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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秋歌 ...

  •   余鸿鉴回到府中,裴雁知望着他俊美却阴翳的脸,手里的药盏不由得微微发颤。

      自从那个傅家女把自个儿丈夫接了回去,余鸿鉴就变得不正常了,眼神锐利甚至有些癫狂地盯着这屋子里进进出出的每一个人。

      裴雁知试探道:“鸿鉴,怎么了?我特意给你做的银耳莲子羹,你还没有喝呢。”

      余鸿鉴忽然将目光转过来,死死盯住她,裴雁知吓了一大跳,恼羞成怒地将药盏往桌子上一磕:“这是怎么了?一回来就这副模样,吓唬谁呢这是?”

      婢女扯扯她的袖子,裴雁知也觉得这话有些过了,转头去看余鸿鉴的脸色。

      余鸿鉴含混不清地说了几句话,裴雁知问站在他身边的秋歌:“什么?”

      秋歌听了那几句话,脸色苍白如纸,齿关咬紧,不敢作声。

      裴雁知过去掐了她一把:“问你话呢,哑巴了?”

      秋歌双腿发软,道:“公子说,要找傅意怜……小姐。”

      裴雁知冷哼道:“傅意怜就傅意怜,她早不是什么富家小姐了,怎么,难道你还念着旧主?”

      秋歌跪下去,伏在裴雁知金丝银线绣成的花鞋旁:“奴婢不敢。”

      裴雁知给婢女使了个眼色:“给我拉下去打这个不长眼的奴婢,打完了扔到柴房去闭门思过,让她好好想清楚,如今谁才是她的主子。”

      那婢女横了秋歌一眼,正要去拉她,余鸿鉴缓缓起身,婢女只觉得他周身仿佛散发出一股阴森鬼气,强大的压迫使她也猛地跪了下去,鬓边一缕头发滑落下来也顾不得理。

      “我看谁敢。”嗓音中还带着久睡后的喑哑,却强势不容反驳。

      裴雁知以为自己听错了,余鸿鉴向来不理家务事,如今会为了一个奴婢出头?而这个奴婢,还是傅意怜从前的心腹。

      余鸿鉴一步步向裴雁知走过去,他的表情实在陌生又可怕,裴雁知被他逼退到墙角,退无可退,却仍强撑着直视他。

      余鸿鉴道:“要论谁是她的主子,这府中我才是一家之主,所有的奴仆自然该听我号令。”

      裴雁知用手帕擦了擦脸颊上的浮粉,笑道:“我也没说不是……”

      “还有你。”余鸿鉴打断她,“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想想谁才是你的主子。”

      丢下这句话,余鸿鉴大步离开。裴雁知愣怔在原地,气得牙龈发痒。余鸿鉴竟然对她这副态度,这还是他吗?

      她对着门口破口大骂:“她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比我早认识你而已。你不想被荣家军比下去,自己也该拿出些战绩来,冲女人发火,你算什么男人呐!”

      可余鸿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风中却还飘荡着裴雁知的骂声。

      *
      思康开始长个儿了,见风就长,这些日子傅意怜每次见他都不一样。肩臂也健壮起来,像他哥哥一样。只是个子越高,他如今的精神状态就更让人揪心。小的时候还能当他是个孩子,难道他要一辈子这样?傅意怜不禁想起前世她自尽后,思康要怎么度过自己的余生呢?

      思康见她回来:高高兴兴地展开红纸上写的四个大字:生辰快乐。

      傅意怜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她知道的,不管多么久,荣山南一定会等着她的。而只要她回头看,目光永远不会落空。

      桌上有一碗生辰面,也是一根到底的长度,上面卧着一枚鸡蛋,洒着一些葱花,只是上面没有海参鲍鱼,而是萝卜丝,黄瓜丝,还点缀着一些黑木耳,色彩缤纷。她捧起那碗热气腾腾的面,魇足地喝了一口汤,忘记了很久的过生辰的滋味,如今终于又想起来了。

      荣山南道:“先别忙着吃长寿面,都吃饱了。刚才一桌子菜我怕凉了,放到锅里去暖着,我这边就去端来。”

