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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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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畿大狱不同于京城府尹管辖之下的寻常牢狱,关的全是天朝各地穷凶极恶的重刑犯,故而初设之时选在了京城边上的天府山凹里,四面环山不说,周围还开凿了几丈深的环渠,但凡关进了这里除非您是插了翅膀,否则这辈子便休想逃得出去。
山鬼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即使并不是第一次来,随着1学习帝王的疾驰渐渐看到京畿大狱的时候,心里还是忍不住抖了一抖。
高墙铁棘,穷山恶水,再加上山里阵阵溢出的狼啸,总让这座看起来整饬体面的大牢充满了阴郁暴戾的味道。山鬼不喜这里,更甚于不喜战场。战场拼杀凭的是勇猛的身手,灵活的头脑,纵使血流成河,也是英雄流血竞风流。而这里终年不散的戾气和阴森则大不相同,生生的让人生出几分畏惧。
“阿嚏!”山鬼打个喷嚏,跟在后面的小满嗤嗤笑起来。一旁的霜降则也忍俊不禁,把头微微偏开了些许。
“打个喷嚏怎的?这阴森地方,你们还笑得出来?”
小满哼哼两声,“阿山还有怕的地方,我们稀奇罢了。我看京畿大狱挺好,地方宽敞又打扫的干净,不知比其他牢里好多少倍。要是我做下个罪名来,也要到这京畿大狱里蹲蹲。”
小满张嘴就没边儿,山鬼甚是佩服。回头看他,他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霜降没空废话,趁在路上走着,便嘱咐道,“这次捉住的人嘴巴硬得很,一句话也撬不出来,用刑也不敢用得狠了,要了命去。王爷说了要你来看看,说不定能瞧出什么来。”
山鬼笑了,“王爷都毫无办法,叫我来也是白搭。”
小满道,“谁说的,我看阿山挺有办法的。上次京城那个偷儿,京兆尹、大理寺那边查了那么久,不也是毫无办法?!阿山你一出马,不但逮住了偷儿,还问出了赃物窝藏的点儿,全京城没有不知道的。”
霜降拍拍小满的头,笑言,“小满,我怎觉着你像是阿山的娘?”
小满脚下一顿,一双耳朵闪电般的红了,冲着阿山张了张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欺负他做什么?”山鬼拉住小满,揉揉后背,“秋分不在,阿山帮你打他。”
语毕,看准霜降的后背啪啪拍了两掌,霜降一副呕血的样子,这才将小满又哄了过来。
小满说的偷儿不过是山鬼刚入军营之时为试身手捉下的,那偷儿身手敏捷,轻功更是了得,出入皇宫大内仿若无人之境,身边带着一只白鼬聪慧异常,山鬼从小长在山林,对这般灵物有点心得,这才追踪到他的行迹,擒住偷儿。至于那窝藏脏物的地方则也是白鼬引着山鬼方才找到,那偷儿倒是个练达的,见自己技不如人,索性束手就擒。大理寺的大牢关了没几天,偷儿便寻着个空儿跑了。那白鼬与她关系反而甚好,不几天便来讨两口吃食或是喝两盅小酒,那偷儿却是自那之后从没见过了。
捉拿神偷的事情过去不久,山鬼的名字忽的传扬开来,这便也在官场上打下了些基底。
京畿大狱的牢房又深又长,越往里走,脚步声愈发响亮,像是深夜击鼓,敲得人心惶惶。
忽的,从里面牢房里传出大声的呼喊,众人颇为一致。
“冤枉啊,靖王爷,冤枉啊。”
这进了牢房的人还如此心齐还真是不一般呵。
如此,王爷未曾撬开他们的嘴,倒也不难理解了。
她停了步,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向下望去,“我是山鬼。想必各位定也略有耳闻。”
牢房中呼喊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泪水未干的眼睛盯住了山鬼。
“化蝶这毒,我从没试过,前些日子终于尝试了一回,倒也是有惊无险。今天来,是想请教各位,当日是如何令这毒看准了我与靖王爷二人的?”
十几人面面相觑,一瞬之后,年长的男子率先又哭泣起来,大喊,“将军冤枉啊。”
随即,老老小小像是约好的一般,又开始大叫起来。
“小满。”山鬼吩咐。
“在。”
“那个浑身哆嗦的拉出来。”
小满打开牢门,拉出那个年纪尚轻的帮厨,那人见状竟来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小满半拖半拽,将那人拎至牢门口的空地上。
“各位有知道的,不妨赐教。”山鬼复又道。
下面却仍是混乱一片。
“杀。”淡淡的声音一出,小满手起刀落。那年轻人惨叫一声,戾响压过了众人的呼号,所有人均是一个哆嗦。
“啊,抱歉,手滑。”小满笑嘻嘻的,刀锋划过那人头顶,削下整个发髻来。
山鬼眼神闪闪,再问,“众位还是不知么?”
