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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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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德二十三年冬
是什么样的梦,满室皆白,白的我睁不开眼睛,白的我不停的逃避。
心情是那样的沉重与焦虑,我不明白为什么,却不愿清醒——我在等待结果。至于是什么结果,我却不知道。
白衣的人在说什么?我听不到,为什么我这样绝望,我不知道。
疯狂的冲进去的是谁,嘶声力竭的做着疯狂举动的是谁,躺在床上的是谁,而背后被死死抱住的人是谁?……我是谁?
是谁在哭泣,是谁在道歉,是谁在安慰?为什么我听不见声音,为什么我无法开口说话。我如同旁观者看着走马观花般的场景,却内心痛苦异常。
没有人了,为何还是感到难受?抱着双膝蜷缩在角落的是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刺眼的白色中静坐。
为何只有自己?
倏然醒来,我怔忪不已。脑海里还有刚刚惊醒前的声音,极少的能在梦中听到的低沉却饱含痛苦的声音,“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什么事不是我的错?为什么会有自责的心情,为什么如失去亲人般痛苦,为什么感觉自己是被留下来的孤零零的一人?这么多为什么谁来解答!
我烦躁的皱眉思索,却被突然闯进来的人打断。
是绿烟!
我起身疑惑的看着满身是雪的绿烟,她脸色苍白,神色焦急,让我有种如同梦里的感觉。
“怎么了?”我状若平稳的语气问道。
“小,小姐,夫人她……”绿烟哽咽着说不下去。
“你慢慢说,怎么回事?”我知道这样不顾礼节闯入的绿烟所说的定不是小事,立马起身着衣,一边听着绿烟述说。
绿烟顿了顿,语气开始趋于平稳,“近几日夫人的身体一直不好,怕你们担心,便不许我们说。夫人虽然一直在吃药,但不见好转,今日一早我去伺候时夫人开始咯血,神志昏迷,我实在没有办法,才来告诉小姐。”
“这种事为何要瞒我!”我瞪了她一眼,叹气道,“以后不要再瞒着,即使娘亲责备也有我顶着。大夫请来没,东城的李大夫一直是给娘亲治病的,快去请。然后派人去安侯府把我哥叫回来,爹爹还没回来吗?他去视察不是应该昨晚到的麽!”
“大夫正好去邻镇出诊了,还没有回来。回来报信的人说老爷去的地方有塌方,需要处理,还需数日才能回来。”
我皱眉,一出事人都不再,真是……“绿烟,你先去找人把我哥找回来,我去娘亲那里看看。”
披上一件风衣,我快步向外走去。
今天的风雪还真是大!
到了母亲住的菊苑,身上已是一层的雪。在外屋把雪都拍干净,以免寒气被我带进去,我才向内室走去。
“娘亲!”我轻轻唤道。
母亲脸色很苍白,意识也不是很清楚,旁边一个丫鬟正在拨弄暖炉,我走过去让她噤声,看着眼前病弱的母亲,心痛的难以言语。
我不是一个孝顺的女儿,我陪伴母亲身边的日子连梦尘的一半都不到,常常数日连母亲的面都不见,甚至是母亲生病了,都不是每次都能及时知道,更不用说其他了。而现在,当现实摆在眼前时,我才后悔,是多么的可笑!
没有过多的犹豫,我嘱咐丫鬟道,“筱艳,待会儿绿烟来了跟她说,我去请大夫,让她请梦尘过来照顾娘亲。我午时之前一点回来。”
叫筱艳的丫鬟轻轻点头,我见她明白,立马转身去爹爹的书房,颇为懊恼的是没有找到那块令牌,应该是爹爹随身带着。不过我也不管那么多了,回屋换上男装,从马厩里牵出一匹白马跃上便向东宫奔去。
近几年没有见过之涁,不知道他变了没,虽然爹爹偶尔会提到他在朝堂上如何如何的出色,臣子是怎么的开始认可他,但这并不能作为了解他的依据,我只希望,他还是原来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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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东门的守卫喝道,“这里是东宫,辰时之前不得入内,若有事禀告,走正门进去。”
现在才寅时,让我等上一个时辰是不可能的,况且即使我等到了,也没有令牌,通过一层层通报,又要一个多时辰,这怎可以!
