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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糖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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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山南难得带着人来傅家的铺子看,默默看了许久,才出声道:“好一着苦肉计。”
店小二看他一身短打,打扮与他们倒也没什么不同,于是上前问道:“你是来应工的还是来订货的?”
荣山南还未回答,只听身后一个娇娘声音响起:“他才是你们真正的东家!”荣山南回头一望,却是傅意怜。那几人有点呆怔,望了望这两个人,傅意怜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给东家上茶?”
于是那几人热切起来,一改刚才对他审问的态度,对他道:“您喝茶,哎呀,这大冷天的啊,给您这个暖炉暖一暖。”
“给您这个靠垫靠上。”
傅意怜瞧着他们这巴结的样子,心里止不住地好笑,面上却不显,只是对荣山南道:“你今日怎么下山来了?”
“我是带了几人给你做工的,你看看可收得下?”
一看那几人,都是荣山南从前的挚友,哪里有信不过的道理?连忙都收下了,荣山南说道:“那感情好,元觉,从前也是你领着他们,如今也还带领他们,大家在一起做事,众人拾柴火焰高。”
荣山南转头对傅意怜道:“我不做这东家,这东家还是你的这店铺都是你从前的家产,我怎么能去做这个东家呢。”
傅意怜道:“可是连我如今都是你的人了,这店,难道还不是你的吗?”
荣山南面上微微一红,还要再让,傅意怜道:“而且这里所有卖的东西都是你想出来的,我只不过是给了个门路,这店就是你的。若说家产,裴雁知手里的那些才是我的家产。”
荣山南道:“那我先替你打理,便当是我们开了一家分店,横竖这总店的主子还是你的。”傅意怜道:“那好吧,就先听你的。”
傅意怜拉过秋歌:“委实是委屈你了。”
秋歌道:“主子这是说哪里的话,真是折煞奴婢了。奴婢能再回主子身边伺候便是福分。能为主子做这些事情也算是这几年没陪伴在主子身边的一些补偿。”
她身上的伤已经慢慢好了,只是有些陈年旧病总是需要慢慢调养。好在如今傅意怜这里也有余钱给她买些上好的补品吃。那张秘方是傅意怜特意让秋歌无意中泄露给对面的。秘方她是日日宝贝似的压在自己的枕下,除了她便只有枕边人才知道。若这枕边人背叛她,偷了这张纸去,那么她倒是也不必继续苦苦支撑这个门庭。傅意怜透露给了秋歌几处关键所在,对面东施效颦,找出了那新品,只是这质量上却依旧是扛不过,用久了的百姓便也知道。裴雁知还以为是秋歌立了一大功,这些日子倒没再责打她。谁知她们的那些罪证都是秋歌给搜集来的,将他们一击即中,才风光回到傅意怜这里。
傅意怜对思康道:“如今你叫我嫂嫂,可又多来了一位姐姐,你还是不亏的呀。”思康拍着小手,歪头看着秋歌,道:“这位姐姐也是漂亮的。”
秋歌低头笑了笑:“我给小少爷做点心去。”
荣山南拦住她道:“这里没有什么小少爷,大家叫名字就好。”
傅意怜也道:“是了,以后也不必再叫我什么小姐,我早就与那个身份没什么联系了。”秋歌有些难为道:“可是小姐,我自打跟了你,就一直这么叫你,你让我如今改口……”
荣山南道:“既如此,便还是主仆相称吧。你们虽情同姐妹,可是秋歌跟你一场,如今硬要她改口,却反倒生分了。”
他在心里一直都当傅意怜是富家小姐,不肯亏待她半分,自然也理解秋歌所想。傅意怜道:“那好吧。我也馋你那手艺了呢。”
“哎,那奴婢这就去做。”
傅意怜正要迈步,突然脑袋嗡地疼了一声,闪回过一个画面,心有余悸。荣山南察觉她的异样,扶住她道:“怎么了?”
“没事,咱们都进去吧。”
荣山南道:“最近可是太过劳累了,刚才晃了下神?”
