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重天》柳青娥

29、梧桐更兼细雨

　　谢文华回到家中，见谢文茵还未回来，心中有些焦急。他本来一路跟着，不料半路却遇到乌恩其。他闭目仰头，将混乱的思绪好好理了理。
　　已经十年了。朴世炫，他大概忘了这个原本的名字了。十年前，他和父亲带着进献的贡品从朝鲜而来，他的亲姐姐英姬也是这贡品----进献给大明皇帝的妃嫔之一。行至燕地，在驿馆休整，准备南下。其间，他和父亲常受燕王朱棣的招待，不断出入王府。也是在那时，他与乌恩其相识。有一晚，他们在王爷进宴。就是在那晚，想到此，谢文华痛苦地紧皱眉头，双拳握紧，指甲深深陷进手掌之中。微醉的父亲出去解手，回来后神色慌张，一行人刚离开王府，还未到驿馆，半路一伙黑衣人，将他和父亲及随从杀了个措手不及。谢文华伸手轻抚左胸，微微突起的疤痕清晰而真实，猛地，他想起一个模糊而遥远的声音，那是父亲临死之前的轻语，此刻却如清泉击石般清脆，“咚---咚---地---打-----铁-------”
　　谢文华那时也受了重伤，待他醒来，已是谢云祥救了他。谢云祥只说在一林子旁碰上他，但他为何出现在林子处，他自己也未知。十年来，他一直隐瞒身份，只求自保。但今天差点碰上燕王，却让他涌起一个强烈念头---他不能再逃避下去了。他要查出真相，以此来与燕王交换自己的平安，也交换云祥班所有人的平安，此后，他就再也无所顾忌了。谢文华眉心稍展，心中已暗暗做了些安排。

　　谢文茵眼见快到市集，不必再与他们同行，福了福身，告辞道：“多谢公子送我一程，小女自行回家便是了。”
　　朱棣拧了拧眉，问：“小姑娘，你不想知道，方才我为什么要拉你上马吗？”
　　谢文茵揣测他身份复杂，不想再有纠葛，忙道：“公子也是一时权宜之计，既未伤我，又能自保，已是两全，其余的就不必计较了。”
　　朱棣见她遇事如此沉稳，他欣赏道：“心知莫言，不拘小节。小姑娘，你不仅聪明，还进退有度，本---人倒是低估你了。”他差点脱口而出，叫出“本王”来。
　　谢文茵却仍是低头，冷静道：“是公子高看我了。”随即，竟转身要走。
　　纪纲见状，忙冲上前，拦住谢文茵道：“怎容你如此无礼。”
　　谢文茵眉头一皱，心中有些慌乱，却是朱棣开口道：“纪纲，让她走吧。她与刚才的人无关。”
　　纪纲这才退到一旁，谢文茵也不答谢，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身后的朱棣倒是饶有兴致地对乌恩其道：“十年前，你也见过她的。想不到，十年之后，本王还是连她的名字也不知。真是笑话了。乌恩其，得了空，你帮我打听打听。”
　　纪纲听了这一番话，有些懊恼。查访一事向来由他负责，今日竟将此事交给乌恩其，他有些不甘，一定要比乌恩其更快查到这位女子的来历。
　　朱棣见谢文茵走远，神情立即严肃起来，对纪纲道：“方才山道上那些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好生守着吗？”
　　纪纲躬身道：“王爷息怒，是属下疏忽。”
　　朱棣想了想，厉声道：“回府再说。”

　　御书房内，只听得沙沙的批笔声，静可闻针。春风从繁密的朱红色窗棱间穿梭而来，平添了几分暖意。朱元璋头戴乌纱折角向上巾，着雀绿色四团龙袍，正在御桌上批改奏折。高高的御桌下首，放着一方乌木牡丹金漆方桌，朱允文正端坐其中，右手边一枝朱笔，左手边一摞奏折。
　　朱元璋不时抬头看看朱允文，见他用心阅读奏章，甚感欣慰。只是他那俊秀温雅的面上，表情连连，朱元璋想，还得再教教。
　　御膳房做了枸杞梅花粥，朱元璋一边吃，一边道：“允文，今日你四叔到京城了。”他瞥见那喝粥的手微微停了停，继续道：“你四叔好些年不回来了。你小的时候，他常去东宫，还亲手抱过你呢。如今，大家见了面，不要生分了。你有空也去王府上看看他去。终是一家人。”
　　从御书房出来，已临近傍晚。如血的残阳，仍是刺目，朱允文抬手扶住额头，整个人包围在漫天的晕黄之中，挣脱不开。长长的身影，拖出了一地璀璨的忧伤。他索性在汉白玉的栏杆上坐下，仔细回想，四叔去过东宫的时光。那时的他还太小了，根本没什么印象。这几年，来往东宫的大臣们无不是暗暗提醒他，四叔燕王的强大。提的多了，那原本微弱的亲情也渐渐封闭。他苦笑了一下，事到如今，该如何挽回呢。

　　谢文茵回到家中，见采苓在院中折菜，她有些生气：“文茵姐姐，你怎么出去也不叫我呢？”
　　谢文茵见她嘟哝了小嘴，赔罪道：“好妹妹，别生气了。姐姐只是去帮小娥拿点东西，不用担心。”
　　谢采苓道：“你和文华哥哥一样，老是神神秘秘的。这不，又和爹爹躲在屋子里了，也不让我进去。”
　　谢文茵朝看了看，低身抚了抚她柔软细密的秀发，安慰她道：“采苓，不管我们做什么，都是为了保护你。”
　　谢采苓却道：“你们总是说为我好，可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说完，干脆撇下了手里的菜，拉着谢文茵，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文茵姐姐，我想过了。我以后要找一个大英雄做夫婿，这样我就可以保护爹爹、你还有文华哥了。”说完，她自己也羞红了脸，一下子跑回房里了。
　　谢文茵愣了愣，终于浅浅笑了笑，这个小丫头，也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