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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天权(二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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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知道什么?”
羲瑶正安静地想着离开,听他又问。
一时不确定要不要再问他。
外头还有许多人等着,不容她浪费太多时间。
她伸手写:我只是想知道你如何受得这样的伤
“我的好王兄想要我的命,我想少祭司不遑多让。”
“自然,我也不想他们活。”
赢弈看着她,说得声音压低,却也十分清晰。
羲瑶站起身来,神色警惕,转身往外跑去。
赢弈并不拦她,看她出了内室在门前停住。透过门上的格栅可以依稀看清屋外的景象。
羲瑶回头,迎上赢弈的目光。他目光淡漠,看不出所想,但羲瑶想,他会杀了她的。
他根本不怕她说出去。
反倒是她怕死。她还不想死。
他想杀巫阴哥哥。
不可以。
羲瑶看着屋门退了一步,她走了回去在赢弈面前隔着一人的距离坐下。
她握住赢弈的手,拉到二人之间,在他手心写:你不能杀巫阴
赢弈低眸看着她,不言。
羲瑶垂下视线,自然知道不能左右他。
可她不能就此算了。
赢弈带着冷意的声音又在她身前响起,“祭司必须死。”
“但你可以不死,神女。”
约莫知道羲瑶都在想什么,“要么我死,要么祭司死。神女选谁呢?”
羲瑶抬眸,与他幽深的目光相撞。
她不明白,为什么。巫阴哥哥何处不好。
她无法理解赢弈。
他像是个疯子。
赢弈自案上拿起一块龟甲,“天命必将让大商走向灭亡,神女不算一算吗?祭司想要什么?”
羲瑶越发看不懂他,心中生出阵阵寒意,又恐惧。
她从未怀疑过巫阴。
怀疑巫阴要做之事。
卜筮可算世间万千事,但算不到人心。
她不会怀疑巫阴是恶。
“我不死,即祭司必得死。”赢弈再次提醒她。
羲瑶眼眶微红,惶惶想要表达些什么,屋门“咿呀”被推开。
赢弈、羲瑶皆看去,巫阴站在门前,门外的光线一半打落在他身上,耳边的狼牙在阴暗里微微摇晃,“小瑶,如何了?”
羲瑶心中有些慌,点点头,站起身向他跑过去,至他身侧抓住他的手。
赢弈自然地将衣裳穿好,抬眸看向巫阴,“咳,咳,少祭司真是着急。神女不可言,写字总要时间,我这个伤员还没问完医嘱。”
巫阴看他上身衣物半褪,缠着绷带,握紧羲瑶抓着他的手,“医嘱,我让神女写于帛书予你。”
两人说着,赢祝进屋来。赢霁跟随其后。
赢祝问到:“神女,如何?”
羲瑶在巫阴手心写:伤在近心处甚是凶险需好好修养
巫阴眸光沉,望向赢弈。
伤得如此,在旦亳竟是一点不露。
赢霁在赢祝身后看到羲瑶在巫阴手心的笔画,目光也看向赢弈,眼里平静。
看来也并非失手,是这个王弟太能藏。但凡他于旦亳时露出些马脚,他也不会还能回到王都。
巫阴向赢祝道:“王上,神女道:伤在近心处,甚是凶险,需好好修养。”
赢祝沉默一息,回身看向赢霁。
赢霁欠身拱手,“父王,儿臣也不希望阿羿受伤。此次之行我没照顾好他,我有责任。愿受罚。”
赢弈扶着桌案站起身,“咳,父王。是我自己不小心,不怪王兄。”
兄弟二人目光相汇,皆不知对方在想些什么。
羲瑶站在巫阴身侧,轻咬唇瓣。她抬头看身侧巫阴,见他目光些许凌厉。又看向赢弈。
按他的意思明明就是公子霁所为,那此时为何要如此。
他身前的案上散开着书简与龟甲。
羲瑶不知他方才在做什么。
赢祝的脸上也看不出他信了谁的话,他道:“此次的事,是为孤。便算作孤的过错吧。孤可以允羿儿一件事,待你想好可来找孤兑现。”
赢霁觉他还是信了赢弈的话。
赢祝本对他算是信任与器重,但上回宫中射箭一事,破坏了这并不牢靠的信任。
他于王位一事上,甚是疑心。
他真的想与天同寿,统领天下千秋万载。
赢弈恭敬躬身作揖,“谢父王,为父王尽心尽身,皆是儿臣应当的。咳。”
“好了,无事就都散了吧。”赢祝看着屋中站着的人,又看向羲瑶,微低头,“神女也可回去了。”
羲瑶点头。
鲍庸、赢霁,巫阴、羲瑶,先后离开。
赢祝转身,看到站在身后的夏妺,目光停留。
一个小方国琉送来的美人,这么多年过去依旧容色姣姣。
“夏姬,到王寝侍奉吧。”
夏妺抬头惊异,行礼应声,“诺。”
赢弈的目光看向夏妺,她随赢祝离开,回头又看了他一眼。
赢弈神色淡漠,坐下摆弄端看面前的龟甲。
一般的贞人卜不出太多东西,但神女不同。
既知天命,能到何种程度。
羲瑶跟着巫阴回奉天宫,二人并行于庭间。
阳光洒着路边的绿植泛起浅浅一层金辉。
巫阴牵着羲瑶的手,“小瑶看过公子羿的伤势如何?”
