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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一跃而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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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杪楼。”戚欢挥手让下人退下,下人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姐,支支吾吾的答完话走远了才敢偷瞄几下戚欢,眼神中竟然有几分畏惧。
结发之妻尸骨未寒,他却能在外与人饮酒作乐?天下怎能容下这样的人,既然天不收他,那她戚欢便替天行道!
府中人手脚倒快,母亲离世不过两个时辰,此刻人却已在棺中。
“午时老爷说夫人看着已不大好,便叫人忙运棺来说是冲喜。”一旁守柩的侍女答道。
戚欢站在棺侧,祝荷安静的躺着,黛色的细柳眉舒展着,本就白皙的面庞此刻施上粉黛再扫了薄胭脂却没有平日戚欢见到的那样好看,或许是因为太苍白了,没有血色。
重重的在棺前磕了三个头,戚欢从发间取下一只钗放在母亲的手中,一言不发的离开了灵堂。
云杪楼与戚府相距甚远,戚欢从未骑过马,但今日她不想让任何人相帮,反正平日看旁人骑马似乎也并不难。
但看总归是看,真正跨上马背戚欢才觉得原来马背这样的高,调整了下坐姿,戚欢不敢学旁人立刻拍马而走,而是慢慢的走了一段路适应些了才敢慢慢加快速度。
虽是比旁人慢了一半的速度,戚欢终归是有惊无险的到了云杪楼。
戚欢带着面纱,凭着戚府的手牌无阻的到了两人用膳的房门前,又使了几两银子让看门的小厮送几壶好酒来。
“父亲——父亲——”戚欢哽咽着敲着房门,里头传来一阵窸窣声,还有戚安常不耐烦的啧啧声。
或许是因为愧疚,开门看到戚欢泪眼汪汪的模样戚安常收敛了几分厌烦,“你一个女儿家怎么跑到这来了,何事?”
“母亲她,母亲她殁了,”戚欢一边用手绢擦拭着泪珠,一边观察戚安常的反应。
戚安常先是一愣,张了张嘴半晌没说一个字。
演得还挺像。
“戚兄,闻此噩耗我心中亦惊动,还望戚兄节哀啊。”一旁默听的李年鸿先开了口。
戚欢与戚安常此刻不过咫尺之间,袖中所藏的琴弦蠢蠢欲动,犹豫不过片刻,想起母亲的音容笑貌立刻怒上心头,戚安常转身出门之际锋利的琴弦已在颈间。
戚安常较戚欢而言还是高大许多,且戚欢从无舞刀弄剑的经历,戚欢狠狠的踹了一脚戚安常的骨节之处,戚安常慌乱中身体已摇摇欲坠,此刻更一踹就倒,浓浓的恨意也使戚欢手中的力道越来越大。
戚安常双手胡乱抓扯,想抓住已嵌入柔中的弦,只不过是白费气力。
为增加情调云杪楼的点的灯都是昏黄的,模糊不清的光影中,戚欢竟从戚安常的眉眼间看到了几分祖母的模样。
“祖母……”手中正加重力道的琴弦一松,戚欢望着也被琴弦勒出血痕的双手,突然从仇恨中清醒过来,今日杀了戚安常她也不会活,那祖母岂不是要孤苦无依?她已年迈,怎可无人送终?
“快,叫郎中!”戚欢转头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到呆滞的李年鸿吼了一声,他这才如梦初醒般的跟着喊起来。
楼下楼上的看客也都醒过来,熙熙攘攘的,站得近的都逃散开,站得远些的仍旧看着热闹,戚欢都懒得抬眼看他们,从胸腔里常常的舒出一口气,她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也前所未有的累,一无所有的轻松,再无牵挂的累。
逆着人群往楼上走,戚欢走到楼中最高的位置,中央有个供人弹琴跳舞的台子,边上缀着大红大紫的花儿,与台后的红绸一样庸俗,恍惚间,台中似乎出现了个青色的身影,遗世独立,他好像抬头向这边望来,露出满月似明亮的双眸,漫天的星河都只为点缀他,招手时风拂过轻薄的衣袖,就像初春的新柳枝一样柔软。
“忱明。”戚欢抬手抹去满面的泪水,从那个青色的人影出现时就未曾止过的泪水。软白的绣花鞋踩在漆红的栏杆上,满堂宾客皆惊呼起来。
“戚小姐!戚欢——别做傻事!”
