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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章十二 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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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头能被圣上钦点去唱戏的小生,很少。
若日子再往上数三十个年头,大概梨园里的风月子弟会为此感到无比的殊荣,但现在这个光景,却不了。
三十年前文德先皇还在的时候,文国一派欣欣向荣,京城繁华,官民和睦,当年能得文德先皇钦点,那可是无限荣光,可自从文成帝登位,文国便开始走向没落,也不是说当今圣上昏庸无能,只是世道变了,不说别的,光说那位与今上同父异母的小王爷,就不是个安分的主,表面与今上客客气气,背地里却捅刀捅得眼睛都不眨,更别说当朝的丞相手握兵权,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这朝廷之中势力五花八门,暗潮涌动,这些在微末处谋生活的人自然也如履薄冰起来,若能在梨园内平平安安渡过一生,那就是万幸,可要是不幸卷入朝堂里的风波,怕是哪天就成了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所以当梨园内的弟子听到消息,说谢回被圣上点名要到清宵楼唱戏时,都觉得谢回要完了,这比被俞大人点名还要完的完,俞大人吃肉还能给谢回留下一堆骨头,而那势力最顶尖的三个头头,怕是能把谢回的骨头也一起吞个干净。
如今只能上天保佑,希望这三个人明争暗斗时,没有借戏开刀,不然到时连带谢回,其他扮演的角色都免不了要一同遭殃。
而被所有人都认为要完了的谢回,毫不知情地站在院子里,抱着他的小花盆,歪着脑袋,眼睛眨也不眨地瞅着面前两个人。
俞任知拉着让仆人送过来的戏服,往阿生身上套。
阿生皱着眉,“大人,这戏服能穿是能穿,但……”
俞任知打断他,“试试无妨。”
阿生不得不穿上戏服,他身材与谢回相仿,倒也不用缩骨功什么的改变自己的身形。
当阿生穿完戏服,套上谢回的人皮面具时,谢回吓了一跳,对这个突然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感到万分不解,脖子一缩就躲到俞任知身后,却又分外好奇,于是小心翼翼从俞任知背后探出一颗脑袋去看阿生,还瞧了好久。
阿生苦笑,“大人,我会演戏,但不会唱戏,这身行头穿在我身上也就唬唬人,到时不开腔的话还好,一开腔可就全暴露了。”
俞任知皱眉,“你唱两句来听听。”
阿生脑子一片空白,“大人,我唱什么啊?”
俞任知说:“不知道,你自己想想。”
阿生愁眉苦脸,想了片刻才想起不久前听到的戏词,装腔作势地唱了两句,“三尺龙泉万卷书,皇天生我意何如,山东宰相山西将,彼丈夫兮我丈夫……”
俞任知默默听他唱着。
阿生唱完有些小忐忑,问俞任知,“大人,怎样?”
俞任知想了想说:“还挺像。”
阿生一时很是欢喜,“大人,此言当真?”
俞任知点头,“像那进宫被一刀切了的公公。”
阿生的欢喜瞬间没了,再度苦笑起来,“大人,人家那是练过几年的,我可是什么都不懂,这要上去,那就是欺君之罪。”
俞任知开始沉吟起来。
末了他说:“那今夜只能我带着人去了。”
阿生不明白,“大人,圣上与小王爷不和早就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了,小王爷想听谢先生的戏,圣上不是该逆着他的意思来吗?”
俞任知去看谢回,谢回还呆呆望着阿生那张脸,“陛下也有陛下的身不由己,小王爷那边一唱一和,怕是阿回傻了的事早就传到他们耳朵里,他们故意弄这么一出,就是为了刁难我,顺便离了我跟陛下的君臣之心。”
阿生皱眉。
俞任知眼皮抬也没抬,“你先把那张脸弄下来吧,瞧着别扭。”
阿生顿时想起自己脸上还戴着人皮面具,连忙去取。
谢回看他从脸上掀下一张脸,吓得眼睛都瞪大了,抬手就抱住俞任知的胳膊,整个人藏在俞任知身后。
俞任知拉过缩在自己身后的谢回,“乖,不怕。”
他不停地向他解释,“这是假的。”
谢回像是听懂了,也像是没听懂,神情呆滞地望着阿生手里的人皮面具。
阿生伸手就把人皮面具递给谢回。
谢回对阿生这个人从来都是不搭理的,可能是一种出自本能的自我保护反应,当初阿生扮成俞柳在他身边骗他的事还残留在他脑子里,以至于他平时看到阿生都当做没看见,今个能盯着他那么久,已是例外。
更例外的,是他接过了阿生手里的面具。
谢回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瞧着。
俞任知说:“这是戴脸上的。”
谢回茫然地看俞任知一眼,然后将那张面具戴在自己脸上。
他给自己戴上了自己的面具。
俞任知伸手过去帮忙,“歪了,你这两张脸出去,大半夜铁定能把别人吓死。”
谢回身子一缩,却不让他碰,脸上戴着一张歪七八扭的脸,转头跑了。
俞任知无奈。
阿生说:“大人,那眼下……”
俞任知刚想说话,远处忽地跑过来一个仆人,惊恐地喊着,“大人!大人!不好了!俞府出现了一个有两张脸的怪物!”
