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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Drown In You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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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已经失踪了十天。
罗德岛表面上并没有停下对外的各项工作,但也只是“表面上”,阿米娅和凯尔希都很清楚,规则只能束缚正常人,他们从来拘束不住真正的疯子。
真正的疯子之一在得到消息的当天就直接切开了博士办公室附近的大部分墙壁和地板,而歌蕾蒂娅的脸上已经连疲惫的颓色也不会在这里表现出来了,她恢复了最初那副彬彬有礼的疏离态度,她看着幽灵鲨发疯了一阵子,然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陆行舰。
精英干员们还能勉强维持自己的基本素养,但也只是勉强罢了,究竟有多少人借着任务的名义疯了一样去搜寻博士的下落和一点虚无缥缈的线索,他们自己都心知肚明。
记住自己的身份。
凯尔希只提醒了这么一句。
然而这一次,她知道,他们也知道,这句话可能远远没有平日里那么有用——要知道scout连辞职报告都拿出来了,如果不是凯尔希和他反复提醒罗德岛的各个联络点也是获得信息的关键,她可能根本拦不住这位已经即将马上失去理性、随时随地都可能崩溃发狂的萨卡兹。
搜寻博士的下落并没有那么顺畅,整合运动的残党和深海教会在这件事上居然还有所合作,这不代表是好事情,阿米娅已经很久不曾正式睡觉了,她最多只是在自己的位置上打一个盹休息一会已经濒临极限的大脑,然后就继续开展下一轮工作,没人敢去看这位年幼领导人从期待渐渐变得绝望的眼神,而更多的情况是,外出搜寻的干员们连回来报告的时间也不敢浪费。
多一秒的浪费,就是多一秒的危险。
当凯尔希忽然提出要改变路线前往切尔诺伯格的时候,他们就想着,她也要到极限了。
她带领着工程部去了一个地方,取回了一些东西带回本舰。
几个小时以后,鲜活生动的陌生女声取代了prts冰冷的机械合成音。
“我会调整接下来的路线,没有问题吧凯尔希医生?”自称普瑞赛斯的人工智能甚至还会和凯尔希打商量,但是看这全新的人工智能直接突破权限限制冲进操作台强行修改路线的行为,她大概也没有真的在商量。
***
其实在这十余天的时间里,博士算得上安全。
他们用足够精巧结实的镣铐困住她的手脚,限制行动的迷醉香薰自始至终没有停下,她十余天内都是昏昏沉沉意识模糊的状态,唯有寒气凝聚,在她身侧两米的范围内冻结成不曾融化的锋利冰晶,阿玛雅并不太在意这最后的挣扎,整合运动不愿意母亲落入他们的手里,更不会同意罗德岛把她抢走——
他们有时间来消耗母亲最后的挣扎。
至于手段?
很简单的。
不需要酷刑折磨,也不需要他们用多大力气来劝她屈服,就只需要饥饿就够了。
当然……也不是真的什么食物也不会给,阿玛雅带来了海嗣的血与肉,这是她唯一能够得到的食物。
那是来着“深海”的馈赠,一些所谓的“子嗣”自愿献上的养分。
一开始,还是一些深海教会的其他人来负责这项工作,他们迫不及待地抓紧了和母亲交流的每一个机会,但是很快,处理了一些“小骚乱”的阿玛雅便开始亲自负责了这项工作。
“您还真是不愿意放弃啊,是不是?”
对与阿玛雅来说,这是她回归深海的母亲,也是曾经给予她指点和教导的老师,在那段不属于如今她的记忆里,她记得她是如何让昆图斯和教会内部撕裂反目成仇,她记得母亲是如何教导自己在教会争得一席之地的那些神情,而最后的昆图斯又是如何踩着她的尸体从充满了营养液的容器里解放了他们尚未转化完成的“母亲”——
他们的母亲需要的并不是某一方的胜利或是自我的解脱。
她只想看见他们彼此厮杀,仅此而已。
但是对于阿玛雅来说,这个样子的博士反而让她觉得熟悉——只有不在乎任何事情的疯子才会如此许愿。
真可怜呀,真可爱呀。
阿玛雅伸手抚摸她的头发,满眼都是眷恋的痴迷。
我的母亲,我的老师。
所以说您其实一点不在乎自己能不能回到罗德岛,一点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能活着,是吗?