      荣山南出去端菜时,思康比划着对傅意怜道:“哥哥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我跟他说怎么可能。”

      不大一会儿,荣山南端回几个菜。从颜色看得出来,有些是新做的,有些是放了一段时间的。

      荣山南道:“你别吃这些隔夜菜了。”

      傅意怜也道:“那你也不许吃。”

      “打小吃惯了,没事。”

      思康抢着道:“这是前几天姐姐过生日时吃的菜,可姐姐没有回来……”

      傅意怜知道他勤俭持家惯了,如今日子好过了,也决不肯浪费。必定是她生辰那日府里多做了。她那日没有回来,也不知道兄长和余暄妍有没有对他冷嘲热讽。

      傅意怜拿过他的筷子,嗔怒道:“不许吃了,你总得估计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难道你让我儿子从小就吃剩菜剩饭?”

      “哪儿就那么娇气了。”

      看她坚持,荣山南只好道:“那好,不吃了,让杏儿打发了去喂牲口吧。”

      “这还差不多,阿南这几日瘦了好多。”想了想,傅意怜又道,“我给阿南做件冬衣可好?”

      “交给成衣店做就好了。对了,我听子瑜说,这几日好些人来布坊问什么老粗布?”

      傅意怜暗喜,之前与平君蕊出门同行所穿的那件老粗布的连衫裙,城里人早就在打听哪里可以有买。大家纷纷指明要买她那日所穿的那件。荣山南手下的布坊不但做成衣,而且定给他们做的布面,又快又好。支线细密,针脚收得干净,很快便打出名堂。

      傅意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裴雁知自然不可能不知。

      “顶着我们的买卖做,她做得下去吗?那些供货商都在我们的手里,我断了她的货,看她到哪里去用这些。”

      管家小声道:“听说用的那些木材都是山上砍下来的,他们有自己的手艺可以织布,是原先老庄子里面的人给她供应的。”

      “老庄子里的人会听她指挥?那些人油嘴滑舌,很是难缠,就连鸿鉴去了几次,都是败兴而归,她一个女子出去抛头露面、我就不信店里的人就这么听她的话?”

      “可是如今她开得红火,我们是不是也该采取些行动?不然等她这面旗张扬开来,我们可就不好做了。”

      裴雁知道:“她如今不过是拼的量,听说还让了一分的利,若是拼这低价我们便跟她拼去,横竖我们有的是本钱。我就不信她那铺子里若是三月不进账,还能存活地下去?”

      杏儿才将新定制好的三架织布机子送到织布坊里面,却见门庭冷落,而对面的绸缎庄却是门庭若市,仿佛在街道中央划了一道分隔线,将这一冷一热分隔开来。

      杏儿纳罕:这是怎么了?

      待步到正厅,傅意怜却对着一衣衫不整的女子,一鞭一鞭地抽在她的背上,将她的脊背抽出道道红印,杏儿过目不忘,一眼认出这女子是那日在平二小姐府上前去寻找傅意怜、并说要重新回来效忠于主子的秋歌。

      杏儿躲着傅意怜的鞭子,劝道:“小姐,何事动这么大的怒?不要气坏了身子。”

      傅意怜退了两步,坐在椅子上,捧了一口热茶,却仍是不解恨,将那茶杯一下子摔落地上,茶水洇湿了那女子的裙摆。

      “果真是一条好狗,谁给点吃的就巴巴地跟着人去了,你从前在我府中,我也没少亏待你,没想到跟了余鸿鉴一两年,就把你调教成这副德性。我且问你,这花样纹饰的秘方,是不是你偷过去给对家的?”

