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鳞》高地

17、第17章 起点

　　“很惊讶，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能找到对应的字。”三个月后，软塌上矮几的一旁，瑛伟感触颇多的说道。这矮几是应岸的要求所打造的，复杂的雕花纹理确实让工匠费了一些时日，然当这纯银的矮几摆在软塌之时，进来的瑛伟还是略为停顿了下……如今的他对岸的一些‘小动作’已经不再像以前那般吃惊。
　　“你只是基本脱盲罢了，一些复杂少见的字我会慢慢教给你。”岸头也没抬的捣鼓着手里的东西，对于这个世界，他多少有点无奈，虽然很多时候他只要手一挥，就有无数的人跑来帮他打理，然对于这个世界目前还没发现或者发明的东西，他不得不亲历亲为，这对于一个才三岁的身子来说，难免过分了点，偶尔的时候，他也会担心自己是否会夭折……如今的他没有仇恨，没有嫉妒，没有事态脱离掌控时的急噪疯狂，因为那一世已经离他远去，这样的落差让他花费了一天的时间才得以调整；而这一世，他无疑是上天的宠儿，他所需要做的就是把这世界恢复到他理想的状态……但他不单纯，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让他知道这世界上有很多人想要了他的命，这种斗争让他兴奋，这种暗中波涛汹涌的生活让他不寂寞……

　　“……”基本脱盲，这四个字的打击对瑛伟来说是不小的，瑛伟打量起这个孩子，这孩子跟三年前看见的时候太不一样了，眼里不再有狠绝，取代的是如水面的清澈，可是真的清澈吗？“岸为什么要隐藏？”
　　“……一天到晚像个斗鸡一般的张开羽毛会很累。”对于这个男人，岸也很无奈，毕竟是他的父亲，可比他还‘年轻’，这多少让他不爽。
　　“斗鸡？”瑛伟有点恼火，“敖国的男人都会如此，展示自己的肌肉，展示自己的体能，这是不容争议的东西，为何在你看来是斗鸡？”
　　“我有着我的世界观，你们的世界观我会尊重，但是不代表我也要如此。”说完这话，岸再次低下了头，比起这种外露的民族文化，他更推崇儒家文化，深厚内敛，当众人觉得它懦弱时，它却以海纳之势融合着一切。

　　“岸在做什么？”沉思片刻后的瑛伟问道。
　　“……回去仔细阅读下，按上面的要求拿来我要的东西，到时候，我会告诉你如何使用。”递去他花了两天时间刻好的木板，岸说道……幸好这个男人不愚笨，否则他可能会花点功夫把这个男人除掉，如今反而成他的助手，这样的‘本末倒置’让岸放弃了弑父这一计划。
　　“……”接过木板，瑛伟看了起来，片刻后，“又是什么东西？”
　　“……这个国家太落后了，而能改变这一状态的唯一方法就是知识……十年，十年后你会看见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敖国。”岸勾起了嘴角，对的，他要让这个处在封建社会顶峰时期的国家进入资本主义社会，当然他只期望是生产力方面，否则有些东西将失去控制，这不是岸想要的……十年就出现社会形态的变化，这无疑是天方夜谈，所以岸最终没有立马从改进生产力方面入手，而是先从知识——意识形态方面入手，这样，即便十年后达不到他想要的状态，但是超前的知识会让这个国家的国民日以继夜的奋斗，而如何掌控这些思想逐渐自由的国民将是他接下来要考虑的问题……本是生产力决定意识形态，如今却让意识形态走到前面，同时还不能脱离他的掌控，光是想想，未来的发展就让岸兴奋不已……
　　一个三岁的孩子思索着外人所完全不能知晓的东西，沉静在他的眉宇间慢慢显现，瑛伟也开始思索起属于自己的东西，这孩子，他管不了，也不想管，因为他也想看看这孩子到底有多么的与众不同，能如此放心，那是因为他知晓有种‘信任’在他们俩之间产生，能维持多久？瑛伟勾起了嘴角，因为他也不知晓，但是他会尽量的生存久一点，不为残喘，只为能看见这世界更精彩的那一天……