哪怕那些人在外面正疯了一样的到处找她,可您自己却早早做好了成为弃子的打算。
这很好。
……这样一来,我们成功的几率会变大很多。
至于这些食物……她不吃也没关系,等熬到第一个极限后,已经成功入侵转化的血脉会先同化她的内脏,她的内脏会在腹腔内互相蚕食,吞食掉还没有被转化的那一部分……然后“母亲”自身血肉的厮杀会停下来,修复,重生,等待下一个忍耐的极限。
当冰晶开始融化的时候,阿玛雅走进去给博士了换了一条雪白的裙子,销毁了罗德岛带来的所有衣服,十余天里都不曾提供正常的食水,那些精心烹调过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奇异肉块和盛在杯中的嫣红液体博士看也不曾看上一眼。
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阿玛雅对此不以为意,当到达一个极限后,再度造访的时候博士反而会看起来比之前更加健康一点,黎博利把她圈禁在这里,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带回来的母亲不曾摄入哪怕一口他们贡献的食物。
可她哪怕到了现在也没有死,深海对她的治疗越仔细,信徒们的反应就愈狂热。
一开始,还有人在质疑她是否真的就是母亲,真的能做到死而复生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吗!?
可当阿玛雅允许他们远远看上一眼博士的时候,所有人动摇的信念立刻就坚定下来了。
这是神迹。
这就是真正的神迹!!!
他们有鳞的同胞尚且需要补充养分来进化,而母亲连这种给养都不需要,治疗她的是谁,哺育她的是谁,已经不需要再多想了。
摆在他们面前的这就是毋庸置疑的神迹!!!
无论外面的信徒如何吵闹,阿玛雅的悉心“照料”都不曾停下。
内脏互相蚕食的痛苦远非一般人能够忍受,若她仍然在拒绝进食,那么这痛苦便会无限延长,不止一次。
可博士对此无动于衷。
但是您还能坚持多久呢?
阿玛雅细细擦掉她唇角溢出的血色,满眼都是怜爱的柔情。
母亲。
她轻声叫着意识昏沉的博士。
……您要不要,看看您自己的“孩子”?
——拘禁在此的第十五天,博士终于抬眼看了一眼面带微笑的阿玛雅。
我有拒绝的权力吗?
真抱歉呐,您没有,阿玛雅的语气略带惆怅。
这个少年追随您的脚步而来,我也是万幸才与这位幸运的同胞相遇……啊,真嫉妒呀,他比我更早一步回归了您的血肉怀抱,但是请不用担心他的姿态,他与深海有鳞的同胞并不相同,您应当看看这得到您的馈赠才得以重生的孩子,他还十分懵懂,若是没有您的指点,谁也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没法选择。
如果接纳阿玛雅口中的这名少年,那么就代表她接纳了阿戈尔与深海的怀抱;
如果她拒绝了这个所谓由她血肉赋予新生的孩子,那么阿玛雅自然也可以借此作为话题,转而去进一步洗脑那些对她抱有糟糕期待的信徒。
……麻烦。
阿玛雅最终在最后一块冰晶融化的时候带来了那名俊俏清秀的少年,此时她体内的源石已经被消耗殆尽,霜星不敢再使用哪怕一点的源石技艺,生怕多余的浪费会进一步催化深海的侵蚀,博士抽空还安慰了一下少女:至少我现在变得健康不少了是不是?
叶莲娜没有回答,博士也知道自己的声音如今只会是石沉大海,不会有半点回应。
食物照旧在被送过来,只是换成了少年亲自带来,他看着博士拒绝进食的样子倒是没有其他人那样着急,也没有阿玛雅那样太过淡定的反应,第一次,他给博士带来了一杯不掺杂任何东西的清水。
阿玛雅的确对此表示过不赞同,但是少年没有理她。
这一次的肉粥少年自认为做的相当用心,可博士仍然看也不打算看,他仔细尝了尝味道,问道:“这个调味博士不喜欢吗?”
