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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宫 ...

  •   天朝皇城历经了十数代的改建规制,到了现下终是成了如今这般浑然大器而又不失生气的重镇。市井民坊井然有序,纵横交叉之间又自有飞檐楼阁,巧石庭院,俯瞰而下也别有一番风味。
      清晨,各家各户仍是寂寂无声之时,几条街外的丰昌坊子却早已熙熙攘攘起来。丰昌坊原是这条街市的老名儿,除了几家酒楼糕点作坊外,也无甚稀奇,后来陆陆续续的又冒出了许多茶楼当铺,布坊勾栏,渐渐地什么脂粉铺子,金银铁匠铺也都纷纷开了起来,丰昌坊便成了京城人家添物置家的必去之处。
      往常这样的时候,正是丰昌坊各家酒楼开业准备之际。店里常住的小二们撤开封门的木板,嘻嘻哈哈哈的一阵打趣,连带着堂子里飘出的阵阵粥香仿佛瞬间便点燃了这条沉睡的街市。
      聚福楼的伙计揉揉眼睛,转头望了望仍是空无一人的大街,一个哈欠缓缓将大嘴成圆。
      “长贵!!大清早的发什么愣!快把凳子放下来,待会儿便要上客了!”
      堂子里面传出一声暴喝,吓得长贵一个激灵,连忙挨个将摞在桌上的方凳撤下来。
      正是他低头的一个瞬间,街角迅速篡过一条细白的影子。
      长贵看得愣了愣,不由得又很搓了几下眼睛。
      莫不是还是没睡醒?怎的看见白日里闹鬼了?
      好奇心催着,他走到店门口探头望去,方才那一条白影正停在聚福楼的墙角,那里是什么鬼呦,不过是一条白花花的鼬。
      这年头有钱人什么都养,养只白鼬也无甚稀奇。他停在门前又看了一会儿,只见那白鼬老老实实的呆在墙角一动不动,目光一直盯着它刚奔出来的那道巷子,长贵又觉得有趣了不少。
      片刻,那巷子里走出一个人来。
      灰扑扑的袍子,衣领斜开,脚下步子踩得有几分潇洒倜傥。再往上看,面色蜡黄,唇色枯槁,只一双眼睛黝黑透亮,目角斜飞难掩风流。长贵一番看下来,不屑的撇撇嘴角,这人看来也是在那勾栏院子里耗干了,这天才大亮便上了街,想必是要来找些吃食的。
      街角蹲着的白鼬“倏”地一下窜出去,上了灰衣人肩膀一阵亲昵。那人咧开嘴一笑,抬眼看见面前的聚福楼,才觉得自己真的是饿了。
      到了大堂挑了位子坐下,叫了两声小二却见那个立在门旁的小二分毫不动,只拿一双鄙夷的眸子直直的望过来。
      那人心下笑笑,从怀中摸出两块碎银子,又叫了一声小二,这才见着那小二万分不愿的挪了过来。
      “客官要点什么?”长贵无精打采,走进了也只是盯着那人肩头的白鼬细看。
      “五花莲子粥,碎肉莲藕,紫薯荷香包一笼,再来一盘酱牛肉。”
      长贵点头应下,转身回了内堂。那人肩头的白鼬忽然兴奋起来,吱吱叫个不停,那人安抚似地摸了它两下,轻声道,“知道,知道。走的时候再带一壶花雕。”
      话一说完,白鼬便安静下来,乌黑的眼球盯住那人又看了看,这才安稳地卧下。
      不多时,两个值夜打更的也同他一样走了进来,大声招呼小二。
      点过菜,二人随处一坐,便小声嘀咕起来。
      “嘿,兄弟我打更值夜十来年了,头一回看见那样惨的……”
      “是不是安定门那边出事了?”
      “你也知道?”
      “挺大动静的,我那会儿在西北民坊那儿,也离得不算远呐。是不是皇宫……”
      “你可小点声!这话我跟你在这儿说说就行啦,千万可不能说出去啊。”
      “嗨,这我能不知道么,快说快说。”
      “昨天晚上将近子时的时候,我看见哪——”

      安定门。子时。
      顾靖涟坐在马车内按两下额头,心中的烦躁如同酒后的浊气一般挥之不散。
      皇家家宴,除了皇上嫔妃,公主皇子之外,还有一群叫不上来的皇亲国戚,一众人等貌合神离,几番恭维之后,依偎在皇帝身边的美人忽然开了口。
      “皇上,我听说最近靖王爷中毒之事,不知凶手可有缉拿归案?”
