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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急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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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鸿鉴踏入都督府,在院中等候多时,只觉得泛着香艳脂粉气。
裴都督力不从心,只好放开头牌名妓的软柳腰肢,抬手:“叫鸿鉴进来。”
“妾还没见过鸿鉴公子呢。”
裴都督似笑非笑:“以后你做九姨娘,有的是机会见,你先回去。”
“那他不是得管我叫娘。”说着,嘻嘻笑着出去了。
余鸿鉴目不斜视,名妓却面露春色一个劲盯着他瞧。心里似猫抓,痒得很。果然名不虚传,鸿鉴公子风骨绝佳。
余鸿鉴避过,进屋给都督行礼。
“义父。”
“嗯。”裴都督背对着他。自来宛州之前,他便有所耳闻,内心一直考量收荣山南做个义子。只是荣山南有孕一事让他很是恼恨,也不知傅氏施了什么魅术。男人太深情总是不好的,女人太误事。
他上任后,余鸿鉴对他大献殷勤,自己那不争气的女儿又看上了他。裴雁知是私生女,都督对她深觉亏欠,只好顺水人情认了余鸿鉴做义子。
“义父,陈州出事了。”
魏云平的手下化装成押镖的人,杀了守城的将士,又暗中联合了北厥,夺了陈州。陈州地处宛州与平州之间,进可攻退可守,如此一来,裴都督便相当被动。
裴都督早就对朝廷大失所望,心生退意。不然也不会自请来督军这偏远的宛州。
“你待如何?”
“余府上的部曲加上招募的民兵,当众志成城,夺回陈、平。义父若担心实力有损,手下将士可留下兼顾城防。若陛下问起,都督也好交代。”
裴都督略一沉吟,松口答应。不等余鸿鉴再说什么,往旁边小屋一指,道:“道士已经在里面等着了,眼下对付荣山南要紧。”
余鸿鉴进了小屋,卷起自己的袖子,上面有一道刻痕,皮肉都翻了出来,明显就是刚要长好的时候,又从原处割开。
道士已经画好了阵法,阵中压着一块玉。余鸿鉴日日用自己的血去滋养那块玉,若是三日得不到人血,玉魂便要消散。
在旧伤口上刻新伤,比新的伤口更要痛苦。余鸿鉴唇色惨白,心中默念:傅意怜,我做的这一切,受的这些苦楚都是为了你。我今日受的痛,那个男人不肯为你受过吧?
道士点燃一道符,上面写着荣山南的生辰八字,喷了口水在剑上,猛地刺了过去。
*
“呃——”
荣山南腹中一阵急痛,没忍住,还是叫元莺瞧了出来。
“二哥,怎么了?”
荣山南紧紧攥着腹侧的衣服,勉力摇了摇头。
“二哥身子不比往日,元莺你也不小心点。”白元觉焦急道。
元莺替他顺着肚子:“对不起对不起二哥,我看你舞剑,心中向往,只想着讨教,倒忘了、忘了……”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有些词句到底说不出来。
“杜九那天来看过,不是说胎象已经稳固,怎得又痛成这样?”男人大口喘了几下,才道:“没事的,大概——闷着了,想松快松快。”
“我想,还是叫宋先生再来看过吧。”
疼痛仅仅持续了一盏茶时间,便一丝波澜也寻觅不到了。荣山南便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这都是正常的,就算我不懂,你二嫂这阵子也翻了好多医书,你们就别大惊小怪的了。”正好韩毅有事寻来,白元觉等人也只得作罢。
生意红火,迎客上门的人也就越多。这一日,来了一位熟人,说是熟人,是因为荣山南也曾见过他几面。是傅氏一族的人,只是荣山南对旁人向来是彬彬有礼,温和谦虚,却唯独眼里放不下这人。虽说未曾有过什么争执,却从未上门送过什么节礼,前世傅意怜不把这当一回事,甚至还听信别人的劝说,劝过荣山南。私心里想着究竟是长辈,这样的话未免太让人家说道了些,可后来荣山南不在后,她才知道其中门路。
傅淮安见了他,恭恭敬敬请到正厅上座,下人来请傅意怜和荣山南,傅意怜看见了继续忙手里的,也不去招呼。等了一会儿,三叔自己过来了,一眼便看见了她:“哟,挣了钱就不认识我们了。”
傅意怜皮笑肉不笑地站起身来:“这位是谁,我还真是叫不上来。”
“你瞧瞧,我就知道。我把你们兄妹一手一个拉拔大的,如今倒不认我了。嫁了人攀了高枝儿,眼里就没我这个三叔了?
