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疯人》九叶叶

11、章十一 谕

　　自谢回从西厢抱回那盆枯去的白色杜鹃后，他就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精心照料这盆花朵，以至于他不怎么盯着某处地方发呆了，而是经常拿着葫芦瓢，时不时就要给花浇下水，或者有阳光时，他会抱着花盆站在阳光下，跟花一起晒太阳。

　　俞任知怕他站久太累，还特意让阿生给他弄了把椅子，就放在院子门口，从那之后他每天回府，都能看到谢回闭着眼，歪着脑袋坐在院子睡觉，怀里还抱着一盆花。

　　那盆花经过谢回精心照料，终于在将近中秋前那段时日，忽地又开出白色的花骨朵来。

　　小小的、含苞的花朵经过死亡的洗礼，似乎在这一刻染上更顽强的生机。

　　俞任知发现了。

　　自从杜鹃花重开之后，谢回的心情就好了很多。

　　这种好也不是肉眼可见的好，而是细微处才能察觉到的好，比如谢回总是空洞茫然的脸上，在看到新开的杜鹃花时，忽地就有了一丝很淡的笑意。

　　淡到微乎极微，但终究还是会让人察觉。

　　这是好的现象。

　　俞任知发现后，向阿生下着命令，“安排一个人手，时刻保护这盆花。”

　　阿生迟疑，“大人，这只是一盆花。”

　　俞任知说：“但对于现在的谢回来说，它就是他的命。”

　　阿生道：“是，我明白了。”

　　阿生退下了。

　　阿生果然安排一个人手，时刻保护着一盆花。

　　不过这也闹了一个笑话，谢回抱着花走来走去时，那安排保护花盆的人手也会跟着走来走去，而偏偏谢回如今是个心智不全的，对于这个总跟着自己跑，又时常盯着自己怀里的花盆看的人，谢回第一时间就认为对方是要来抢他的花。

　　谢回开始花不离手，时刻警惕着，就连睡觉了也要把花放在榻上，还因此把俞任知推下了榻。

　　俞任知本来就是经过好长一段时间的努力才能睡在榻上，这会又被谢回推了下来，当晚就望着谢回问：“那我睡哪？”

　　谢回不搭理他，把花放在原本俞任知睡觉的地方，开始呼呼大睡。

　　俞任知哭笑不得。

　　有日俞任知回府，还看到谢回抱着花跟那人手对瞪，那人手被谢回空洞又带点愤怒的表情看得有点发怵，却完全不明白谢回瞪他做什么，十分无辜。

　　俞任知觉得这样的谢回很可爱。

　　带了些灵性。

　　于是俞任知看了几天好戏后，才意犹未尽地吩咐阿生，“把那人手撤了吧。”

　　阿生感动得差点哭出来，“大人您再晚点开口，我的手下就要跑路了。”

　　不过就算那人手撤下，谢回抱着花上榻的习惯也已经改不了，只要一到点，他就会将花盆搁在俞任知原本睡觉的地方，意思很明显，这地方他的花占了，俞任知爱去哪睡去哪睡。

　　然后他也不等俞任知，自己倒头就睡，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俞任知只能可怜地坐在榻上，靠着睡觉。

　　如此过去，中秋近了。

　　中秋来前几日，俞府内已是高高挂起花灯，仆人们挂灯笼时，谢回还抱着花在底下望着，痴痴地瞧着热闹。

　　俞任知夜间回府，没在房内找到他，出去转悠一圈，才发现谢回站在走廊的花灯下，还在痴痴地看着头顶上的花灯。

　　他怀里抱着的花开了一小朵，和主人一起仰着脑袋，似乎都在赏着花灯，只是那花灯不到中秋，便还未点燃，黑漆漆一片，没有光亮。

　　俞任知走了过去，“阿回。”

　　谢回没有理他，依旧看着头顶的花灯。

　　俞任知触了触他的脸，谢回这次没有躲，也没有其他别的反应，只面无表情，望着花灯。

　　俞任知垂下眼，“阿回，你是不是想起以前的事？”