另有几人来跟荣山南汇报,他便也先忙去,可是傅意怜心里却平静不下来,这不是她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自从她跟余鸿鉴见面之后,便时常突然会觉得脑中眩晕一下。那个画面是自己躺在白雪皑皑中,却恍觉自己身体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被人抽回,周围是许多道士,作醮施法,而余鸿鉴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她不知道那个画面意味着什么,这也越发让她想逃离余鸿鉴。
*
荣南折返回来的时候,就见元莺坐在路边高高的石栏上面,专注地看着不远处的戏台。
戏台上的小生咿咿呀呀,眼波流转。元莺看得很是入迷,以至于荣南走到她的身后,她都没有发现。戏台下比台上更热闹,最前面的观众几乎要把下巴担在台上,就要触到那花旦飘香的裙摆,而后面的观众则呈扇形挤了一排又一排。
小时候每逢年节,元觉都会带她到城中最好的戏楼连听几天,一起热闹热闹。如今听起来即便是这乡野小调,即便他们的技巧尚未娴熟,难登大雅之堂,却别有一种吸引力。
元觉走过去拍了下她的肩膀:“都看痴了。哈哈,子瑜,小赚一笔。”
“嗯?”元莺不明所以。
“方才我跟子瑜打赌,我们回来时你一定在看戏。他还不信。”
荣南也笑道:“老四啊老四,你真是什么时候都忘不了赌。”
“我又不跟他们傅家人似的,我这是打赌哈哈,玩玩罢了。”元觉不欲惹他想起不痛快的事,转了话题,对元莺说道:“你六哥从前就是练武生的,也不见你多迷他。”
元莺笑笑,道:“哥你们等我一下,我去买盒胭脂,马上回来。”
元觉鼻子突然痒得恨,他抬头一看,果然一家脂粉店在前面不远处。
“方才等我们的时候不去,现在又让我们等你。”元觉没说完,元莺已经进了脂粉店。
荣南抬头看了看:“我们也去瞧瞧。”
元觉似乎有些为难:“二哥,那种女人去的地方,我还是不去了。”
荣南失笑:“那你和子瑜等我片刻。”
子瑜推着元觉:“四哥,女人去的地方怎么了,难道你以后不讨媳妇?”
“我闻着就想打喷嚏,算了吧。”
“走吧,四哥。”二人推着闹着,还是走了进去。
店主一见荣南,立刻热切地迎了上来:“客官看看?可是给家中的娘子买的?”
荣南点点头,店主迎他到一排木架前,道:“不知夫人喜欢哪个颜色呢?”
跟着的元觉一头雾水:“原来口脂还有不同颜色啊?”
店主一噎,点点头。
他随意拿起一盒,道:“有什么区别,这不都是红色吗?”
店主耐心介绍道:“您看啊,这一盒是最流行的枫叶红,最衬肤色,涂上之后气质绝佳;这一盒呢,是蔻丹红,销量颇佳,人像花儿一样;这一盒呢,是淡粉红,颜色就浅一些……”
荣南摇头笑笑:“我也不懂这些,子瑜你们看哪个好?”
元觉道:“大抵女人都爱粉色,那盒粉的不错。”便指着最后那一盒,问道:“多少钱?”
店主比了一个数。
“这么贵?”元觉吃惊,武子瑜在一旁看得好笑。
荣南就要掏钱,店主暗喜。这盒粉色的,放了一个月没人买了,店掌柜以为要自己收了,没想到今天碰上这么个二愣子。
本自挑选的元莺闻声走了过来:“二哥等等,可是要给二嫂买?我敢说,这粉色她是最不会喜欢的了。”
“为何?”
“为何?”元莺丢给元觉一个嫌弃的眼神,“哥你真的觉得这个颜色好看?这么饱和,一点都不称二嫂的肤色。”
荣南虚心请教:“那阿莺帮我挑一个可好?”
元莺想想:“上次见二嫂的时候,似乎见她用的就是枫叶红,二哥不如买个蔻丹色吧,二嫂皮肤白,能撑得起来。”
子瑜道:“这些学问,咱们这些男人家就真的不懂了。莺妹子说得很有道理。”
荣南道:“正是。咱们都学着些。”
元觉抄手,站远了些:“女人的东西,有什么好学的?”
