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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还与万方同(四) ...

  •   “这位施主右眼也看不见,许是因为高热的缘故,好好调养身子,过段时日也许就能恢复了。”

      “麻烦了。”

      从昤礼貌地送走略通医理的小沙弥,回到厢房内,看着榻上如同雕像一般的少年,心情复杂。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说话。

      从昤视线下移,落在早已冷掉的饭菜上,抬步走过去。

      苻朔看不见她在做什么,耳边只有碗碟碰撞的声音。

      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眼睛看不见的事实,对复明也没抱什么期望,只是觉得这一切都挺荒诞无趣。

      少女方才说的话,他也根本没放在心上。

      “你若是现在把我交给苻宗元,以后便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他口中的苻宗元就是举兵谋反的禹东王。

      从昤顿住,她只是想再去换一份热的饭菜,没想到少年会突然这么说。

      她抬起眸,就见少年干裂的唇瓣微微往下抿,然后弯起一抹笑意来,仿佛回到宫变那日,在乘月楼上无所谓自己生死的模样。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惺惺作态,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这话但凡是个脸皮薄的姑娘听到,都要哭着跑了。
      可从昤不是,她只是有点头疼,知道这小暴君又开始犯病了。

      面对如今失明的小暴君,她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不厌其烦地重复自己是真的没有恶意:“我从来都没有那个想法,你也用不着这么揣测我,我不会伤害你——”

      “滚!”

      然而她话还没说话,就被榻上的人冷声打断了。

      少女肩膀上的小青鸟吓得一抖。
      立即抬头去看从昤。
      心想,完了,这下小司灵肯定要发火了!

      但是什么也没发生,它家小殿下甚至一句话也没说,就走出了厢房。

      听到木门被关上,苻朔的手指猛然一蜷,而后又松开。

      榻上的少年面色变了变,抿紧了唇。

      他抬手摸到左眼上粘腻的血迹,自嘲般笑了声。

      当个废物,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门外的空空听到自毁值疯狂跳动,最后又回到90不动了,冷汗都掉下来了。
      深感任务艰巨。

      “小、小殿下,您就这么走了么?”

      从昤反问道:“不然呢?”

      “可是神主的自毁值那么高,您不怕他……”

      后面的话空空没接着往下说,从昤明白它的意思,说:“我呆在里面他又不会降低自毁值。”
      还不如让他自己静一静。

      估计失明对小暴君的打击挺大的。
      想想也是,换做是谁知道自己看不见了,都会不好受。

      何况小暴君的性子本就阴晴不定,即便他竖起满身尖刺对她,从昤也能感觉到他阴鸷冷厉外表下的脆弱。

      他需要时间去接受。

      从昤自然不会做无用功。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从昤抱着一床干净的被褥,拉开了长廊尽头厢房的门。

      桌上的蜡烛还燃着,她轻轻关上门,一转身就跟坐在榻上的少年来了个对视。

      嗷,也不能说是对视,苻朔现在看不见东西,只是抬起头,敏锐地望着她地方向。

      从昤一顿,被他这冷郁的目光盯着,倒也没觉得不自在,只是没想到小暴君竟然还没睡。

      她面不改色走过去,先把抱来的被褥放在一旁,再将冷掉的饭菜收拾好放进桌上的食盒里,然后取走少年身上那床被药汁溅湿的被褥,给他盖上新的被褥,最后打量了几眼,确定没啥问题后,就提起食盒准备出去。

      全程都没跟安静如雕像的少年有任何交流。

      然而在她即将迈出厢房的时候,身后的少年突然出声叫住了她。

      “你去做什么?”

      少年的声音很平静,没像之前一样处处是毫不掩饰的讥讽。

      从昤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直到空空提醒她,她才反应过来,刚刚确实是小暴君在跟她说话。

      “回去睡觉啊。”

      从昤好脾气地回答道,折腾大半夜,她也困了。

      空空:“……”
      不知道为什么,莫名觉得这句话很煞风景。

      苻朔生平第一次,被噎的无话可说。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叫住她,现在听到这个回答,心里莫名涌上一种无法形容的感受。

      他皱了皱眉,漆黑的世界里,只能听到窗外的风雪声,和屋内属于另一个人的呼吸。

      “还有什么问题么?”

      少女清冷的声音传到耳畔,苻朔本能想要刺两句,但是话到嘴边反而变成了一句:“孤饿了。”

      从昤沉默了。
      连带着她肩上的小青鸟也跟着沉默了。

      小暴君,你的傲气呢?

      果然,人都是会向饥饿屈服的。

      从昤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食盒,冷掉的东西虽说不是不能吃,但是照小暴君现在这副病歪歪的身体,还是吃点热的好。

      “我去给你换一份热的回来?”