仍旧没人回答。
“喳”的一声,人头落地,血溅三尺。
那青年人尚未平复的惊恐就那么停在了脸上,小满厌恶的甩甩刀,眼神戏谑。
“再来是那个厨娘。”她手一指,那厨娘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霜降利落的把人提了出来,架在方才那具尸体边上。
青年人脖颈里流出的血液渐渐的形成了一泊,厨娘的身子往上一甩,激起涟漪来,血腥味飘散开,腥甜的令人作呕。
霜降在厨娘身上一点,厨娘颤颤巍巍的张开眼,已是唇色青紫,面目灰败,与一旁的尸体不分伯仲。
“我知道你们受人指使,威胁也定是有的,不过你们也得想想此时,招与不招,是否还有区别。他们办事,与我们办事,都是一样。”
话音在大牢里回荡了片刻方才停住,凛冽刺骨就如京城今年的冬日。
那年长的抬起头来,看到的不是众人口中披荆斩棘,英姿飒爽的山将军,而是双眸猩红,面色冷酷的罗刹。
“下来是那个丫头。”山鬼又道,眼神却并没看向那丫头,目光射在年长那人身上,片刻未离。
小丫头惊惶尖叫,“管事大人,管事大人!!您说过保我们平安的!!管事大人——”
霜降的刀才架上那小丫头的脖子,方才牢中的管事大人就开了口。
“山将军。”声音镇定,根本不似牢中呼号之人。
“管事大人,请赐教。”山鬼拾阶而下,撩起衣袍坐在一旁的石凳上。
那位被小丫头成为管事的年长者从人堆里站起身来,身体微胖,两鬓斑白,却也看得出眉星目朗,身姿卓然。做一名管事未免可惜。
“山将军,既然你说得出那毒为‘化蝶’,定是也知道‘化蝶’极难使用,必要经过极冷极热方才显效。那日的火焰山便是为着毒量身定做。然而在场之人无不食用,却唯有山将军与靖王爷中毒,其中蹊跷将军无法堪破,故有此问。老夫说的对否?”
山鬼赞赏的点点头,示意管事接着说。
“其中原理甚为简单,不过‘半毒’二字。既然化蝶半毒半虫,药粉自然是两部分组成。当日的鹿肉之中只有一半毒性,而另一半则藏于将军与靖王爷的筷中,与鹿肉一起入冰入火,再含入口中合为全毒。”
说罢,管事闭目而立,再没言语。
“高明。”山鬼含笑,“管事大人真是心细如发,能谋善辩。”
话音刚落,就见着管事的唇角溢出血来,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啊!!”惊呼声又起。
山鬼皱皱眉头,复而又看看牢前大滩的血迹,“霜降命狱使收拾了吧。”
“是。”霜降应声而去。
小满瞪着眼睛欺近山鬼身旁,小心翼翼的问,“阿山,为何不问主使?”
“问了他也不会说。”呼出一口气,山鬼忽觉这牢中甚是憋闷,“这帮人显然训练有素,知道内情的却只有那管事一人。显然也是个忠心的主儿,莫不是今日开了杀戒训了话,动了他的心防,怕是怎样不肯说的。”
“哦。”小满似懂非懂。
“那王爷为何不这么做?阿山知道的,王爷能不知道么?”
山鬼急急离开的背影僵了僵,却什么都没说。
世上的道理成千上万,有一条她始终相信,那便是“舍得”。
有舍有得,欲得先舍。
当然也会有舍非所欲舍,得非所应得。世间万物不离其宗。
拿靖王爷来说,他生在皇室,长在深宫,旁人家的孩子还在嬉闹玩耍的总角年纪,他便已是包揽群书学习帝王之术,后来遭人诟病远赴边疆,再回京城之时带回一身战功,朝野上下轰动异常。
他舍了该舍得,将来便要得到该得的。
山鬼从来都是这么认为。
那么,如果为了这个该得的,她愿意成为靖王爷的一把利剑,或者是,一块盾牌。王爷身居高位,有所为有所不为,那么那些“不为”之事便由她来完成。
其中的缘由,大约也离不开“舍得”二字。
对于八岁之前的记忆,山鬼一丝一毫也回忆不起。或许,更准确的说,她从不去回忆,也从未在意。八岁之后,日日在山林中长大,人迹罕至而又弱肉强食的山林在山鬼的头脑里更像是一断无法磨灭的试炼,而结束这段试炼的人正是靖王爷。
渐渐地,山鬼觉得是不是自己拿八岁之前的际遇换来了与靖王爷相遇的因缘呢?
若真的如此,老天也确是待她不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