我拉着马缰,朝里面看了看,路上几乎没有人。豁出去的一笑,我道,“抱歉,今天就是硬闯,我也要即刻见到太子。”
那守卫估计没料到我突然发难,一个措手不及下被我打掉了他的长矛,我立即骑马跃过。
“来人,有人擅闯东宫,拿下他!”那守卫的声音巨响。
我不管不顾,径直向正殿奔去。
阻拦的人越来越多,不过我一眼就看到了当年那个引我前来的人,依稀还记得他的名字,我看见他望过来,便放出声音道,“尔雅,请太子来,萧婧有事相求。”
他诧异的看了我一眼道,“都住手,他是太子殿下的客人!”
那声音虽不洪亮却自有一股气势能号令下属,底下的守卫没有再做出什么阻拦动作,我快马靠近尔雅,低声道,“之涁现在在哪里?”
“请随我来!”尔雅转身说道。
我下马随他步行,听他带笑的声音说道,“萧小姐个性还是没变,那么……直爽。”
是想说我鲁莽吗?我自嘲的笑笑,是鲁莽了些,若没遇到熟人,也许还没见到之涁就被扣押住,而且还会冠以冒犯皇室的名义。
“抱歉,我有急事,所以……”我歉然道。
前面无所谓的声音传来,“萧小姐不必向我道歉,尔雅不敢当。只是希望小姐做事更加谨慎些,不要让别人传出什么不该传的……”
这是在警告我吗,却用这样不当一回事的语气,这个人还真是古怪。
“多谢告诫,萧婧铭记在心。”我故作谦虚道。
“到了,我先去禀告殿下,请在此稍候。”尔雅说话又带上淡淡的疏离,公式化的语言。
看着他推门进去,片刻便又推门出来点头道,“请进。”
我微微颔首,跨进屋子。
屋里还算亮堂,暖炉摆在屋子中间,散发出的是带着水安息香的暖意,之涁坐在正中的桌前看着奏折,聚精会神的似乎忽略了我的到来。不过我知道,他是故意的,因为尔雅刚刚前来禀告过。
“之涁!”
他头也未抬的继续审视着手中的奏折,只轻飘飘的说了一句,“有事吗?”
“我向你借一个人,立刻,马上!”我表明来意。
他终于放下手中的奏折,抬起头来,故作疑惑道,“喔?何人还须小婧亲自过来向我借?”
他是变了!脸上的线条变得分明,带着成年人的稳重沉着,声音比过去低沉,更加的波澜不惊,眼神带着些锐气,少了分书生气。若是过去的他是蛰伏着的虬龙,那他现在就是飞跃入空叱咤千里的蛟龙,如宝剑出鞘般锋利异常。他果真是变了,然而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他,令人无形的敬畏。我苦笑,看来很多事都要改变了。
不过这些不是现在应该考虑的,我忽略那令我不快的压力,直接说道,“陈太医,我需要他为我娘亲治病。他是你东宫的人,不是吗?”
“你知道的很清楚麽。不过,难道京都没有大夫了吗,需要这样冒险来问我要!”
“但他是最出色的,不是吗!”我肯定道。
他看了我半晌,道,“好吧,人你可以带去,不过……若还有下次,记得不要这么莽撞的进来。”他向屋外吩咐了一声便看向我。
我斜睨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站起身,一步步向我走来,而我感受到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他果真不再是以前的他了。见我皱眉,他站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顿住,微笑——笑容一如过去。
“没事我先走了。”我不想再说什么,打算离开。
“这个你拿着。”他递来一块令牌道,“它可以让你随意出入宫廷,但局限于外廷,东宫也算在内。”
我接过道,“也许用不到也说不定。”
他没有多说什么,反倒是我忍不住道,“你就没有想说的吗!你还记得梦尘吗?”
“为何这样说?”
