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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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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德十九年春
柳絮纷飞,桃花流水,轻灵的歌声伴着悠然的琴音箫声响起:
“年光正似花梢露。弹指春还暮。翠眉仙子望归来,倚遍玉城珠树。岂知别后,好风良月,往事无寻处。狂情错向红尘住。忘了瑶台路。碧桃花蕊已应开,欲伴彩云飞去。回思十载,朱颜青鬓,枉被浮名误。”(《御街行》晏几道)
我站在园外,听着琴箫缠绵,无奈一笑,挥剑合之。
初时还能记得一招一式,可慢慢只剩下追随声音而去的知觉,心随意动,浑然不记得何为招式二字。
曲终,剑却不欲停下,我自吟自舞:
“酌酒与君君自宽,人情翻覆似波澜。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草色全经细雨湿,花枝欲动春风寒。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酌酒与裴迪》王维)
“婧儿,不要执迷!”一声断喝而来,我气一怠,踉跄着停下脚步。
“爹爹。”我看清来人,乖巧着收剑走了过去。
爹爹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最后只道,“你啊,不准再看那些书了,小小年纪不要胡思乱想。”
我知道自己是太过入神了,可是放不开那样的矛盾心情,越是看书,越是明白这个世界是那样的不平,一如过往。
“爹爹,对不起。”我低喃道。
“小丫头,你还不足十岁哪,老气横秋的干嘛,以后你下午的课不用上了,你太执迷了。”爹爹下了命令。
“不!”我轻轻哀求,“爹爹,我想听,我喜欢兵法,我不会再执迷的,爹爹,不要赶我——”
“你这丫头!”爹爹苦笑着看我,“若是你哥有你一半的喜欢读书,我也就不用愁了,偏偏是你,唉……”
“谁说女子便不行,爹爹!”我仰起头自信的说,“婧儿便要世人改了这思想。”
“唉,算了,说你也是无用。”爹爹揽着我的肩道,“不要总是一个人,多和梦尘之涁他们玩玩。”
“婧儿知道。”
我知道,他们彼此都有好感,何必横插一脚扰了他们亲近。虽然梦尘身份略微麻烦,但总能解决。我独自一人反而轻松自在,也不用一直挂着面具。
说是这样说,但孤独仍然在,只是被刻意忽略罢了。不去想这些,我挂上笑容对园子里看着我们的之涁和梦尘微笑。
“梦尘,你琴越弹越灵动了,我都入迷了。”我笑着赞许。
梦尘恬静浅笑道,“那是之涁引的好,梦尘不过是随着曲调走。”
我还想戏弄戏弄梦尘,之涁却以维护者的姿态站了起来,转移了话题。他站起身对爹爹行礼道,“太傅,今日而来可有要事?”
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听见爹爹沉稳的语调道,“之涁,圣上召你回宫。”
“爹爹!”我知道梦尘不会问,所以我将疑问脱口而出,“为什么突然要之涁回宫?之前一直不闻不问,为什么突然……”
“小孩子不要多问,明日就知道了。”爹爹不再看我,只对之涁道,“请七皇子即刻回宫,其他事情自会有人打理。”
“是,太傅。”之涁平稳的语气里没有一丝诧异,依旧那样猜不透。
爹爹送之涁离开,我留了下来,看着仍然坐在石凳上的梦尘,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依然是那样安静,让人察觉不出她浓浓的依恋和哀伤,她的手指依旧是那样平稳的弹着琴,没有一丝慌乱,但听在我耳里早已曲不成调。
痴人!我轻叹,走过去坐在梦尘对面夺过她手下的琴,换了风格自弹自说。
爹爹教的不仅仅是孔孟之道,他涉及百家,我们便学百家,他精通琴棋书画,我们便学琴棋书画。之涁更是学了箫来配梦尘的琴,琴箫合奏,皆为悦耳之事。不过梦尘的琴是柔若流水的缠缠绵绵,与我的风格完全相反,我便很少在众人面前弹奏。只是若叫我弹那婉约之曲,也不是不会。比如今,我一样能如春日惠风和畅般弹奏。
“梦尘——”我轻叹。
“小婧,我没事。”她和之涁一样只叫我小婧,一样的疏远。
“没事?我也没事,只想和你聊聊。”我歪曲着意思云淡风轻的笑着。
沉默许久,梦尘轻轻低喃,“小婧,我不如你。”那事实般的语气带着苦涩和无奈。
我轻笑道,“琴不过随心意而动,你心已乱,怎能理得清琴音?我不过琴上还能勉强与你一较高低,其他的,我怎敢比。娘亲喜你温柔可人,我不能,喜你素手调羹,我不能,喜你绝美刺绣,我不能,喜你……呵,娘亲对你欢喜更甚我这做女儿的,你又何苦多想?”