傅意怜耐着性子:“三叔有什么指教,请说吧。”
“也没什么,我就是听说你把从前那几个庄园的铺子都收回来了?这铺子是不是也该有我一份?”
“好大的口气,不知道三叔想要几股啊?”
“这得看你哥哥的意思,毕竟你们是亲兄妹,我的股不能多过他吧。”
傅淮安觑着二人神色,调和道:“嘿嘿,大家干嘛站在院子里说啊,还是去前厅坐着吧。”
前厅备了四盏茶,显然是等着荣山南的分的,他却迟迟不见人。傅淮安对三叔道:“三叔你别客气,如同在家里一样,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三叔看看周遭,那双油腻布满皱纹的手贴在杏儿的脸上,有些粗哑的声音开口道:“瞧这小娘子,皮肤这样的嫩,就像是嫩豆腐一般。”
杏儿厌恶地别开脸。
“哟,怎么着?碰还碰不得了,还是你看不起我这个老人,如今嫌弃我了,想当初你们兄妹两个我可都是抱过的,如今一个丫鬟,连碰都碰不得?”
三叔又想去拨弄杏儿的头发,傅意怜上前两步攥住了她的手腕:“别碰她。”
她的手腕上施了不小的力道,三叔忽然一惊,随即又道:“哟呵,你还挺护着她的,碰一下又怎么了?难不成这美人是玻璃做的?”
傅意怜道:“她不喜欢便不要碰。若是你自己家也不喜欢别人触碰,别人却非要碰,这是否有违礼数呢?”
“哎哟喂,你们听听他还说起礼数来了,这城中的礼数我是不懂,她是傅家人,便该尊听我这个长辈。”
荣南没有放开她的手腕:“若这习俗是陋习呢,也便该一成不变地传承下去?就算是她做不到,起码也不要去挑战她原有的习俗,否则便是不敬。何况,她不是傅家人,她是阿南的人。”
一听荣山南,三叔不作声了。
只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天色渐晚,傅淮安只好先留人住下。
荣山南回府,已是深夜。杏儿向他禀报了这件事。
他拜把子兄弟不少,亲戚却一个都不认。族中有位姑姑,从前很是关爱思康,给过他一些小玩意儿,也曾提出要照看,可每次荣山南有事想托她照看的时候,便从来推脱家中有事。
一次思康发高烧,荣山南却要赶着去给人送货,要拿了那换回的银子才有钱给思康找大夫,那时族姑正好上门,便请这位族姑照看思康,族姑连连说好,这就带思康去看大夫,让荣山南放心归去。可三天后,荣山南回来时,却发现弟弟已经烧得双脸通红,可这人没事一般,在旁边继续纳她的鞋底。荣山南当即就火冒三丈:“出门前说得好好的,为何不带他去行医。”
族姑避着他的眼神,道:“你年轻,又是男子,不懂得怎么照顾小孩子,这小孩子是万万不能带他去见大夫的。这病啊,都要捆一捆才好,不然这瘟神就要找上他的。”
荣山南不与她多费唇舌,抱起思康,就要去找大夫,这人却还在拦着,说道:“哎,你别急,你非要找大夫啊,我给你去找。”
荣山南已经走到大门口,给思康盖好肩颈:“不必。”
她却忙着说道:“什么不必啊,我这就去,我知道一个大夫可灵了。你肯定是去找杜先生罢,那人又不好说话,脾气又差,还爱下棋耽误事,我认识的这人哪,保管一副汤药不用,都可以好的。”他说得信誓旦旦,便是比媒婆还能说,荣山南姑且又信了他一次。族姑有一句话还是说对了的,他是男子,的确在许多事上不太懂。