那个人劝阻的声音最大,也最熟悉,但戚欢懒得去看,这世间,再无人可劝她活下去,留下来。
人声越靠越近,戚欢也几乎没有犹豫的纵身一跃,肖霁被堵在人群中,急得失了所有的分寸和风度,刀鞘用力的拨开人群,怒吼的声音吓得近处的人都颤抖起来,可赶至栏杆前,只余戚欢浅色的披帛在空中悠悠的转着圈儿,落在血泊之中,慢慢浸红。
不过半个时辰,就见了两道血色,胆小的女子已然捂着眼哭起来,高壮的大汉也都呆愣在原地,在这场血色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肖霁双手在栏杆上捶得血红,他十五岁时随父上阵搏杀,常人一日所饮之水未必有他一刻所见鲜血之多,但他从未畏惧,但今日,他从未如此害怕过血色,从未如此不敢靠近,方才千百个人阻拦他都可冲出来,如今众人为他让开了道,他却一步也不敢走。
肖霁还未完全平复好心绪,还是强撑着跌撞着下楼,阿欢不能躺在那里,他要带她走。
可命运总是弄人,他没能救下她,也无法带走她。
一个翩然的身影闯入,越靠近中间的血色,步伐越是沉重,走至戚欢身旁,柳伶取下白色的帽帷让白纱轻轻的覆在戚欢已无血色的面容上,一如白日俯身献上一吻。
盘膝取琴,原本鼎沸的人声忽的一片寂然,柳伶一边念着什么,一边弹了一首他从未弹过的曲子,与他向来悲喜分明的曲子不同,这首曲子如他口中一般的低语,细细的流淌在众人耳畔,仿佛春雨复苏万物般令人清明。
肖霁停下了步伐,现在他再上前不过是自取其辱,隔着遥遥人群,肖霁作了一礼,将那日未能送给她的书拆了书线往中一扔,数百篇带着墨香的纸在空中洋洋洒洒的散下,有识字的宾客伸手去接,更有动情着拿着书页怆然泪下,小声的念起来。
一人念,千人念,琴词相和,仿佛这只不过是一场雅集而已。
柳伶口中的念词顿了顿,声音也渐渐哽咽起来,曲毕,柳伶将戚欢抱起,“欢,你听,都是你喜欢的词作,你一定要醒来,我都可以教你,你也要念给我听。”
柳伶将琴收回束好,再将戚欢稳稳的抱在怀中,踏出门时满是星河的夜空被黑云隐去,天际一道闪电划过,众人皆被雷声惊吓,唯有柳伶望着天际的暗紫,步伐坚定的踏风而去。
戚欢逝世次日,肖霁病倒不起,戚安常急得将润州与附近的名医遍请而来,终在第七日醒转过来,一言不提旧事,只安排人启程次日便回了洛阳。
三月后——
无人知柳伶将戚欢带去了哪,初时这件事倒是润州所有人茶余饭后的闲谈,那些说书先生还将戚欢之死编成了一段风流事,说她之死就是为了柳伶,而柳伶将其带走恰恰说明了此事。
祝荷的离世只是这诸多浓墨中淡淡一笔,昔年祝荷貌美多情名满润州,又从润州传至洛阳,那时多少王宫贵眷前来求娶,祝荷毅然为父母与戚家情意下嫁,而后祝家意外落难,一夜间人丁凋零,而婚后的不如意使祝荷容貌全然不复往昔风彩,也永远失去翻身之机。
而戚欢身为戚家唯一大小姐,虽无母亲当年容貌,但也可算是润州第一美人,及笄之年因爱而逝,当真如话本中一般令人惊叹。
洛阳肖府内——
黑色的武袍将肖霁身形勾勒得近乎完美,手中枪出如龙,猎猎寒风吹响一旁的红旗,冷眼扫过,一枪射出,正中数丈外的靶心,肖霁站定,还带着少年气的秀美面庞上青涩的胡茬竟然添了几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沧桑,令人一眼望之只觉宛若云巅松柏高不可攀。
“肖霁!肖霁!”
听到人声肖霁有些诧异,他记得自己吩咐了下人自己不见客,且李青崔一直也很识趣的没有来打扰,今日这是发的什么疯?
“公子说了不许人打扰,李公子怎么还——”跟着李青崔一同跑进来的男子累得气喘,又不敢在肖霁面前表现,压抑间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剧烈。他一个习武之人,竟然追不上这个成日饮酒作乐的小白脸公子,男子愤愤的想到,现在叫公子看见,明日定要加练。
“你,现在即刻去加练。”
男子满面的不情愿,本以为明日加练已经够惨了,不曾想是今日,今日也罢,还是即刻。
肖霁一个眼神过去,那男子就只剩个背影了。
‘说吧,何事。’心中的话还未出口,李青崔就急忙道,“我看见了戚欢,戚欢!”
肖霁心像停止了一瞬,脑中一片空白唯有戚欢二字,但他也立刻冷静下来,若说戚欢还活着,出现在洛阳,他必定立马去迎接,可她已……
“不过是长得像的人罢了。”
“天下像七八分之人或许有,十分之人呢?”李青崔仍旧坚持,“且我上前与她交谈了一番,她不记得自己的年岁,不记得从前的事,只记得十来日前她来了洛阳!”
肖霁双眸瞬间亮了起来,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如此说来确实让他心生期待,但他亦害怕这份期待。
对比肖霁的瞻前顾后李青崔就要简单直接许多,“我来告诉你可不是问你意见,你现在立刻跟我去见她!”
“……”肖霁虽说还是站着不动,但李青崔轻轻的推了一下,肖霁的步子就自然而然的往前迈去。
“这不是往大门处的路。”眼看着离直接院落越来越近,肖霁忍不住道。
“我知道。”
“?”
“你先刮刮胡子,换身鲜亮衣裳,一会儿见着戚欢别吓着人家。”
半晌后,肖霁面容强作冷酷,眼中却还是有些羞涩忸怩的从房内走了出来。
而李青崔看着他依旧墨黑的衣衫扶了扶额,笑着道,“你若还穿这个,我便让你穿我的。”
站在石阶上,肖霁打量了下李青崔娇小的身量与秋香色的花衫,果断折回了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