羲瑶回神,侧头看他,脑海仍是方才翠微殿里赢弈所说,混乱着她的思绪。
她捏了捏巫阴的手,表示现在不想写字回答他。
巫阴侧眸看她微垂的睫毛,没再多问。
羲瑶不知自己该不该将那些话告诉巫阴。说与不说,后果她都无法预料。
她不能失去巫阴哥哥,但她也不想公子羿会被巫阴哥哥杀死。
虽然她并不喜欢他,他这人坏的过分。
巫阴将羲瑶送到寝院,阿汝正在院中吩咐宫人处理杂事。
羲瑶知他还是有事要问,才送她回寝院。
两人进到屋里,在矮案前对坐下。
“公子羿的伤势如何?”巫阴再次问。
羲瑶垂着眼帘,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写:伤在胸口差一点接近心脏需要好好养一段时间
回答与在赢弈寝居时无异。
“在兆安时,小瑶不知吗?”
羲瑶心跳一滞,摇了摇头。巫阴有所怀疑,但他又相信羲瑶不会骗他。
她垂着睫毛,巫阴不可见她眸里的惶惶不安。
羲瑶又在他手心写:兆安时他只有些外伤旁的我不知
她心中难受,并不想总这般向巫阴撒谎。可她不知还能怎么办。
巫阴见此,只能当是赢弈隐藏的太好。
“还说了什么,他吓到你了?”
从他在赢弈寝屋外推门进屋,她就似受了惊吓,很慌张、不安、愣神,有心事,直至此时。
赢弈为人孤僻,与人冷漠。羲瑶纯真友善,吓到她很正常。
她爱管闲事,被人的恶意吓到从前就有过。
羲瑶不知如何说,她很害怕巫阴出事。
她在巫阴手心写:哥哥要一直陪着我到我死
巫阴看着她写完,原本窗外透进的明亮让他琥珀色的眸微微剔透,转眼便显得阴暗。
“他说什么了?”
羲瑶摇头。
写到:我只是想虽然我会很早就死但哥哥一定要活得久久的
巫阴默然片刻,“小瑶不要胡思乱想。”
他伸手覆上羲瑶的脸颊,指腹浅浅摩挲那微带热意柔软细腻的肌肤。
羲瑶抓住他覆在脸颊的手,望着他的目光,她很想说话,但说不出,她在案上写:希望哥哥长长久久平安快乐
巫阴抽回手,指腹擦过她的脸颊似在留恋温度,目光瞥向一侧。
“不必担心我。小瑶回到天帝身边自然会快乐。”
羲瑶觉得他的话与自己所说无关,她不认同他的话。
她在巫阴手心写:
都说我是天帝之女可我不曾见过天帝
我与哥哥在一起时就很快乐
巫阴感受着掌心的字,笑了一声,抬眸看羲瑶,“小瑶以后就不会这样说了。”
他站起身。
羲瑶慌张,跟他站起,想抓住他。
觉得他像是要抛开自己。
巫阴停住刚刚转过一半的身形,回头看她,抬手摸了摸她发顶的头发。
"怎道天宫不逍遥?"