      少年不说话了,从昤认命提着食盒出去。

      她发誓,她真的从来没有这么耐心过。
      为了不让自毁值上涨,她真是任劳任怨,不仅要照看好小暴君的身体,还要维护他那脆弱的自尊心。

      从昤仰头望天,想不通自己怎么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等她再提着热好的饭菜回来,榻上的少年还是先前那副坐姿,一点儿都没变。

      两碟小菜一碗素粥摆在食案上,考虑到小暴君眼睛现在看不见,从昤这次只拿了一把勺子。

      空空:……小殿下,有没有可能,不管是勺子还是筷子,对于暂时失明的神主来说都没太大区别。

      从昤在两碟小菜中各自舀了两勺放进粥里,然后就把碗和勺子递到苻朔手中,“好了,你吃吧。”

      空空终于看不下去了,“小殿下,神主现在毕竟是个病人,要不然您喂给他吃?说不准他感受到您的照顾,自毁值会下降呢。”

      从昤想了想,觉得有几分道理,又从他手里把碗跟勺子拿回来,舀了一勺粥,抵到他唇边。

      “抱歉,忘了你还是个病人,我喂给你吃。”

      看到这一幕的空空忍不住扶额。
      小殿下您还怪有礼貌嘞。

      苻朔这次没有跟她唱反调。

      也许是胃里的灼烧感太过难受,也许是少女的声音过于温和,让他如同被蛊惑一般,张开嘴把那口粥吞下去。

      看着他咽下去,从昤在这一刻居然感到了欣慰。

      总算是肯听话了。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少年发白的唇瓣稍稍恢复一丝血色,从昤抿了抿唇说:“等离开王城,我们找个安全的地方住着,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眼睛的。”

      轻缓的嗓音像是在给受伤闹脾气的小兽顺毛。

      苻朔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听到她说要离开王城,眼角轻抬,嗤了一声:“离开王城?现在弋阳城里到处是巡逻的士兵,你怎么出去?”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再面对少女已经不是一开始那副浑身是刺的模样。

      “这你就不用管了。”

      她举着勺子催促道:“赶紧吃吧,再不吃就又要冷了。”

      最后一口粥喂完,就像打了场仗似的,从昤甩了甩发酸的手腕,看着干干净净的碗,总算舒了口气。

      “那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

      窗外雪花纷飞,苻朔本以为今夜又会头疼失眠,嗅着空中残余的浅淡药香,不知不觉就阖上了眼。

      一夜过去,弋阳城里的屋瓦上都堆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距宫变已经过去三日,王宫内宫女太监的尸体俱被清理干净。

      大雨洗去宫道上的血迹,皑皑白雪再度覆盖整座王城。

      天色微明,身披玄色大氅的男人从长秋殿走出来,还未行多远,面前就跪了一个身影。

      “殿下恕罪……”
      何显憔悴的面容上掠过悔恨之色,“是老臣大意鲁莽,叫废帝逃了!”

      自苻朔跌进乘月楼下的揽翠湖后,他命人捞了三天三夜,始终没能找到他的人影,在弋阳城里派出这么多羽林卫去搜也没有半点儿消息。

      苻宗元上前一步,扶起他,低声道:“将军快快请起,苻朔受了伤,想来也跑不了多远,多半还在王城内,再派人仔细去搜便是。”

      如今的苻宗元才是这座王宫的主人。

      声名狼藉的苻朔已是废帝,朝中大臣对他在位时杀虐狠绝、狂悖无道怨愤已久,苻宗元一开始就没把这位堂弟放在眼里,一个人人憎恶的昏君,没有人会愿意追随他。

      苻朔就算没死,也对他造成不了什么威胁,苻宗元对找不找得到他并不多上心。

      冬日严寒,他那位堂弟说不准已经死在了哪个角落。

      王城易主,正是百废待兴之际。
      苻宗元攻进弋阳才不过三日,还有许多事亟待他处理,安慰了何显后,他转头吩咐身侧跟着的亲卫,“召集众臣来延庆殿议事,来的,照旧如先前那般许以高官厚禄,仍然负隅顽抗的——”

      他目光微沉,跪地的亲卫抬眸,很快就明白他话中未尽之意。

      苻宗元并不是优柔寡断之辈,他能打着“辱臣妻”的名号一路攻进王城,靠的当然不是一时的愤恨,自古而来,没点心机和谋略,成不了大事。

      为帝者最忌心慈手软跟犹豫不决。

      “封锁弋阳各处城门,留意城中各处异动。”他大步迈上台阶,望着初升的朝阳,冷然道:“找到苻朔,就地处决。”

      “是!”

      身后的亲卫领了命,迅速退下。

      巡逻的士兵再次来到隆兴寺,展着废帝的画像,把寺里所有的僧人都叫出来拷问一番,得到的还是之前的结果——

      “出家人不打诳语,寺内确实并未见过此人下落。”

      大虞如前朝一般崇佛,对佛门之地还是比较尊敬的。

      因此来搜查的士兵也没有过多为难僧人们,发现确实没有可疑的迹象后,卷起画像便离开了。

      “走!去下一处搜!”

      从昤就这样带着小暴君在隆兴寺躲了月余。

      宫里的羽林卫搜过两次皆无功而返后,就再也没来过了。

      僧人们每日照常诵经念佛,王城里这场宫变似乎影响不到这个地方。

      从昤虽然出不去,也知道外面的情况,这得多亏了凝出实体的空空。

      这日清晨,它从王宫飞回来,站在桌子上,圆溜溜的眼珠看着从昤说:“苻宗元已经登基为帝了,他的妻子也封了王后,可是苻宗元去长秋殿见了房姝苓数次,一直被拒之门外。”

      从昤才给小暴君送完药回来,这些日子,苻朔虽然还是会是不是发疯,但比刚醒来那日已经好了太多了,自毁值也降到了80。

      “小殿下,弋阳城里现在也没那么戒严了,咱们什么时候带着神主离开呀?”

      如今的大虞已经掌控在苻宗元手里,虽然现在他看起来已经逐渐放弃搜寻苻朔的下落,然而弋阳城始终是天子脚下,多待一日危险便多一分。

      从昤抬眸看向窗外,天边透出一缕霞光,大雪过后,是个难得的晴天。

      她说:“我已经和住持商量好了,明日就离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还与万方同(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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