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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火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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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山庄。
赵明礼站在外面等着方沅,远远瞧见方沅骑马带了个男人来,心中安定,侧头告诉身边的管家,“一会儿派几个嘴牢的,把那个男人关起来。”
管家点头称是。
说话空当方沅便到了跟前,她翻身下马,“赵郎君,人我带来了。”
赵明礼瞟了一眼,果然是刘山!
就是他害的姐姐冬日落水,整整两月都没有大夫敢上门诊治,让姐姐病重如此!
如今竟落到他手里,真是令人痛快!
方沅提了药箱,“赵郎君可要记得给我的报酬。”
赵家为何出如此高价,不仅仅是要方沅给赵明书治病,还要刘山这个人。
赵明礼拱手道,“这是一定的!”
“人不要弄死了,一会儿我还有事要询问。”
赵明礼略犹豫,点头答应。
这时门内慌慌张张跑出一个侍女,“郎君,快去看看大姑娘吧,大姑娘快没气了!”
方沅心下微沉,这人要是死了,那她的三万两银子就要没了!
山庄内,人们匆匆往主院奔去,方沅跟在后面。
赵家如今只有赵明书、赵明礼姐弟二人,一概门庭只靠赵大姑娘赵明书支撑,好不容易打出赵家在北州药材商的名声,想着到京城开一番事业,不想刚到一个月就遭了毒手,病都被生生耽误许久未治。
一步两个台阶,方沅紧跟在赵明礼身后进了屋内。
几个侍女正围在床边轻喊,想叫醒赵明书。赵明礼拨开侍女,跪在床边不停叫道,“阿姐,阿姐。”
方沅放下药箱,弯腰查看赵明书。
赵明书眉头紧锁,双目紧闭,唇色苍白,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床边还围了两个火盆。
方沅探向她的鼻下,呼吸似有若无,带着丝丝凉意。又伸手诊脉,可赵明礼伏在床边反复叫过都没叫醒阿姐后,哭得厉害,挤得方沅都探不到手腕。
方沅垂下眼眸盯着赵明礼,冷淡的眉眼略过一丝不耐,“赵郎君不要再哭了,你姐本来就快死了,再哭下去更活不了。”
她扒开赵明礼,“你去找张藤编的床来,再找堆艾棒,和火盆,多弄些,我要熏艾。”说着探向赵明书的手腕,瞧见他还愣着,“快去!”
总有人忘了,病人最需要的是大夫,是治病的药,而不是哭声。
赵明礼被推了个踉跄,红着眼一屁股坐在地上,听到方沅催促才跌跌撞撞推门出去。
屋内只剩了侍女,方沅闭眼细细诊脉,赵明书寒气侵体,心脉如灰烬一般,火星顷刻便熄,得赶紧施针护住心脉,才等得及熏艾驱寒。
方沅从药箱拿出银针在烛火上过了一遍,举针示意侍女,“掀开锦被,我要施针。”
她落针飞快,一刻不敢耽误。可同一处穴位几次落针都没反应,只好不停落针醒针,赵明书的脸色才没更青白,只是呼吸依旧如游丝一般,幽幽似要断绝。
门“咯吱”作响,一阵冷风吹进,是侍女们搬了藤床来。
方沅厉喝,“别让风进来。”
门外赵明礼一阵斥骂,屋内侍女眼疾手快放下帘子,把内室和床都遮得严严实实挡住了风,藤床这才搬进外屋。
帘外一阵响动,赵明礼的声音还带着鼻音,“方大夫,东西均已备齐,家姐的命就拜托您了。”
“赵郎君客气。”方沅随口应答,手上针未停,在赵明书胸口处扎了许多次。直到落下最后一针,才抬眼看向赵明书的眼睛。
只见赵明书眼珠微微转动,睁开了眼睛。
她醒了。
赵明书瞧见她,先是惊讶,复而微笑,声音低哑,“想来您便是方大夫了。”
方沅点头。赵明书又轻声道,“方大夫来此之前必定受过那刘山的威胁。今日您顶着生死威胁前来为明书诊治,明书感激不尽。”
“行医者本分,不敢言感激二字。”方沅脸上挂起刻意练过的笑容,显得温柔又和气,“一会儿诊治姑娘能醒着最好不过,若有什么不舒服的告诉我。冒昧问一句,你的手脚有知觉吗?”
赵明书沉默半晌,声音极低,“没有。”
方沅俯身捏了捏她的手,柔软却冰凉。
刚刚诊脉她便有此疑虑,不曾想果然如此,寒气自心脉发散四肢,致手脚麻木不能动弹。
这种情况,治不好就残疾了。
她掀起床帘,向外道,“把藤床搬进内室。找几个人点了艾草放火盆里,再把火盆放藤床下面,摆满些。”
又问,“有没有力气大点的妈妈?把赵大姑娘抬到藤床上。”
赵明礼站在内室帘外,闻言连忙答,“有!”
帘外进来两个健壮的妈妈,二人抬进藤床,又合力抬起赵明书,把她放在藤床上退了出去。
艾草已经点燃放置藤床下,满屋子都是熏艾的味道。
方沅反复查看赵明书,说出实情,“赵姑娘,你寒气已侵入心脉,又自心脉蔓延四肢百骸,使得寒气反复加深,令你手脚麻木不得动弹。此种情形下,若用寻常手段救治,虽能保命,但四肢难保。今后你只能躺在床上由人伺候了。”
赵明书其实是个容颜秀丽的女子,醒来后神采逐渐盖过病气,她抬眼看向方沅,“那方大夫可有不寻常的法子?”