“人间混沌,清浊难分,不适合小瑶。”
羲瑶抬头看着他。
可是献祭很疼。
她知道。
“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去天上。”
“混浊侵染的人,只配留在这儿,泥沼里翻覆。”
巫阴看着羲瑶清润的黑眸,“小瑶不必那么相信我。”
他收回放在她发顶的手,掌心轻托着她的下颌,指腹蹭过粉润的唇瓣,转身离开。
羲瑶看着他的背影,不理解他的话。
她最相信的就是巫阴哥哥。除了他,还能相信谁呢。
她身边只有他。
从幼年到现在。
一直都只有巫阴哥哥。
羲瑶垂下头,看着自己案上摆放的蓍草与甲骨。
她想着赢弈说得话,坐了下来。
天命必将令大商灭亡。
祭司想要什么。
羲瑶取甲骨,将问卜刻其上,于螭龙盘虬的青铜灯盏上缓缓炙烤出裂痕。
商之未来如何?
兴盛过及百年
羲瑶仔仔细细研看着纹路。确定商运未至凋敝之时。
而祭司想要什么,羲瑶知道无法算。
卜筮不及人心。算不出结果的。
他是何意?
天命之运为何?
羲瑶思索良久,又算了赢祝的寿命与寿终之日。
算不出。
再想片刻,算太子之位。
太子即为商未来的运道。
甲骨上裂出繁杂细碎的纹路,难以琢磨。羲瑶解析了许久,才推算出其上之意约为“天权”。
位北的一颗,不算明亮的星辰。
天的指引尚不明确。
太子之位,尚且难定。
这岂不意味着,公子霁并非一定成为太子。可据她所知,朝野上下几乎皆以公子霁为未来储君。
巫阴哥哥、大祭司亦是。
羲瑶又想到赢弈。
王赢祝只有三子。赢启,羲瑶对他不怎么了解,不过印象尚可。
他总是很恭敬,看着她偶尔些许希冀。
赢弈最是不同。他的野心在她面前坦坦荡荡,毫不掩饰。
上天并未将他如此不敬天神之人,排除在外。
意在为何?
是否如他所言,上天也不能阻碍他达成心想之事。
羲瑶越想越混乱。
她不能让他伤害巫阴哥哥。
放下手中的甲骨,羲瑶看向窗外。
阳光甚是明媚,她心头却一层阴云无所适从。
天权星亦数一处方位,是否去那儿能得到什么指示。
只是天权星光芒较弱,并不易观测。
巫阴出了羲瑶的寝院,微敛视线走在回廊里。素白带着寒芒的狼牙张扬地轻摇。
赢弈的伤到底是在旦亳时就有,还是回王宫后为陷害赢霁而为。
若真伤在近心,自伤倒是不大可能。
但若是在兆安,小瑶为何却看不出。
王寝
赢霁随赢祝走进内寝室,床榻旁的壁画上那只被箭矢射中损坏的金乌已经修复回原样。
夏妺跟随着,在两人身侧,安静一言不发。
赢祝于榻边坐下,抬手招夏妺近身,搂着她坐到怀里,指腹捏着她的脸,一番打量。
“霁儿前来,何事要说。”
赢霁微微垂首。
“儿臣听闻宫里传言,只是儿臣并不知传言为何而起。儿臣一向与阿羿、阿启相处和睦。”
“此次前往旦亳,阿羿受伤,儿臣确有责任。”
他于殿中跪下,“望父王能相信儿臣。”
赢祝神色不见几分喜怒,“孤何处不信你了?孤知道,那不过是些闲言碎语,旦亳一行,你也为孤尽了力。快起来吧。”
夏妺看着身侧赢祝,虽他表现的和蔼,但她知赢祝并非宽容大度之人。他甚至可以说是暴戾。
只是有时会装出贤仁的样子。
收起思绪,夏妺轻轻靠到赢祝怀里,目光看向赢霁,“羿儿都不计较了,王上也相信你。公子霁不必太过放在心上,让王上为难。”
赢霁垂首低眸跪在地上,睫羽微颤。神色不明。
赢祝听出夏妺话里的小心思,并未表现出不悦,“霁儿不必多想,回去吧。”
赢霁站起身,不再多言,“诺。”
夏妺眼里一抹细微的得意,又往赢祝怀里靠了些。她不知赢祝怎么忽然又对她起心思了,不过总归是好事。