“不,算了,没事,我先走了。”
我转身向外走去,却听见后面传来的声音,“你非要我把话说清楚才明白吗?父皇近些日子生病也频繁了许多,国事大多交予我处理,这是最后的时机了,不管是我还是我的那些觊觎着皇位的兄弟们,这都是最后能否起变数的时机了,我不能出错,一点也不能,你知道吗?”
我黯然,当然知道,只是不愿去思考、去揣度人心罢了。
推门离开,而这次,他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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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我在菊苑的门口遇到他,略显焦急的在屋外徘徊。
“怎么突然病了,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哥语气里多了丝慌乱,“刚刚又咯血了,我怕自己的表情让她担心便出来了,梦尘在里面照顾着。”
我进门顺带拉上了哥道,“不要担心,我请陈太医来了,是不是已经在里面了。”
“是有个自称姓陈的大夫来,是太医?他正在为母亲诊脉。”哥答道。
“那就是他了。”我声音放低的走进内室。母亲还是昏睡着,床旁有一老人正在诊脉,梦尘站在一边担忧的看着,见到我们,无声的走过来道,“姨娘刚刚醒了会儿,咯血,现在昏迷了。”
想不到那么严重,我有着不祥的预感,正如早晨的噩梦。
那老人,也就是陈太医,回转的站起身指指外面,示意我们外屋说话。
等走到外堂,我迫不及待的问道,“陈太医,我娘亲的病是怎么回事?”
“你们是她的儿女?”陈太医看了我们三人一眼道。
我和哥对视了一眼,我答道,“是的。还请陈太医明讲。”
陈太医遗憾的看着我们摇头道,“老朽不才,还请各位准备后事吧!”
什么!
我震惊的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夫人的病不是一两天形成的,这应该是长年累月影响下导致的,现在已是极致,药石无益了。”陈太医平稳的叙述着残忍的话。
我颤抖的看着他,难以置信。
而他还继续说道,“夫人自己应该清楚,这不是一下子出现的现象,在几月甚至几年之前,就应该有很多不良症状了,现下,恕老朽无能为力。”
“你骗人!”我顽固的否认,其实心里却已经很清楚这个事实。
“小妹——”哥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暗哑而疲惫,“你冷静点。”
我回头,哥虽然这样平稳的说着,可是身子却止不住的颤抖,我悲痛苦笑,“我们做子女的还真是不合格!那么多年都不曾重视过。”
梦尘在一旁低声啜泣,我轻轻搂过她安慰道,“梦尘,不要哭,娘亲会心疼的。”
“陈太医,多谢你前来出诊,我们萧府感激不尽。”我礼貌性的说道,“哥,你送陈太医出去吧,我去照顾娘亲。”
大家都没再说话,我和梦尘走进内室,母亲已经清醒。她看着我们微笑,虽然那笑容是那样惨淡,我走上前坐在她床沿道,“娘亲,您会好起来的,爹爹过几天就回来了,娘亲一定要好起来。”
母亲动了动嘴唇,微弱的声音传来,“婧……儿,我……有话……要对……你说。梦尘,你……先出……去。”
我回头对梦尘点了下头,梦尘静静的走了出去,顺带关上了门,屋里只剩我和母亲两人。
轻轻握着母亲骨感分明的手指,我柔声问道,“娘亲,您想对婧儿说什么?婧儿在这儿听着。”
母亲手指微动,却还是任由我握着,她专注的看着我,神色平静,“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摇着头,垂着眼不敢哭泣。
“我很……幸福,有……你们……这些人……在……身边……真的……很幸福,我只是……放心……不下……梦尘,我欠他们家……太多……太多,婧儿,你要好好……待她,即使……她将来……出嫁了,我们……萧府依然……是她的……娘家,能……答应我吗?
我拼命点头,语声略微哽咽道,“梦尘永远是我姐姐,我决不会忽略她,我会好好照顾她!”
母亲释然的笑道,“我知道……我一直……知道,婧儿,你总是……这样……善解人意的……让……人……心……疼……”母亲歇了歇,叹息道,“等不到……紫渊了,……我累了。”
“娘亲!”我轻轻摇她,却没有回应。
眼泪无法再忍住,我无声的垂泪,哽咽着,趴在母亲身边,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