方沅道,“不寻常的法子也有。割肉放血,让寒气随血而出。只是你如今身体若此虚弱,放血会使你气血两亏,再加上寒气在你体内流窜,稍有不慎,你便会死。”
其实便是放血,方沅也没有把握一定能将寒气清除干净,她能确定的只是放血能清寒气罢了。
她是在冒险。
赵明书听后很干脆,“放血。”
赵明礼站在帘外,发出细碎的哭声,“阿姐,都怪我……”
若他能支起门庭,阿姐也不会因为做生意得罪张川,也不会派刘山下手杀害阿姐,是他没本事,让阿姐受这许多苦。
又哭了。
赵家姐弟当真情谊深厚。
赵明书闻言,躺在藤床上轻声安慰他。
方沅示意侍女拿来纸笔,开了个药方递出内室给赵明礼,“你先出去吧,按这个方子煎成汤药,一会儿要用。”
屋内这才安静下来,方沅拔了部分针,“赵姑娘,一会儿我会施针将寒气逼出心脉。若有不舒服切不可忍耐,及时告诉我。”
“另外,你在这个过程中要一直醒着,不能睡过去。”
赵明书点头表示明白。
方沅重新下针,很快赵明书的四肢尤其是小臂小腿处,肉眼可见的变得黑紫。
“找几盆温水来。”方沅道。
侍女端了几盆水放在藤床边。
“找东西把水盆垫起来,让你家姑娘的手臂和小腿都能浸在温水里。”
一直等到四肢皮肉肿胀起来时,方沅才不再施针,起身从药箱摸出一把小刀,过了火后在小臂和小腿上划了几刀。
黑紫的血迅速蔓延在温水里,一边的侍女看着直掉眼泪,方沅听见抽噎声抬头,示意她别哭了,“再烧两盆炭火放屋子里。”
赵家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都很爱哭。
其实眼泪和哭声最没用,病不会因为你哭就好了,仇人也不会因为哭声死掉。
方沅不错眼的盯着赵明书,看她有时昏昏沉沉,偶尔脑歪了就出声叫她,“不能睡。”
侍女陆陆续续端了炭盆、温补的汤药进来,方沅时不时喂些汤药进去。赵明礼总算是不哭了,听方沅说不能让阿姐睡着了,他就蹲在那儿不停跟赵明书絮叨各种事。
许多是儿时的琐事,譬如姐弟俩小时候因为一串糖葫芦争执,被爹娘打了。
亦或是爹娘不在后,姐弟俩一起去铺子要账,明明两个人都很害怕,但都在安慰彼此。最后账没要到,平添了一身胆气。
方沅听着,略微出神。
她没有兄弟姐妹,儿时的糖葫芦都是她一个人的,不曾有谁来抢过。
那时她还叫施怀安,父亲是宫中赫赫有名的医官施念仁,颇得大内宠爱,凡是皇室族人都爱找他看诊。
母亲药商之女,才情本事样样出挑,从小教她辨认药草。
她承欢膝下,日日研读医书,学习针灸。想着有一天能治病救人,甚至写一本惊世骇俗的医书出来,让后人日日背诵。
她摇着父亲手臂撒娇,要跟着他去义诊练习医术。父亲拗不过她,终于在一日午后答应下来。
要求得到应允,她高兴得很,专门去银针铺打了一套银针,拿回来吵闹着要给父亲母亲看。
银针是怎么看的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当天夜里蝉花卫砸开家门,锁了父亲母亲还有她,一块去了刑部的公堂。
之后便是大片大片的血。
有些事不能细想。方沅收了神,一心盯着赵明书。
随着放血,赵明书唇色逐渐发白,身上也逐渐发抖,纵然室内侍女已因炭火太旺而汗流不已,但显然对赵明书已然不管用了,肤色愈发苍白,忽地她双眼频翻,竟是晕厥了。
赵明礼急道,“方大夫……阿姐怎么了?”
“此法凶险,失血不够寒气便排不出去,失血太多……自然会死。”方沅眉头微皱,手下飞快施针,封住了几道伤口,血流暂缓,但赵明书的呼吸却愈发急促。
赵明礼分外焦灼,“那可怎么办?”
方沅再落一针于赵明书头顶,只见她睫毛微颤,却醒不过来,又旋进一寸,依旧未醒。
“拿烈酒,快!还有碗!”
赵明礼连忙叫人取了烈酒,方沅从药箱拿了一个牛皮水袋,对赵明礼道,“你出去。”随即解开赵明书的衣裳,直接将水袋里的水都抹在她身上。
又提起侍女拿来的酒坛,倒了一碗。把碗从火盆处一过,火焰瞬间在碗中腾起,方沅徒手抓了碗里烧的烈酒抛向赵明书。
侍女被方沅一顿手法惊呆了,火扔人身上会烧起来的!但她还没来得及阻止,火已经落赵明书身上了。
火落在赵明书身上只烧了一瞬便灭了,接着便是一股奇怪的香气从她身上散出,烈酒烧过的皮肤丝毫没有灼烧的痕迹,只留了一些红痕。
是方沅抹上的水的缘故。
这是南云的一种驱寒补阳法。
南云地处湿热,人们常受湿寒之苦。有人疼得整夜睡不着,当地的大夫便会抹上华草汁再用烈酒焚身,不伤皮肉,尽除湿寒之气。
俗称火燎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