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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警醒(一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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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瑶想要看清些。但又害怕被发现。
另一人她猜不出,她不敢贸然被他们发现。
淡薄月色里,两道身影走入亭中。
赢弈回身,“王兄缘何约在此处,如此时辰。”
赢霁眸中映着檐角悬挂的铜灯,微微颤着火光,“有些事不便旁人在场,也不便于外人知。”
赢弈轻笑,“那便说吧。”
他看着神气十足,赢霁微不可见地蹙眉,“我瞧你不似是有重伤。”
“王兄不懂医术,还能仅仅是看一眼即知我的身体情况。那还要医师做什么?况且,我有没有伤,王兄不知吗?”他脸上似笑非笑,有几分讥嘲。
赢霁并未因此恼怒,“阿羿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赢弈重复他的话,答到:“我想王兄并不是那个最合适领事天下的人。”
“当今商的统治,若如今日这般延续下去,必将在不久后覆亡。”
“阿羿为何如此说?上天难道不庇护着商吗?商即天下之主,万国来朝。有何人能代替于商。”
“内忧不解,引外敌来犯。内外相合,天命即止。”
赢霁依旧不苟同于赢弈所言。他觉如今一切皆可,无处不妥。
敛眸,神色些许晦暗。
“我知你的意思。既然阿羿要争,我便不再客气。”
“王兄动手,何处留了情面?”
赢霁不言。晚间的风拂过,扬起二人的衣袂。
静立片刻,他抬眸看赢弈,“回去早些休息吧。”
“王兄也莫在这儿吹风了,晚风凉,易病。”话落,赢弈出凉亭,月色下踏着青石小路离开。
羲瑶蹲在草丛旁,觉腿又酸又麻,但也没听清二人的话。那亭中的另一人的模样亦无法看清。
心头懊恼。
纠结试探着挪了挪位置想看清亭中,聚精会神。赢弈到了她身前她才猛地惊觉,抬头看着面前投下的阴影。
“神女。”
赢弈一贯的话声,泠泠似天河水。羲瑶心生一阵寒意,眼里颤动着惊惶。
她转过身想要跑,赢弈轻而易举握住了她的手腕。
可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听到。
手腕被攥住,无法离开。羲瑶只好站在原地,仍背对着赢弈,并不敢回身。
看着他的影子在月与星光下,将她的影子遮的严严实实。
“神女如何在此?”赢弈问。
羲瑶腕间的小玉铃还晃动着,声音微小。赢弈的声音亦不大,刻意放轻,不惊动亭中尚未离去的赢霁。
羲瑶无法回答他,慌张都摆在脸上。
为不让赢霁发觉此处异常,赢弈拉着她离开。羲瑶想要挣脱,但她的力气只能小小的让手腕在赢弈的手中晃动两下,毫无作用。
她微微咬唇,眸里水汽在晚风里泛出凉意。
要怎么解释她出现于此呢?
他们谈了什么,她并未听到。她连另一人是谁都看不清。
本就昏暗的月色里,羲瑶被赢弈带到一处树下。树影遮掩里,二人的身形隐匿于浓夜。
赢弈松开羲瑶的手腕,她往后退了几步,低垂着头。
“这么晚了,如何在此?巫阴授意,还是赢霁?”
赢弈再次问。话落,又觉这二人并无必要让她前来。
随意一个宫奴都可以做的事。
羲瑶低着头在给自己想借口,搜肠刮肚,绞尽脑汁。
她上前两步,抓住赢弈的手,在手心写:我出来走走迷路了
赢弈注视着她,不信。
她无论到那儿,身边都有那婢女阿汝跟着。这个时辰,她不可能让神女独自在宫中晃悠。
羲瑶即使仰头也看不清赢弈的神色,树影遮挡的太暗了。她心里惴惴不安。
他白日那些骇人的话还在她脑海里盘旋不散。
她又写:我算到你在这儿过来找你
赢弈半信半疑,“做什么?”