      甜甜的声音看似无害,可一下子便另热热闹闹的家宴冷情下来了。
      “呵呵……还是丽爱妃有心。靖儿,那个案子弄得怎么样了?身体有没有好好养着啊?”
      顾靖涟拢拢袍子,神情谦卑恭谨,“多谢父皇挂念。下毒之人业已抓捕归案,儿臣的身体也好多了。”
      “这就好,这就好啊。”皇上笑着端起酒杯,捏着身旁美人的手指,眼神迷离。
      美人窝在怀中浅浅一笑,继而道,“山将军救驾有功,今日怎的不来赴宴?”
      “山将军军务繁忙,再说今儿是家宴,她来并不合适。谢丽妃娘娘关心了。”顾靖涟满面和煦,举手投足皆无可挑剔。
      谁知那美人掩唇一笑,道,“山将军果然巾帼不让须眉,可终究是个女儿家呢。皇上,前儿太子妃还跟我念叨,说太子怎么怎么仰慕山将军,对人家一见倾心,若是可以娶回家来做平妻那就更好了!皇上,您看呢?”
      太子顾靖城霎时红了脸,腼腆的低下头去。这人虽是太子却毫无跋扈张扬之气,与顽劣无礼的八皇子同为皇后所生,却真真是天差地别。
      “哦?真有此事?萍儿?”
      唤作萍儿的女子猛然抬头,眼里似是含泪,“父皇,太子确是倾慕山将军。萍儿自从嫁与太子已有三年,到了今日膝下仍无子女,实在有愧皇恩。就想着……就想着能够撮合上将军与太子,这不……跟丽妃娘娘聊天儿就提起来了。”
      “萍儿好哇。果然是我看中的好儿媳!!”皇帝红光满面,饮下一口酒,“那就这么办吧,明日拟出圣旨来,就——”
      “父皇且慢!”顾靖涟腾地站了起来,酒杯落地铮然作响。
      “父皇,山鬼与我常年征战在外,并不适合嫁做人妇。”心乱如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丽妃咯咯笑着,“靖王爷,女儿嫁的心事怎会与你们男子说?”
      “是啊,爱妃说的对。山鬼战功卓著,也是该奖赏一下啦——”皇上一句话未完,顾靖涟便抢白道,“父皇,山鬼……山鬼与儿臣……与儿臣早有夫妻之实……故而不能嫁给皇兄……请父皇赐婚于儿臣!”
      他战战兢兢的说完,抬起头来时,入目的众人皆做惊诧之状,而他此时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惬意。
      也许,这早就是不吐不快的一句话了。
      “哼!!凡是皇兄的东西你都要抢,现在连个女人你也要抢,是不是那个皇位你也要强强看哪!”八皇子忿忿,说出口的话毫无遮拦。
      坐在一旁静默许久的皇后厉声叱道,“浑说什么!快给你三哥道歉!”