可让族姑去找,族姑去了半日,荣山南以为她不会回来,眼看着思康开始说胡话,荣山南大为懊悔不该随便听信别人的话,抱着思康就要出去,这时族姑回来了,却带回了一位巫师,嘴里乌里巴拉不知说些什么,在院子里就跳起了大神。
荣山南再也顾不得什么,当即就冲出去,一路上抱着思康赶到杜先生处,可一切已经晚了。这一场风寒烧坏了嗓子,思康是再也不能开口言语的了。杜先生用尽了气力,仍是只能让思康发出几个简单的音节。荣山南不恨别人,只恨自己,是他亲口让那人照顾思康的,可没有照顾好,反成了这样的结局。
思绪收回,他知道,三叔不是一个人在单打独斗,的确有一些人在背后嘀咕:“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在外面抛头露面,成什么体统。”
“如今又不是没有男人可依靠,有了荣山南这般能干,她却还要在外面。”
“横竖她心里也是看不起荣山南的,那富家小姐要是看不惯便不要和荣山南在一起生活。”
尤其傅意怜收回了几家店面,想分一杯羹的人就越来越多。
傅意怜如何不知道这些闲言闲语,见荣山南神色郁郁,开口道:“阿南,你看若是你说不想让我做这个店,我便不做了。”
荣山南问道:“为何?”
“那些流言蜚语,对你总归不好。”
“可是这是你家的店,你拿回你家的店本就是天经地义的。”
“按照他们的说法,我嫁了人,这些都是我的嫁妆,便是该打理也是由你来打理。我是想着每年就收些红利,不用像这般奔波,横竖大部分的店我们也已经收回来了,让思康或者是让秋歌在外面经营着,我就不必日日跑下山了。”
荣山南两肘搭在膝盖上,双手垂在中间,弯腰低头看着地面,一直没有出声。傅意怜道:“别不高兴啦,我今天去跟秋歌交代一下,明日就可以跟你回去了。其实这些日子我也有些累,如今秋歌帮我分担,我也放心。”
荣山南还是没有说话,傅意怜慢慢蹲在他的身前,将手扶上他的脸颊,却冰凉得很,傅意怜问道:“怎么了?说话呀。”
荣山南素日讲话总是平平淡淡,如今却抬起头来,坚定决然地说了一句:“我心疼!”
傅意怜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有些镇住了。荣山南道:“我心疼行不行?你为了这份家业,前前后后后忙活那么些,我都看在眼里的。我被人说几句,有什么要紧。”
“阿南——”
“我心疼你要去应付那些关系。怜儿,一切有我,三叔那边也由我来应付。”
前世便是这样,万事有他撑着。他悉心呵护她的那份纯真,可事情做多了,在她眼里,他成了与三叔一样讨厌的人。
经过前世种种,她已不是不懂世态炎凉的那个傅意怜了。如今这样的傅意怜,阿南还会喜欢吗?
“阿南,如果,我和你想象的已经不一样了,你还会不会喜欢我?”
荣山南撑着腰,无声皱了皱眉:“我认识你这么久了,难道还不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吗?”
她收回庄园那些手段,前世便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如今却得来毫不费工夫。看他有些疲惫,傅意怜不好再多说什么。备了热水洒了药材,催他去。
男人身上有着几处剑伤,傅意怜看见,不由又想起他们二人翩翩剑舞,人影成双那一幕。
“阿南,我想学武。”
男人用布巾擦着上半身,笑道:“怎么突然想学武了?”
