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道生人》陶牧

27、醉酒

　　黄莺一个月没见山鬼了，夏拾也真正成了没爹管没娘疼的野孩子，上窜下跳，无人能收拾，虽说山鬼不在，按理说她应尽些教养的义务，可实在是没心情。世人只道相思苦，她也未想是这么个茶饭不思的苦法。

　　每日修练结束后，她都会从学院里偷摸出来，到西凉桥上坐一会儿，因为隐隐约约觉得山鬼会来找自己。

　　这天傍晚依旧，她至西凉桥时，发现桥下已去了新乞丐住着。自从小春的葬礼办完，诸事落定，黄莺也只有修炼和闲逛两件事了。身边的每个人都回到正常的轨道，仿佛也未被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影响。但她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前些日子，高坡和人界闹了矛盾，身处高坡的燕子洞突然着火，全族上下无人幸免，而这中间人界的官府曾被派到此处，离开后才发生了这档事，嫌疑自然落到了人界这边。即使此次领头的是同为高坡狐狸的陆离，高坡那边还是紧咬不松口。把陆离她娘是人类这事拿出来大做文章，直指陆离不可信。自秋岁国成立之后，高坡就时不时出来抓一下人界的错，给妖界各族看，打击人界日益增长的声望。只可惜人界吃喝玩乐样样有，常住深山老林的妖都忍不住纷纷下了山，投入这滚滚红尘之中，抑或在自家地界里照着人类的做法开个集市之类自娱自乐一下，但总归比不上人界的。可高坡狐狸一直是个例外，他们谨循传统，未被人类的风气同化，保持着让别人很不爽的傲气。

　　对于此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并没有善罢甘休的打算，其他各妖族受了高坡的蛊惑，也都反过来质疑人界，会不会趁他们不注意在他们后院放把火？人界只得派了使者，拿了银两，去高坡赔罪，顺便安抚其他各妖族，只是一月有余，此事还未解决。

　　不可否认的是，夜飞鹊消失之后，人妖上千年来的平衡正在土崩瓦解，加上高坡热火朝天地火上浇油，秋岁国内部正在慢慢分裂。而黄莺觉得最近山鬼的杳无音信应该也与此事有关。

　　经历过五年前的叛乱，黄莺是不希望另一场战争发生在秋岁国，恐怕这世上再也找不来比此处更好的地方了。

　　不知不觉已到深夜，想着等的人今天可能不会出现了，便起身回学院。夜凉如水，一只发着微光的蝴蝶从桥那头飞到这头，轻轻落在女孩肩上。

　　它扑闪翅膀，凑到女孩耳边，山鬼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轻轻柔柔，像微风吹过耳畔：“那天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什么话？”黄莺一头雾水，准备揪住灵蝶问个清楚，却先她一步飞走了！

　　“什么话啊？”黄莺冲着寂静无人的夜大喊，“臭山鬼，你去哪里了？”

　　她看灵蝶飞远，气地原地跺脚，自言自语地重复骂着臭山鬼三字，身后一人踩风而至，将娇小的女孩拥至怀中。

　　黄莺想着是哪个登徒子，半夜欲行不轨，拔下头上的簪子刺了过去，只可惜身后的人力气偏偏比她大，一把握住了她的小手。耳边传来温声细语：“是我！”

　　“山鬼！”黄莺转过身，开心地抱住了他。他身上的气味很浅很淡，却让黄莺很安心。山鬼抬起女孩的脸，只见她眼圈红红，眼中覆着层晶莹泪水，因为刚才的生气涨红的双颊还未退去红晕，这样的她多了几分娇憨可爱，山鬼从未见过这般的她，忍不住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黄莺仍未消气，紧凑眉头，气鼓鼓地看着她。山鬼又亲了一下，本来想将愤怒进行到底的黄莺扑哧一下笑了。

　　山鬼抚着她的头发，凝着女孩那装满星辰大海的眼睛，道：“我爱你，小莺。”

　　她恍然大悟，那日从桥上坠下，隐约中感觉山鬼救了自己，便来了句深情告白。原来他听到了。黄莺此时顿感心中的小树凸凸长高，要窜出心窝，脸上不禁泛起阵阵红晕。良久，她开口道：“我以为那只是个梦。”

　　“那不是梦，我派去传信的灵蝶救了你。”

　　“那你再说一遍！”黄莺调皮地眨眨眼。

　　“我爱你。”山鬼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听不见，大声一点。”

　　“我爱你，小黄莺。”这次他对着黑漆漆的天空喊了起来，“我爱你，我爱你，我……”

　　深夜时分，不宜吵闹，黄莺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笑道：“我听见了！”

　　“对不起啊，让你等了这么久！”山鬼抱紧她，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背。

　　“只要你还回来，等多久都没事。”女孩将脸埋进他怀里，软软说道。

　　山鬼低头看着像小猫一样钻在自己怀里的女孩，暖意涌上心头，就这样静静呆在她身边，守着她，该多好啊！

　　“你还走吗？”怀中的人儿憋了好久，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问道。

　　“最近不走了。”