看着赢霁离去。
赢祝将她的脸挪向自己,眼里带着淡薄的笑意。
“琉送来的美人,这么久过去还如此娇丽。时日久了,如今倒也新鲜。”
夏妺敛下睫羽,似是羞赧。
“妾一直都在等王上呢。”
月降夜至
阿汝在屋中整理着床铺,准备着羲瑶一会儿要入睡。
屋中多枝的青铜灯,火光颤动摇曳。
竹榻搬到了窗前,羲瑶坐在上头,趴在窗口透过窗棂看向外面的夜空。
今日月牙细细如弯钩,天空许多的星辰。
她看到一颗流星落下了天际。
心里头思索着,今日要怎么偷偷地跑出去。
不论是否能看到,但今日显然是个绝佳的观测时机。
想到白日卜算的结果,她觉那定是一种指示。
阿汝铺好床铺,姜钦来见。
白日的事情,姜钦也已知晓。为赢霁的事而烦恼。
阿汝退出屋,羲瑶自榻上下来,在案后坐下。
姜钦于她对面而坐。
她来的事情不多。只是表达了对赢霁的担忧,询问羲瑶赢霁是否能安然。
又说了些赢祝的事。
道他这些日子头疾好了许多,虽偶尔还是会头疼,但缓缓一会儿也就能过去。因此,他脾气都比以往温和。
说着,姜钦忽然出了神。
羲瑶拉她的手,询问怎么了。
她微微带笑道:“只是忽然想起王上今日召见夏姬侍奉。”
羲瑶看着她,觉她虽含笑但眼中空空,不禁问:王后如何与王结为连理
姜钦想了会儿,答她:“只是少女时见了他一眼,觉心中喜欢,回去说与父兄。父兄前来王都谒见,提出联姻,王上答应了。我便成了商的王后。”
羲瑶听出其中些许的少女情丝,但在姜钦脸上只有淡泊,什么也不得见。
她并不太懂她其中情爱之事,只感到些莫名的遗憾。
姜钦却笑看她,“神女,天下明珠。可不能像我一样,轻易喜欢上一人。”
她说完脸上又有些迷茫,目里放空,似自语,“神女,许也不会有人间情爱。”
羲瑶听到她略轻了声的话。心道:为何她不会有人间情爱。
她很喜欢巫阴哥哥。
姜钦主要还是担心赢霁的事,前来询问得了些安慰后便准备离开。
羲瑶看她起身要走,忽然抓住她的袖子,也站了起来。
姜钦疑惑回头,“神女可是还有何事?”
羲瑶握起她的手,在她手心写:我想出去走走不想阿汝跟着我
写完羲瑶抬头,略有希冀地看着姜钦。姜钦笑,觉她虽为神女但到底年纪还不大,贪玩可爱得很,“那神女随我一道,我便说你是去我那儿。”
羲瑶点头。
姜钦带着羲瑶离开。阿汝听姜钦道羲瑶是要跟去王后寝殿,本想跟随。
她道:“一会儿我让人送她回来。”于此作罢。
羲瑶遂顺利随姜钦出了奉天宫。
她抬头望着天空,想要在满天星辰中于北方的北斗七星里看到天权。
姜钦看着她,“神女在看什么?”
羲瑶与她写:上天指示
姜钦遂也抬头去看,满天繁星甚是迷人眼。月牙都不出彩了。一时平静幽暗的心湖里也落入几颗灿烂的星子。
“明日会更美好吗?”
羲瑶听到她的问话,想着这得卜一下。可她看向望着星空的姜钦,觉或许也不必占卜来得那么精确,她与她写:会的
姜钦笑,“谢过神女的祝愿。”
“神女会让商更美好的。”
姜钦问羲瑶要去哪里,羲瑶只写到去寻一下天的指示。
她闻言,觉大概并非她所能知,不再与羲瑶同行。羲瑶望见了那颗天权星,小跑着往北去。
天权。
必是上天指引的太子。
只是羲瑶找到那处小园里,在月下花草丛丛的园圃间,见到的却是两人。
身影她看不清,今夜的月不够明朗。
但她认出其中一道身影是赢弈,她不知她为何会认得出那是赢弈。
但只是看着,她便觉得是他。
许是她给他治伤,看过好几次他的身体是何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