傅意怜咬咬唇,一时不好明说,泄了气:“就是想学嘛。我也知练这个要童子功,我倒不是想成为什么武学大师,只是……”
只是每每元莺与他论剑,不至于插不上话。
男人不疑有它,随口道:“那让元莺作你师父好了。她功夫好,身段漂亮,又同为女子,更能因材施教。”
傅意怜面无表情:“我想找个汉人师父。”
荣山南沉吟半晌,他并没有熟识且信得过的汉人武士。师父指导徒弟,难免有些肢体接触。只要一想到另一个男人扶着她的腰,揉她的胳膊,荣山南便不自在起来。
“好,我派人去打听打听。”
可这一打听,半个月过去了。荣山南办事向来雷厉风行,这一拖,傅意怜知道他其实并不想让自己真的学武。偏巧督军府请客,这一准备又耽搁下来。
督军治下,荣山南和余鸿鉴还算相安无事。裴都督有意收纳二人皆入自己麾下,故而安排了此局。
督军府自然是傅家和余家都不能比的气派。府里有许多傅意怜见都没见过的珍奇古玩。余鸿鉴与裴都督谈笑风生,有意将荣山南也拉入话题。荣山南却并不因自己不懂就显得拘束,反而几句话控回了场。裴都督不由得更对他青眼有加。
酒过三巡,都督一手撑在余鸿鉴的椅背上说道:“从未见余大人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既如此何不去抢来?”
余鸿鉴道:“你别小瞧了那人,我们虽然为官,却抢不过他。”他对傅意怜那般好,仿佛给她下了蛊,傅意怜任凭他招招手,便跟着去了。
“本以为我们余大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没想到竟然也是个孬种。”孬种二字刺红了他的双眼,余鸿鉴一把抓起面前的酒壶,对嘴便喝,都督眯了眯眼睛,咂摸道:“那姑娘到底有什么好的,美貌?才情?嗯,若是在天香馆的话,必得是个头牌。”
“你竟敢拿她与那种女人相比?”
都督讪讪道:“不说便是了。”余鸿鉴的这般反常,倒让他勾起了几分兴趣,这个女子到底哪里好呢?越是得不到的越是在躁动,越是催人心肝,他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暗自思量。
裴都督道:“你知道吗?这种市井里出来的男人,尤其是又娶了这么位天仙似的姑娘,最怕人家说他配不上她。那些流言蜚语最是能害人,倘若被人当众看到他的妻子被人轻薄,哪怕这事不是真的,他心里面总有这个疙瘩,他们还会过得下去吗?”
知道自己的妻子天天被人惦记着,他还能真的宠她如初?
眼见着余鸿鉴似乎听进去了些许,都督得意地再次翘起二郎腿:男人嘛,普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他们最在乎的无非是官位、钱财和女人嘛?穷的时候只有一个,等富有了便三妻四妾,何足为奇。
都督劝完余鸿鉴,自己倒先跌跌撞撞地进了傅意怜的房中,那一身酒气,直让人人阵阵作呕。傅意怜道:“你想做什么?”
他似是聋了一般,直直地往前,两眼盯着傅意怜:“果然是个美人坯子。只是这双眼睛长得不好,似乎世界万物都能被你看透了,应该蒙着一层水雾,那般朦胧的意境才是最美的。”
“你给我出去,这里岂是你能随意进来的?来人,来人!”
“这时候他们都在吃酒,哪里来的人。”他还要往前,傅意怜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知道他是借酒撒疯,以他的身份地位,若真出了什么事,事后一句不记得了,便可以了账。她听到屋子外面隐隐有吵嚷声,让人看到一个外男在自己房中是怎样都说不清的,那人正要往前的时候,忽然从门外冲进来一个人。
思康一直在门外瞧着,一开始还以为他们二人在玩,虽不明白嫂嫂为什么忽然变了脸色,但哥哥千叮咛万嘱咐,不论发生什么,不论什么时候都要护着嫂嫂,不能让别人欺负她半分。
所以他一见嫂嫂不愿,当即就冲了进去。
这边的响动很快惊动了宴会上的人,裴都督知道事发于己更是大有弊处,从后门赶紧逃了。
闻声赶来的荣山南和余鸿鉴都从傅意怜的神色中瞧出了事情原委。傅意怜不是个很会掩藏自己情绪的人,而荣山南最会体察她的心绪。
荣山南挥退其他人,只是沉默地将心上珍宝护入怀中。
“阿南,我没事。”那声音有些闷。
“嗯,是我不好。以后这样的场合都不要参加了。”
“阿南,你还不肯让我学武吗?你和思康也不能每次都在。”
半晌,男人胸膛中终于发出低沉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