　　“那就是之后还要走喽！”

　　“你不问我去做什么？”

　　“等时机成熟了，你会告诉我的！”

　　曾听布谷讲过山鬼大概的过去，只是那恐怕是段他不愿提起的事情，黄莺喜欢揭人伤疤，但唯独不想揭他的。

　　“对不起。”山鬼轻轻叹口气，望着西凉桥上孤零零的月亮，和那年无桑死时的月亮一模一样，只是风中的味道变了，浓浓的血腥味淡了许多，怀中还多了个温软的小东西，是无论前方风沙再大再猛，都不愿放手的人。

　　夏季的热风吹得整个京城蠢蠢欲动，学院里一片唉声叹气，几个热得不行的不顾被罚的风险，都纷纷偷溜了出去，想找处隐蔽的小河滩泡上一天，去去热气。

　　黄莺同柳陌也在其中之列，他们往西凉河上游人迹罕至的地方寻去。皇天不负有心人找了一处清凉的小溪，四周以草木杂树蔽之，正合她俩心意。

　　正要宽衣解带时，附近传来女孩嬉笑声。发现同她们一样都是从学院溜出来的，黄莺一眼便瞧到了陆离也在此列。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陆离也是直勾勾看着黄莺。

　　其他人知道两人的关系，急忙打哈哈来缓和突然冷点的气氛，一女孩钻进草堆里，从里面捞出了先前藏在此处的酒，笑嘻嘻道：“这是我爹爹从红芳阁买的酒，我特地偷了一壶藏在此处。”

　　“红芳阁的酒可是香味传百里的好酒，咱坐下来，划拳猜酒喝可好？”

　　两人不愿败了大家的兴致，这次未动手都乖乖坐了下来，不过相隔甚远。几个女孩脱了鞋袜，将白足浸到了水里。此处环境清幽，有蝉鸣鸟叫声，溪水清澈见底，她们用脚拨着水，将鱼儿吓到了一旁。

　　打开酒塞，香味溢了出来，黄莺承认红花姐活了那么大岁数虽然没嫁出去，但这酿酒的技术绝对一流。几人就着酒坛直接喝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说笑笑，酒酣处，草丛那里有什么东西走过来，女孩们安静下来，紧张往声音来的方向看去，生怕学院的先生来抓人了。良久，那绿油油的草丛中冒出一只白狗，睁着大大的眼睛，一脸懵懂地走向貌美如花的女孩子们。

　　黄莺一眼认出了小白，这狗妖鼻子灵的很，肯定是被这酒香吸引来的。它蹦跳着进了水里，溅起了一大股水花。在一票白白嫩嫩的小足中游来游去，黄莺本想把它抓出来扔出去，却不想其他人见这小狗可爱的紧，把它围住逗它，使得她无从下手。

　　身在女孩子中间的小白，惬意的很，不自觉就游到了黄莺脚边，黄莺找准机会，对着他的屁股踢了一脚，小白狗直接飞出去，头栽进了草丛中。陆离赤脚站起来，将小白拽出来，怒冲冲地看着黄莺：“你干什么？”

　　“脚抽筋了，一时没控制好。”

　　陆离将小白抱在怀里，仔细检查有没有受伤，黄莺心中惊讶，这女人平时凶巴巴的，为人阴鸷，却对眼前的小狗如此友好，好吧，黄莺也承认它的确有点萌。不过若是她知道小白就是那天将自己从她口中救下的人，会不会将此白狗剁了煮汤喝。

　　想及此，她哑然失笑。

　　小白如愿以偿地回到了小溪中，夏日的太阳很毒，层层深深的枝叶也挡不住那翻涌而来的热气，又加上喝了点酒，几个女孩便准备脱衣下水，黄莺顿感大事不好，又不知如何开口阻止。瞧向小白，只见他整个头都钻进了刚才的酒坛中。

　　黄莺偷偷摸摸地搬起酒坛，想把小白扔向远处，喝了酒的陆离目不转睛地瞪着她，伸手阻止。

　　“你又想干什么？它只是只小狗。”

　　黄莺看她脸色微红，没有了平时的凶神恶煞，双手瘫软无力，想必是有些喝醉了。

　　“等会你就不会这么想了，它是只贪酒的色狗。”

　　“你把它给我。”陆离伸手去夺，黄莺不放，两人僵持不下。此时坛中的小白也感受到了外面的动静，只因坛口太小，卡住了脑袋，两人的争夺让他觉得大半个身子要和头分开了。

　　“住手，住手，疼啊。”小白隔着酒坛求饶道，水中正在嬉戏的女孩子疑惑地瞧向这边，此时酒力不胜的陆离拔不过黄莺，丢了坛子，黄莺将小白从坛中拽了出来，只是手未着紧，小白被撂了出去，落在水中，砸出一大片水花，现了原形。

　　“啊——”惊叫声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