羲瑶思索着,写:你不能伤害巫阴祭司都不行
仍旧是这样的话。羲瑶其实觉得自己好没道理。
赢弈根本不会答应她,她也没有理由要求他。
她写完,果然如所想。赢弈不理她。
静了片刻,羲瑶已经开始想,要不她就这样跑掉吧。
赢弈微凉的指尖抬起她的下巴。
羲瑶不知他怎么看得清,一切都黑漆漆的,他的手指碰到的地方却不偏不倚。
可能长得高的人,光线会更好。
她写得字,他也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倒也并非不可。”赢弈道,“只是神女,要为我所用。”
“对神的第一知情权,不能只掌握在祭司手里。”
羲瑶看着他在夜色下朦胧的脸,没明白他后一句话的意思。
他想要她背叛巫阴哥哥,听从他的。
他不是,并不在意天地神灵的意思么。
羲瑶后退。未应。
她不能答应。她不想伤害与巫阴哥哥之间的感情。
“神女不愿答应我的条件,又如何来要求我呢?”
赢弈看她退开,冷淡的话音比晚间的风都凉几分。
“神女也可以继续等着,看结果如何。不过,那就由不得神女的意思了。”
羲瑶微垂着睫毛。她知道,他不会答应。
就像她也不会答应他。
羲瑶不想再多说,想要离开。前来一趟,原本不过看看,今日的卜算是否有所指示。
那另一人,她猜测极可能是公子霁。
没有看赢弈,她转身要离开。
“你的婢女,怎会让你独自出来?”赢弈的话,拦住羲瑶。他仍是怀疑她前来的目的。
羲瑶怕他不让自己走,只好又回身。
握起他的手,与他如实写:我同王后一道她带了我出来
赢弈遂猜测,她又是偷跑出来,“你一人回去,如何解释?”
羲瑶顿住,她并未考虑到。且她好像,不知怎么按来路回去。
她每次偷从奉天宫出来,都是凭运气找路。运气不好,要绕好久才能回去。
王宫占地不小,园林花草众多,道路纷杂,她至今不熟悉。
“我送你去王后那儿。”
赢弈的声音从高处落下,她觉幻听,抬起头看他。依旧看不清他的神色,只知他在看她。
似乎并不是幻觉。可他怎么会帮她,他也讨厌她的很。
羲瑶有些怕他反悔,也怕自己真听错了。她伸手抓住赢弈的袖子一角。
赢弈知她不认得王后宫。只听王后常去奉天宫,不闻她去王后宫。
她除了赢祝召见,大多都在奉天宫。
“跟在我身后,别让宫人看见。否则,你怕是同少祭司,解释不清。”
他话里仿佛有几分兴味。羲瑶辨不清,收回视线,点点头。
换了只手,再次抓住他的衣袖,像个小影子站到他身后。
赢弈感受到袖摆的拉扯与晃动,提步往姜钦的寝宫去。
羲瑶跟得很紧,踩到了他的脚后跟,一时间很是慌张,松开了他的袖子。
短暂的,又急忙抓住。
生怕跟丢。
身前的赢弈并无什么反应,她盯着他的后背看了一会儿,吐出口气。
月色很淡,但赢弈熟悉王宫的路,每个转角都没有丝毫犹豫,走得十分顺畅。偶尔能碰到宫中的侍人,羲瑶躲在他的身影之下,几乎要贴到他后背上。
若是让人看到,传到巫阴那儿。她不知要怎么才能解释的清楚。
一直到姜钦的寝殿外,在花圃旁的暗影里,赢弈停下脚步。
“自己进去吧。”
花丛的影子将羲瑶遮掩,但不能完全遮住赢弈。
羲瑶松开抓着他袖子的手,看他转过身来,低头看她。
想说谢谢。但微微抿唇,没再去抓他的手写这两个字。
她的嗓子也发不出这两个音。
“我倒是愿意相信神女于我无恶意,愿神女能如我所想。”赢弈淡声道。
羲瑶觉他这话里有许多意思,不待细想。见他俯下身,羲瑶看清他的脸,看着他黑漆漆的眸,其中情绪朦胧,只觉十分压迫。
“大祭司带你进宫,意在为何。你是否真是神女如今已不那么重要。”
“今,得到你,便等于得到操控天下政治的权利。有些人,拥有你许只为了将你为其政途献祭,而我不同,我只是单纯的,想要你。神女。”
羲瑶受到惊吓,连连后退。
赢弈直起腰身,目光俯视一般落在羲瑶眼中,“除我之外,你毫无生路。神灵的拥护者,都将以你献祭。”
“少祭司又如何呢?”