*
几人在傅家门口分别,猎风刚嘚嘚地自己回厩,思康便迎了出来,像只哈巴狗一样地绕着荣南来回转圈,馋猫鼻子灵,他早就闻到了味道,是一种甜蜜的、却又新鲜的味道。
思康急急去扒拉荣南的布包里有什么新奇的好玩意儿,果然那紧紧扎着的小布包里,就被他翻出两个糖人儿。一只是小狗模样的,一只是小猫模样的,小猫的耳朵上还有一个蝴蝶结,煞是可爱。
思康高举着手,早就想一把拽过来,□□南微微一抬手,就防止了他的偷袭。荣南先回了小院,听杏儿说傅怜在灶房,又紧走几步到了灶房。傅怜正专注地照着宋先生的方子,给他做药膳,小巧的鼻尖微微嗅了嗅,一抬头却见两个糖人在自己面前。
“给我的?”她望着荣南问道。
荣南道:“是啊,看到街上有卖这小玩意儿的,便买了回来。”
荣南的身量正好挡住思康,只是他知道那两个糖人如今都到了嫂嫂手里。傅怜最是爱吃糖,各种甜蜜的零食最是能入得了她的眼,荣南每次去镇上回来总要给她买些或是糖葫芦糖果或是蜜食之类的样子,放在她的小攒盒里面,从前见她不肯吃,还换着花样试。
如今看着这两个糖人,傅怜照着小狗的耳朵,咔嚓一口清脆地咬了下来,然后慢慢地咀嚼,享受糖分融化在口腔内的满足感。思康听见这清脆的响声,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荣南道:“慢慢吃吧,我来做饭。”
傅怜见他走了,便小口小口地舔了起来,那上面的芝麻粒儿也香脆地融化在其中。
思康一见那小狗连尾巴都不见了,那小猫也马上就要被嫂嫂残害,不由得撅起了嘴,荣南走到门口,摸摸他的头,示意让他跟着走。思康有些不太高兴:明明有两个,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个?他本来以为是嫂嫂一个,他一个的。荣南道:“这般年岁要少吃糖,当心吃坏了牙。”
思康更不高兴:“我上次看到你还把那糖给了猎风呢,猎风都吃得,我便吃不得。”荣南道:“总是惦记着零食,正经饭吃了多少?还有昨晚又没有好好刷牙,若是再如此,一个月都别想着有糖吃。”
思康老大不高兴赌气回东院去,不再理他。
荣南见思康走了,只有他和傅怜两个人,才拿出那盒口脂。
傅怜打开一瞧,是她最想要的蔻丹色,含羞道:“阿南何时有了这番心思,这么懂得女子所喜爱。”
荣南道:“我不懂这些。还是你们女孩子之间最懂彼此。这盒口脂是元莺替我挑的。”
傅怜本还欣喜,一提到元莺,又隐隐升起不痛快。
荣南做惯了灶中伙计,寻了个小杌子来坐,大手自然而然往里添柴。
傅怜依偎在他身旁,嗔怒道:“哪个要你做这些?”一手抚上他肚腹:“不疼了?”
“没事。”
傅怜撅撅嘴:“也不知是谁半夜疼醒了不吭声,我给暖了好久才能睡着的。”
荣南笑笑,揉揉她发心。
“阿南,你觉得——”傅怜咬唇,“莺娘子怎么样?”
荣南起身揭开锅:“什么怎么样?”
傅怜无声张了张嘴,忽然不想问了。荣南待她的心她再清楚不过了。荧荧火光映衬出他高大侧影,说不出的沉稳安心。
*
荣南有孕后,也不曾松懈对思康的监督。第二日元觉、元莺、武子瑜来找他时,他正在后院教思康棍法。荣南执剑,因思康有时难以控制自己的行为,荣南怕他伤了人,便不叫他用利器。
傅怜在屋内看得饶有兴味,只看得荣南掌中劲透棍稍,力劈而下,剑势如潮,破空无声,地上厚厚积雪却被陡然扬起,状似拱桥。
傅怜心中叫好,院门外只听得有几人赞叹鼓掌。
人未至,声先闻。
元莺一身大红色骑马装,袖口、腰带、小腿皆绑了白色的护带,整个人英姿飒爽、精神焕发。
元觉的脚步声在后:“二哥,今日倒巧,元莺也带了剑来。”
元莺道:“二哥,妹妹讨教一番,可好?”
“请。”
一瞬,二人蹦跳挪展,进退闪让,剑影如山,滴水不漏。默契、招式、身形,样样般配。
荣南是个武痴,傅怜如何不知道,眼见他兴致更加高涨,思康站在一旁,眼中满是崇拜。
听得他们在外切磋,时而就招式探讨几句,傅怜只觉得吵得几乎房梁都要断了。其实他们并没有呼呼喝喝,只是荣南的喘息停顿此刻都敏感地飘进她的耳朵,间杂着元莺娇滴滴的嗓音。
门突然开了,元觉和子瑜没料到她也在,一怔,纷纷叫二嫂。
傅怜应了,只对荣南说道:“阿南,我出去一趟。”
“要去哪里?”
“我很快就回来了。”她只想快快离开这里,再也不想听见荣南和元莺的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