      八皇子见皇后变了脸色,有些胆怯,眼睛望向太子。
      “母后息怒,弟弟年纪小不懂事,相信三弟也不会介意的是不是?”太子终于开口,声音平和,看向顾靖涟的时候仍然带着兄长般的慈爱。
      顾靖涟深知自己的这个兄长为人宽厚,性格怯懦,然而大位之争对于皇室子弟而言无异于生死之战,中毒之事出于太子府邸,谁也不敢说这其中究竟与太子有没有关联,或是,有多少关联。现下情势微妙,太子似乎出于中毒之事心有愧疚,而今夜的种种忍让似乎又在情理之中,真相令人难以琢磨。
      “皇兄,臣弟此事……山将军与臣弟……”
      沉痛之情溢于言表,他断断续续的几个字里似乎有了对山鬼占有的肯定,有了对兄长的歉疚,亦有了对八皇子的宽恕。
      在座之人均是心有七窍,这弦外之音是再明了不过了。
      皇后轻叹一口气,温和道,“皇上,这事不如就由我做主,将山将军与老三的婚事定下来吧。也省的孩子们为难。”
      一国之母的风范果然非凡人能比,气度姿态也自不用说,由她当面调解,事情便顺利解决了。之后的吃吃喝喝一如往常,直到宴会结束顾靖涟坐上回府的马车,脑中盘旋的仍是方才这番匪夷所思的事情。
      山鬼手握兵权,更是执掌先锋营的领军人物,是朝中上下人人拉拢的一棵大树。
      丽妃与皇后貌合神离,当年便是她二人成功将贤贵妃斗下马来,亦是整的顾靖涟的势力一蹶不振,远走边关。现下皇后为了太子的将来多方试探,丽妃则是早就摆脱了皇后的控制,独宠后宫。
      太子生性懦弱谦卑,善良敦厚,虽无大功亦无大过,在朝中颇得一班老臣的支持。而八皇子与他一母同胞,亲后异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丽妃要将阿山与太子搓成一对,皇后反而将阿山推向自己。这不就等于说削弱了太子,而为自己增添了强有力的筹码么?
      正当他苦思冥想不得之际,马车剧烈一晃,整个车顶边向空中斜掠出去,刀枪剑戟之声骤起。本是光亮如昼的安定门内甬道上漆黑一片,数以百计的黑衣人立于宫墙两侧,眨眼间羽箭便如冰雹一般砸将下来。
      “王爷!”立秋最先反应过来,斗笠如铁翻滚着击落了数十黑衣刺客,自己则立于车厢残壁之上,手腕陡转,截下箭矢。
      藏于暗处的春分,惊蛰,大雪出手如雷,兵器交锋中火光点点。
      黑暗中,不知谁大声喝道,“快赶车!地上有油!!”
      话音一落,冲天大火拔地而起,黑衣人俯冲而下,整个安定门内仿佛成了一副击杀靖王爷的天罗地网。
      顾靖涟砍倒纠集而来的黑衣人,刚一提气,腹中的伤口立即传来一阵绞痛,他用手一摸,衣摆已是精湿。
      “王爷快走!”秋分侧身一格,恰好挡住来犯之敌。顾靖涟空出手来,几下砍断车厢与马匹的套索,飞身上马。
      马匹受惊,甬道内热烫的温度烧着了马腿,撒开了套索的马儿飞奔而去,只留下身后一片火与血的海洋。

      “后来呢?”
      “谁知道啊,我看安定门的守卫的绿了脸,还哪儿敢多呆?!顺着安定长街一阵疯跑,到了福清胡同才喘上一口气来。”
      “嘻嘻……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要是我,一定多看上一会儿,皇宫里出这么大事儿,一辈子能碰上机会?!”
      “就你小子那胆儿,呸!”年长的在地上啐一口,有絮絮叨叨说了起来,“别看我跑了,后面的事儿,我知道的一点儿不拉!”
      “怎的啦?跑了,还知道个屁!”
      “我不是跑到安定长街跟福清胡同那儿了嘛,那儿是哪儿啊?”
      “靖王府!”年轻的忽的瞪大了眼睛,手里的一双筷子“啪嗒”掉在了地上。
      “可不是靖王府嘛。我到了没多会儿,从安定长街那头飞奔过来一匹马,走近了才看清有个人伏在马背之上。到了靖王府门口,那人嗖的一下飞下马来,我看着那人浑身湿哒哒的,跟游水回来一样。大门一开,几个提着灯笼的跑了出来,我这才看清哪,你猜怎么着——那人一身的血哦,啪嗒啪嗒的往下滴,真真吓死个人!”
      “后来呢?”
      “后来那人问,王爷呢?守门的就答,在宫里赴宴尚未回来。那人便一个跨步又上了马,朝安定门去了。”
      “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你这傻子!这还猜不出来?不就是安定门内靖王爷出事了,靖王爷的部下回来又去救他嘛!”
      “那人怎的一身血呢?”
      “这——这谁能知道?!快吃快吃,老子困死了,吃完了还回家补觉呢。”
      “……”
      大堂另一头抱着白鼬的人此时刚刚用完早饭,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挪出了聚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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