　　谢回黑漆漆的眸子这会终于转到俞任知身上，与他眼睛对视片刻，才缓缓应了句，“嗯。”

　　对于谢回来说，俞府的一切都刻在脑子里，即使他如今这副模样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刻在脑子里的东西，是怎么也忘不了的。

　　就跟俞任知一样。

　　俞任知也记得以前跟谢回过中秋的日子，浔阳的俞府也像现在这样，会提前挂花灯，当时是他跟谢回一起挂的，两人一人扶着梯子，一人拿着花灯，有次谢回还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

　　后来他们也一起去外面的茶楼，跟着那些文人雅士赏过月，回去后还能吃到月饼，那饼是他娘亲亲手做的，都是他跟谢回喜欢的款式，只是如今吃不到了。

　　是啊，俞府的一切都没了。

　　他自然就再也吃不到他娘做的月饼了。

　　俞任知想到以前时，那只手忍不住摸上谢回的脖子。

　　谢回最近一直养在俞府，身子不但养好了，而且胖了些，他那脖子线条流畅，还很白，一只手就能……

　　俞任知皱起眉。

　　谢回不明白他要做什么，望着他，不说话。

　　俞任知悚然一惊，连忙收回手。

　　夜间的风吹得他浑身冰凉。

　　俞任知退后一步，“要点灯吗？”

　　谢回歪着脑袋，不是很理解他的意思，没有答他，又抬头去看黑漆漆的花灯，一动也不动。

　　俞任知心头跳了好几下，转身走了。

　　谢回依旧看着花灯，身影渐渐显得孤寂。

　　俞任知却又很快回来了，他搬来一把梯子，手里拿着火折子，爬上去点燃花灯。

　　那灯“哧”一声亮了。

　　微弱的火光就这么直直照进谢回的眼里。

　　谢回连着赏过几夜花灯后，突然就对上头高高挂着的灯笼不感兴趣起来，又对着自己的花摆弄，偶尔也会发起呆。

　　俞任知在府里时总喜欢把他带在身边，做什么都带着，谢回也很少乱跑，都乖乖在他身边跟着，然后发呆，或者看怀里的花。

　　中秋前日，俞任知在书房处理事情，正处理到一半，阿生忽地匆匆来报，“大人，不好了。”

　　俞任知抬起头，“怎么了？”

　　阿生看谢回一眼，小声说：“明日中秋，宫里不是要请大人们去清霄楼赏月，方才我得到消息，丞相跟几位大人去宫里坐了一圈后，便下了个决定，说中秋夜要请戏班唱戏。”

　　俞任知皱眉。

　　阿生接着说：“本来是要让当下最红火的小生去唱，可小王爷正巧在宫中，他是个爱听戏的，忽地就提到了谢先生，说谢先生唱戏一绝，可惜被大人点名之后便没再登台，惋惜得很。陈大人还对圣上说大人太过吝啬，将宝玉藏在府里自己赏玩，还为此愤愤不平，一番讨论下来，他们居然想让谢先生到清霄楼，登台唱戏。”

　　俞任知听完看向面无表情，空洞麻木的谢回，觉得有些好笑，“他这样还能唱戏？”

　　阿生叹息，“大人，若是不去，就怕那个罪名谢先生担当不起。”

　　俞任知垂头，望着桌上自己还没处理完的事务。

　　没等他回应，外头忽有仆人来报，那来报的人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就好似有什么人正在催命，“大人！大人！宫中来人！”

　　来的是宫中文成帝身侧的大公公。

　　传的是口谕。

　　俞任知跪地听宣时，大公公高声念：“明日中秋佳节，陛下宴请诸位臣子到清霄楼赏月，然月色常有，好戏难得，今听闻谢生唱作乃京城一绝，不该委身于高墙之内，特传口谕，请谢生明夜到清霄楼……”

　　大公公接下去四个字说得很重，仿佛在这刻都染上了血腥气，“登台唱戏！”

　　俞任知接过旨意。

　　大公公走了。

　　俞任知回到书房时，谢回正抱着那盆花，有些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