“或者,你相信自己命本如此。顺从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天意。”
知她回答不出话来。赢弈话落即转身离开。
羲瑶看着他的身影在昏昏夜色中隐匿,静静在原地站了许久。寒意侵身,她打了个哆嗦才回过神来。
相信命本如此,顺从天意。她从来也未想过这些。
她只是相信大祭司与巫阴哥哥。
要她相信公子羿吗?
他冷淡的仿佛天宫月,寒夜湖。他满身的冷冽危险气息。
她怎么会去信他呢?
巫阴哥哥没有不好。
羲瑶甩了甩思绪,不再想。走出花圃的阴影,看向门前燃着两盏青铜立鸟灯的王后寝殿。
鸟喙咁防风的青铜灯罩,一半开口露出跃动的火苗。橙黄的火照出略微泛青的光芒。
殿前跪着女侍二人。
羲瑶上前,二人俯身叩头,她不习惯,快步进入殿中。
殿中有说话声,羲瑶进内殿见姜钦坐在床边,面前不远的案边裘毯上还跪着一女子,不像是侍人。
“神女。”姜钦惊喜地起身。
裘毯跪着的女子也立刻起身,至羲瑶身前跪下行礼,“奴,杞微,叩见神女。”
杞微。
公子霁的生母。
羲瑶忙俯身扶她起来。
杞微站起身,退到一旁,悄悄打量羲瑶。
姜钦想起她带羲瑶离开奉天宫的事,“神女可是打算回去了?我随您一道,送您回去。”
羲瑶觉得打扰到了两人。也有疑惑,这个时辰,杞微为何在姜钦这儿。
她以为,姜钦失子,认赢霁为子,杞微这个生母多少会伤心不满。
她向姜钦点头,一边去看杞微。杞微打量她的视线受到惊吓收了回去。
姜钦与羲瑶出了寝殿,回奉天宫。
青石铺就的宫道上,沐浴于稀薄的月色里,姜钦与羲瑶道:“霁儿这孩子,奎方欲联姻,他怎么都不同意,此前有几卿士欲将女儿许他,他也不应。喜欢一个叫扶樗的宫婢。杞姬没法子,前来问我。”
“公子羿的事也不知怎么回事,在王上心里留了芥蒂。”
羲瑶走在她身侧,闻言,握起她的手,在她手心写:王后怎么以为呢
姜钦沉默一会儿,微敛眸,露出些笑,“他不喜欢,不同意,随他的好,也免得牺牲奎方的小姑娘。神女以为呢?”
她浅笑着说完,看羲瑶,问她。
羲瑶点头。
这些事,她不是很懂。都太复杂。她觉王后说得无错。
只是联姻一事,非牵扯一两人。乃两国之事。
难以说,如何才好。
于商这般大国而言,是否联姻都无甚影响。而于小方国奎,不得而知。奎方的那姑娘,就更无从得知。
姜钦虽不忧心于联姻,但赢霁与女侍扶樗的事,她仍是犯愁。
“我不知如何插手,只能让他们顺其自然,听由天命。”
羲瑶听着她话里的担忧,隐隐感觉到难有善果。
姜钦将她送回寝院。
羲瑶站在屋前的廊下觉十分歉然,因她不认路,还麻烦身为王后的姜钦亲自送她回来。
她本是想让姜钦遣侍女送她,但当时不好与姜钦写字,她又说不出话。
姜钦看着她,许是看出她的歉意,浅笑,“我向王上求请,负责照顾神女的一切事务,这些都是应该的。神女会庇护我们大商。”
羲瑶眸光颤颤垂下眼睫,点点头。
看着姜钦的身影在月色里远去,转身回屋。
赢弈的话又回到她脑海,怎么都丢不出去。
你毫无生路。神灵的拥护者,都将以你献祭。
她一直很清楚。但她不在意。
阿汝看她进了屋,沉静异常,疑惑,"瑶姬,王后那儿玩耍的不开心吗?"