“不是,小婧,你……”
梦尘想要辩解,我却先一步打断道,“梦尘,不要总是让着我,我只是比你小了两岁而不是二十岁,不要总看轻自己,你是我们家的一份子,不是外人。你有想要的,想追求的就开口,就行动。不用顾忌太多,你有我们家在你身后,支持你。”
“小婧,你误会了,我不是……”
我放下已弹完的手,看着她欲言又止,微笑道,“不要多想,我会帮你,只要你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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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诏告天下,七皇子品行端厚,为人忠实,立为储君入主东宫。大学士陈少颖为太子太傅,教导太子。
而爹爹作为已完成“太傅”任务的臣子,又不得不入朝参政,继续那无可奈何的政治生涯。
我曾偶然问起过爹爹之涁是否还会回来,而答案是否定的。不过想也知道,东宫之主怎能与当朝官员太过密切,这只会落人口舌。我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暗暗决定之后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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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的一个清晨,我换了男装,怀里揣着昨日悄悄从爹爹书房拿的宫中令牌,独自一人向宫中走去。
衣服是我从哥那里拿的,因为近几个月个子长的飞快,穿着哥的衣服也看不出大。没有变声的童音虽然脆了点,但只要刻意压低了声线,也不是那么奇怪。东宫不一定要穿越整座皇宫,在东面自有小门通行,我故作镇定的给验证了令牌,便踏进了宫门。
这是第一次来到皇宫,眼睛便不自觉的开始环顾四周。东宫是很开阔的一块地方,没有过多的修饰,告诫着储君的朴质阔达。远处能看到宫中最大的殿宇——朝阳殿,百官上朝议事之处。我记得朝阳殿两边长廊各接一座偏殿,左文右武,各有风格,却很好的作为了正殿的陪衬,形成了气势恢宏的殿宇群。虽然离得颇远,但那番气势还是能远远的感受到。
“你是何人?”背后传来了质疑询问的声音,冷淡中暗藏着警惕。
我不慌不忙的转身道,“在下萧婧,有要事与太子殿下商议,不知殿下现今在何处?”
那像是侍从打扮的人怀疑的打量着我,迟疑了下道,“您先随我去殿中等候,我去请示殿下。”
我微笑着请他引路,心里暗猜他应该是将我认为是哥了,但哥跟之涁又不是很熟,便这般迟疑吧。他自称“我”而非奴才,应该不是侍从之类的仆人,这装束也不像宫中,可能是东宫配备的官员吧。虽然也不是很确定。
“萧公子,您先稍等片刻,我去请殿下。”引我到了会客的殿中,一边请宫女上茶,一边请退道。
我点头示意。见他离去,便开始打量这间屋子。桌椅俱是红木之质,稳重大方。茶具为青瓷绘兰草,古朴清高。堂前边关之图沧桑而真实,漠漠黄沙城外肆虐,如同千军万马被牢牢阻在关外,不得进入寸土。城墙上兵将俱是严阵以待,以死守卫边疆。虽然放在这里显得过于狂野,但却能体现出太子对边疆将领士兵的关心,实为笼络人心之举。
没有放轻的脚步在身后逐渐接近,我转身对正挥退侍从的之涁道,“是我。”
“我知道,听人描述便知是你。怎么,有事吗?”之涁随意的问道。
“那人是谁?”我意指之前引我来并去请示之涁的男子。
“你指尔雅吗,他是父皇派来协助我的。礼部尚书的长子,无官职在身。”之涁解释道。
所以衣着非仆从也非官员,却能在东宫走动自如是吧,我解除疑虑便想起正事。
“你打算怎么对梦尘?”我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道。
“尘妹?”他眼神玩味的一笑,道,“还能如何?”
“是吗,既然如此,梦尘去哪里也就与你无关了。”我起身欲走。
“小婧!”之涁起身按我坐下道,“为何要试探我,你应该清楚我对尘妹的感情。”
“是吗?可是焉知现在的你会不会与未来的你抱有相同的感情,佳人何其多,你又怎会为了一颗小树而放弃整片树林。”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之涁无奈一笑,却做出承诺道,“但这颗小树却会是我唯一关注照料的对象。”
我嫣然一笑,“但愿你的话能坚持到老。我现在就姑且一信。”
“小婧,我现在还不能做什么,你要帮我照顾好她。我不能来你府邸,我的兄长们还在虎视眈眈,我必须平息他们才能为今后做打算。”之涁难得用恳求的语气说道。
我自信的翘首道,“那是当然。他们也不敢闯武将府邸,爹爹虽多年谪居,但威信仍高,一般宵小岂有胆子。不过……”我转了语气问道,“你要多久才能解决,我不可能一直让梦尘等下去,她已经十一岁了,过了及笄便要开始指婚论嫁,我没有权利阻止这一切。”
“五年,至多五年,我定会摆脱现在的窘境。”
之涁完美笑容更显虚假,我侧过脸去点头道,“好,也请你动作尽量快点,毕竟时间也是会磨去许多……不可知的未来。而且,你最好能想出办法解决梦尘现在的身份问题,你应该清楚其中的缘由。”我努力抛去突然抑郁的情感,迅速把话说完。
“……我会考虑。”之涁探究的看着我,却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
我不想再说下去,起身道,“你写封信我转交梦尘,安抚安抚她。想来之后几年你们也难有什么联系的,能说的都先说了吧。”
之涁眼神更是高深莫测,不过脸上还是一如继往的从容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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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作神秘的将白色信笺放在梦尘手中,我能感觉到她在看到信封上刚劲有力的字体时轻微的颤动。没有多话,我想那封信里应该会说得很清楚吧,悄悄退了出去,虽然此刻的梦尘浑然不知周身之事。
阳光依旧很好,心情正在恢复如初。虽然我不能完全相信之涁的话,但我知道,现在让他们分开是最明智不过的,梦尘以及我们家都不该被卷到宫廷皇子们的斗争当中去。当年圣上刻意的行为已经或多或少把爹爹扯进了是非的圈子,而今,不能再错。再说,我也很想知道,所谓的爱情究竟能做到什么?他们究竟会是怎样的结局?而我究竟是在促合还是分离他们?
自嘲的笑笑,我朦胧的记忆不能给我任何帮助,却给了我一颗无法单纯看待事物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