博士跟着抬了抬眼皮:“我以为你会叫我别的。”
“我很想叫您妈妈。”少年也很诚实:“但我知道您非常讨厌,叫您博士的话您至少会稍微觉得舒服一点,不是嘛?”
在血肉的记忆里,祂们曾经是被母亲厌恶、舍弃的孩子,无论如何哭闹哀求也换不来她回头一眼,海嗣的进化速度太快了,快得连疑惑和思考都来不及生出,有的只有被反复累加堆叠的不解与呼喊声。
看看我吧,看着我呀。
母亲。
为了您我们做什么都可以……只求您看我们一眼,哪怕只是一眼。
【请不要舍弃您的孩子】
而现在她当真看了过来,用那双眼睛直视着祂们之中的一个,少年的心脏雀跃的跳动着,几乎都能听清自己血脉深处里为止狂喜共鸣的那一部分血肉是在如何疯狂的欢呼。
博士看了他一会,语气平静:“我倒也没有那么执着一个名字,你可以随便怎么叫我。”
“真的吗!”少年立刻雀跃起来:“那,妈妈……?”他小心翼翼的叫着,博士对此只是稍微皱了皱眉。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少年的语气变得愈发欢快:“我等一下给您重新做一份吧,还是说您想吃点别的?普通的食材稍微有点麻烦,但也可以给您找来的。”
“我还以为你会听阿玛雅的话,只会给我吃这一种。”
“怎么会呢?”
少年眨眨眼,一脸不解,“我不会听她的话,妈妈在这里,我只听您的。”
“……什么都听吗?”
“是的,什么都听。”少年回答,他的语气并不是一种认真坚定的斩钉截铁,而是一种表述不可推翻的常识一样的理所当然:“妈妈的指示就是我的道标。”
博士看着他好一会,才低声问道:“你有名字吗?”
“有的,妈妈。”
他乖巧回答道。
“——我叫水月。”
“好的,水月……乖孩子。”博士的声音里带上了仿佛蛊惑一般的柔软笑意,她伸出手,少年便鬼使神差般凑上去,将自己的头顶送入她的掌心。
她抚摸着少年的头顶,语气愈发温柔。
“现在,来帮妈妈一个忙。”
告诉外面的人,告诉另外一群正在寻找她存在的亡命之徒——能够复活霜星叶莲娜的钥匙就在这里,如果想要得到的话,就自己来拿吧。
但是,请快一点。
毕竟谁也料不准,深海教会会不会做出只留出“容器”的粗暴行为。
水月对此有些担忧:“他们会伤害妈妈吗?”
博士只是轻描淡写的回答。
“在确定我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之前,他们会比深海教会更加安全。”
如今的整合运动只是烈火燃尽之后的漆黑余烬,她不可能联系罗德岛让她的干员来突破这群不怕死的疯子,切尔诺伯格之后她比任何人都不想见到第二次类似死伤惨重的拯救行动,眼下能利用的就只有比罗德岛更需要她活着的整合运动,而塔露拉——
“她会因为自己的理由来找我。”
那位曾经踏过乌萨斯坚硬冻土的斗士、在罗德岛的监狱里二度屈服于黑蛇蛊惑言行的红龙,在她身上看见的是另一种东西。
为此,哪怕塔露拉清楚这份情报是在利用她和整合运动也会乖乖上钩。
在德拉克的烈火燃尽一切的时候,那只红龙站在废墟之上,所有人看着那唯一可以复生一切的希望,眼神灼烫而疯狂。
唯独塔露拉看着博士,看着那双红色的冷漠的眼睛,然后她走上前去,缓缓垂下斗士从来桀骜不屈的高贵头颅。
她说:“抵抗意志侵蚀的方法,请您教我。”
博士微微垂眼:“我还以为你会和我要些别的。”
塔露拉不曾立刻回答,她只是上前一步伸手握住博士的手腕,取下一串并不起眼的黑曜石手链捏入自己的掌心,这才抬起头看着她。
“那是之后要说的事情,博士。”
“——现在,您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