接着仆人冲到俞任知身边,跌跌撞撞倒在地上,抱住了俞任知的大腿,开始瑟瑟发抖。
谢回顶着一张古怪的脸,追了出来。
阿生扶起那位仆人。
仆人吓得脸色苍白,“大人小心!他来了!”
谢回一股脑冲过来,俞任知越加无奈,伸手一把拉住,随即抬手掀下谢回脸上的面具,低声说:“别闹。”
谢回抬头看一眼俞任知,乖乖站定,果真不闹了,只是一双眼睛还看着那张面具。
俞任知把面具塞进阿生手里,“你先下去,找一个小生,今夜用来顶替阿回的位置。”
阿生应是,识趣地带仆人退下。
谢回望着阿生离开,居然有几分依依不舍。
俞任知拉他往厢房里走,“阿回,今夜你陪我演一场戏吧。”
谢回呆呆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还是应道:“嗯。”
俞任知把厢房的门关上,又拿走他怀里的花,“你今夜也要像现在这么乖,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能乱跑,不然你这条小命就没了。”
谢回迷茫地看着他。
很明显,俞任知这一大堆话谢回根本没听懂,话太多太长了,他不能理会其中的意思。
俞任知摸摸谢回的头,一时不知这种情况到底是要说好还是说不好,只能循循善诱,“今夜我喊你名字时,你就亲我,好不好?”
谢回不解。
俞任知在他脸上吻了一下,“就像这样。”
谢回瑟缩了下。
俞任知叹气,“你不能怕。”
他依旧循循善诱,像在教孩子读书吃饭,他说:“阿回,你唱不了戏,就得学会亲我。”
谢回缩在俞任知怀里,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瞅着他,没什么神采,似乎很无辜。
俞任知说:“阿回,亲我。”
谢回望着他,不言不语,一动不动。
俞任知自己凑过去在谢回唇边蹭了下,“就像这样。”
谢回依旧迷茫,呆呆地望着他。
俞任知又重复了遍,“阿回,亲我。”
谢回还是呆呆地望着他。
俞任知只能凑过去,再次在他唇边蹭了下,“阿回,就像这样。”
谢回痴呆的目光里似乎在这一刻隐约有了神采。
俞任知不厌其烦,又说:“阿回,亲我。”
谢回呆呆地望了俞任知好久,才磨磨蹭蹭,小心翼翼,试探性地,一点点地蹭到俞任知的脸上。
俞任知笑了。
他吻在谢回额头上,“很好,接下来我们换个地方。”
谢回迷茫。
俞任知点着自己的唇说:“阿回,亲我。”
谢回呆呆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才又迷茫不解,磨磨蹭蹭,小心翼翼,试探性地,一点点蹭到俞任知点着的地方。
俞任知语气里似乎有些叹息,“阿回啊……”
然后他按住了谢回的脑门。
俞任知花了半个下午的时间用来教谢回演戏,如果不是礼部那边传话过来,要让他早点准备,提前带谢回去清霄楼候着,可能他还舍不得从厢房里出来。
天子宴请臣子,身为臣子确实得先候着,俞任知并不意外,因此将自己跟谢回打点完,就出去见接人的礼部管事。
管事见到谢回时,整个人都傻了,“这位就是谢先生?”
俞任知点头。
谢回拽着俞任知的手,整个人缩在他身后,另一只手摸着自己的唇,正呆呆地出着神。
管事脑子一片空白,“谢先生这样子……能唱戏?”
俞任知摇头,“唱不了。”
管事差点没给俞任知跪下去,“大人,那您这是……这是……”
管事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要说欺君,也不能说欺君,要说违抗圣旨,可俞任知带着人去了,也不能说违抗圣旨。
俞任知脸色淡然,“本官会亲自向圣上禀明情况。”
管事瞪大一双眼,又瞧了谢回一眼,却发现他还是摸着自己的唇在发呆,忍不住问:“谢先生这是在做什么?”
俞任知说:“本官教了他些东西,可能教的次数太多,还没回过神来。”
他说完还垂下头问:“是吧?”
谢回闻言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过了一会才说:“嗯。”
管事看着两人,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