方才,王后送她回来时,明明好好的呢。
羲瑶摇摇头,坐上床沿,脱了鞋,又自己解开外衣脱下放在一旁。
随意的拆开发髻,发丝柔顺的垂落,将发饰放在衣物上。
裹了被子,躺下,背对着阿汝。
阿汝不解,摆好她床前的鞋,将卸下的发饰放回妆奁,又收起她脱下的外衣拿在手中。
“那奴不再打扰瑶姬,奴告退。”
她吹了灯,退出屋,带上屋门。
屋中静了下来。
羲瑶看着朦胧的黑雾将她裹在其间。
她抽出裹在被子里的手,幽暗之中看着腕间的玉镯与小铃铛。
玉铃晃动出清音。
他们的善意都是为了能得她保佑,让她献祭吗?
大祭司与巫阴哥哥呢。
她想着赢弈的话。
有些人,拥有你许是为了将你为其政途献祭。
她想起巫阴不久才说的一句话。
小瑶不必那么相信我。
赢弈说:
得到你,便等于得到操控天下政治的权利。
那么,公子霁也是吗?
阿汝呢?
她是否能从巫阴哥哥那里得到什么。
羲瑶扯起被沿,蒙过头顶。
不能相信他的话。
公子羿,坏得过分。
若是,谁都不能信。他又怎么可信。
他只是骗她,想利用她。
她不能信他。
羲瑶觉得自己很是难受喘不过气,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他真是,太坏了。
她从来不曾这样过,胸口好闷。
她给自己摸了摸脉,看向了窗外愣神。
今日那一卜,何意呢。
——
翠微殿后的寝院里,赢弈独自在内室的矮案旁跪坐弈棋,屋中灯火燃的明亮,几盏多枝的落地青铜灯盏,灯枝蜿蜒,张牙舞爪。
子壬在外敲响屋门,轻推进屋,于内室玄关处垂首禀报,“公子羿,夏姬今晚留在了王寝。”
“嗯。”赢弈淡淡应一声。子壬退出屋去。
他兀自放下一颗黑子在棋盘上,看了许久,都没再落子。
翠微殿后院庭中的海棠花已经凋谢,枝繁叶翠,天空繁星无数,星海浩瀚。
屋顶上,几声夜鸟咕咕啼鸣。
羲瑶又做了噩梦。梦到兆安那一晚,她在林中奔逃。
大雾四起,她怎么也跑不出深林。雨水将她淋的湿透。
她踩着水坑与泥浆。
那几人的声音时远时近。
她又梦到他们被活剥,分尸,火祭。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浓得她扶着火堆旁用以坐下休息的石块不停地呕吐。
地上暗红的血,如涨潮的湖水,往她脚边蔓延。
她回头看着高高燃起的火焰,忽然间十分惧怕。她不断后退,撞到人身上,回过头来,是巫阴。
她满脸泪痕抱住他大哭。低低凄凄地抽泣。
巫阴抬手扶着她的脸,神色温柔,火光缭着他的面容,森白的狼牙似浴在火中。
“小瑶不必怕。你不会如此的。”
“我不会让你这么疼,天帝也会护着你,回到他身边。”
她被那些举行祭祀的百姓推进火中,火舌舔舐过每一寸肌肤,将她吞没于火海。
羲瑶自梦里惊醒。身上汗涔涔的。额上发丝都轻微濡湿。
她坐起看向窗外,天已经是亮了。她看到了院里的阳光。
那金灿灿的颜色,让她想起梦里的火。
烫得她皮肤溃烂。
她伸手,撸起袖管,看着自己手臂白皙细嫩的肌肤,没有一处破损。
窗外,传来巫阴与阿汝说话的声音。听入耳中总有几分温柔。
羲瑶蓦地掀开被子,半套上鞋,往外跑去。
一头扎进巫阴怀里。
巫阴看她身上还是单薄的素衫,发丝略微凌乱。搂住她,衣上有些潮气。
他抬眸看阿汝,“怎么衣裳湿的?”
阿汝茫然,心一惊倏然跪下,“奴不清楚。”
羲瑶紧紧抱着巫阴,蹭了蹭他摇头。
巫阴理解了她的意思,“起来吧,下次注意些。”
“诺。”阿汝松了口气。看向羲瑶,她并不知怎么回事。
巫阴垂眸,看着羲瑶的发顶,“一会儿得去给公子羿换药。小瑶先去沐浴?”
羲瑶听到赢弈,怔了下,片刻才抬头。
“王上的意思。”巫阴告诉她。
羲瑶只能点头。
想到因昨日赢弈所说那些,她才做噩梦。她便抗拒前去见他。
抬头看着巫阴,心里亦觉闷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