      杏儿一听,心中有数,怪不得最近市面上多的是同样花纹的衣裳,而且价格要比他们低三成,许多的供货商一见价格更低,都跑去了对面,任店铺伙计如何劝说也不肯再回来。毕竟商人重利,那边既有更低的成本,人家自然也跑到那边去,便是有许多仍旧在契约中的也都纷纷倒向那头。只有两三个老主顾,因着往日与傅淮安的情分,仍旧支持着他们,可是要是这样算下去,思康如今可以站柜台,不高的身量站在石凳之上腰背挺直,倒是有模有样,荣山南悄悄问过思康,思康只会算术,还不懂店里经营,可是却也看得出来,如今这边亏空下去,下个月就要付不起人工了。凌日峰上的亲族子弟都是冲着他们的情谊才来的,若是因此欠下了账,那可就不好了。

      “主子,主子饶命。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秋歌声泪俱下,梨花带雨,可怜兮兮。一双眼里,柔情种种,最是可怜劲儿的,任凭谁见了都要心软三分,傅意怜道:“你如今既做出这样的事,还指望有下一回吗?我也不再打你,只是我们的主仆情分就彻底断了,你以后再也别想到我跟前伺候。你既然偷了秘方给了对家,便到对家去做活吧,我看裴雁知那般瞧得起你,余公子也对你高看一眼,如今后便在他们家里做你的半个主子去吧。”秋歌拽住她的裙角,声声哀求,傅意怜猛地起身,从她手里拽过半片裙角,道:“快走吧,莫要让我说出难听的来。”

      秋歌最后望她一眼,一步一步,走向了她的对面。

      杏儿看她的裙摆,是同样的老粗布,问道:“小姐,如今这衣服怎么质量倒好起来了?我刚才还担心她又会冲着大门口,跟她的新主子一样,光天白日的,将你的裙摆撕裂呢。”

      傅意怜绷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老粗布的质量最是好,徒手将那丝绸裂开,都不一定能将这老粗布剪开呢。你没看见那些织布娘子每次想要断匹的时候,都要用那厚重的剪子,还要在手上垫上扳指,才能将它裂开呢。我穿这个一是图干活方便,二也是图质地好,若是遇上个水啊泥呀的,也不会皱巴巴的。”

      傅意怜那时在宏福寺被余暄妍踩裂裙子,如今却见她这一副得意神情,倒是有些明白几分:“小姐可真是鬼灵精。怎么有那么多的计谋,小姐那日是故意要配合裴雁知演这一出戏的吧?”

      “是啊,我本来还想着那天要怎么寻个时机,是撞到树杈上还是不小心撞到石头上,才能将这裙摆撕裂,谁知余暄妍倒是自己送上门来,我就只好将计就计地演下去了。如此说来,这布匹的名声打响,我倒应记她一半的功劳呢。”

      杏儿还是有些担心地摇摇头:“可是如今秋歌将这秘方给了对家,咱们的优势就少了一些。”傅意怜点点头道:“眼下是艰难些,有些猝不及防,但是我们既要长久发展,也自然不能只靠那一种花样。毕竟买家来此也是图个新鲜,总有过时的那一天,我已经在研究新的花样,到时候我们迭代更新,应该会好一些。”

      秋歌走后不久,傅意怜便将她告到了官府,以窃拿偷职之罪问处,可怜秋歌被拖到公堂上,又是好一顿板子。裴雁知迟迟不出面,傅意怜特意找了荣山南。

      “你是要我救出秋歌?”荣山南身后,白元觉一个劲给他使眼色。

      傅意怜道:“救她做甚,她一个背弃旧主的奴婢,我恨不得让她一辈子都在牢里。”

      荣山南道:“你何时变得这么心狠?”

      傅意怜道:“人活了两辈子,若是还没些长进,那不是都白活了吗?我想请你做的就是要重判,判得越重越好,越长越好。若是他们想把秋歌从牢里放出来,少不得要给官府打点,到时候吃油水的,不还是衙门吗?阿南如今跟裴都督不对付,不也算是间接受益?”

      “好,我知道了,元觉,你去办吧。”

      傅意怜知道白元觉也是个狠人,让他往狠里去办,的确没找错人。不过五日,官府将对家全部查抄,将所有的物什封禁,一时间,再也没有人上门,原来的那些老主顾又回来了。可傅意怜这次却不让了。如今,她的新花样也出来,旧花样也抢手,原先那些在契约之内便弃她而去的,她断不可与他们新签订单。那些年纪比她长二三十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还是新任的管家一一将他们连说带劝地送了回去。这位新管家众人皆道有其主,必有其仆,却是比主子更加泼辣的一位。众人一看,如今梳了髻,俨然一副管事的打扮,却是从前那位在裴雁知面前头都抬不起来的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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