　　“改名字。”沉静中的岸突然开了口。
　　“什么？”突然的话题让瑛伟不知所云。
　　“换掉‘长生殿’的名字。”岸说道，若硬要将这个世界跟以前那个世界对照，那这个世界的文明介于中西方之间，而很多东西都在形成过程中，这也是岸想要改变的原因之一，所以他所居住的地方没必要取个如此古色古香的名字，更何况他不喜欢这含义——长生？很讽刺不是吗？对于活过两世的人来说，他不再相信什么长生，生在这一世，他就要把这一世变得更好，上一世的错误他绝对不容许再发生……
　　“换成什么？” 瑛伟有点兴致。
　　“……卡利姆多。”微顿片刻后，岸笑道，这个意思他喜欢——永恒星光之地，生命无法长生，灵魂却是永恒的，而他在拒绝瑛伟要求同住的要求后，向瑛伟要来的这个地方正是他可以自由活动的地方，只要他不夭折，这地方会成为他生命中的永恒星光之地……岸目前居住的地方没有侍女，有的只有为数不多的侍卫，更多的侍卫他还在慢慢的挑选中，因为对于这样的身子，他需要更值得‘信任’的人来保护。
　　“什么意思？”瑛伟问道。
　　“永恒……跟长生差不多。”岸笑道。
　　“……是吗？” 瑛伟微垂眼眸，他需要休憩片刻，跟这孩子讲话很累，似乎每一句里都有暗语。

　　几经调试，当一个汉字出现在纸上时，岸勾起了嘴角……拿起纸，岸递给了一旁的瑛伟，其实在岸开始写下第一笔时，瑛伟的眼里就是何其的兴奋跟惊喜，他也明白了这些东西的用处。
　　“可大量使用……” 瑛伟说道，如此一来，占据皇室仓库三分之二的奇谱都可以被销毁……整理这些东西过于耗时耗力，而每年一次为了恢复年代久远的奇谱就要花去整整三个月的时间。
　　“……”岸没有说话，清澈的眼神望着瑛伟，他在等待瑛伟接下去的安排，不聪明的男人，他不要。
　　“王族间普及文字……时间四个月。” 瑛伟笑道，片刻后，“为何不在百姓间普及……” 瑛伟当然知道愚民更利于统治，只是这孩子似乎要的不是愚民。

　　“现在还不是时候，统治阶级都还不熟悉的事情，又怎可拿给那些被统治的民众……如今的你是最明白我的，但是不代表那些贵族会明白，四个月后从这些学习的人中挑选一些领悟力高的人……不单单是对文字的领悟力……”岸说道。
　　“……”瑛伟勾起嘴角，他愈加的期待着这孩子的长大，他迫不及待的等待着十年后的到来。
　　“很兴奋？这个很正常……”岸也勾起了嘴角。

　　“……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父王，而你才不过三岁，换作他人，这样的你会吓坏他们……” 瑛伟微微蹙起了眉头。
　　“比起父子，或许合作者的身份能让我们的关系维持的更加长远……”岸清澈的眼神再次望向瑛伟，似乎还带点调皮，这样的神情让人喜爱，可瑛伟多少冒了点冷汗……这孩子让人畏惧，比起出生时的狠绝目光更让人畏惧……

　　王的命令是至高无上的，而传授之人更是王本人，当每日觐见完王之后再增加两个时辰学习奇怪图案的事宜开始实施时，居然无人反对，因为他们都在揣测王的用意，谁能从中领会到更多的信息，谁就将会成为王未来的宠臣……一时间在课程结束后，还来请教的人比比皆是……这些大臣们回去后再将今日所学的东西教与他们的子弟……应都夜明石的价格开始水涨船高，贩卖夜明石的许多小贩一夜暴富——爆发户，写下这几个字，岸勾起了嘴角。
　　爆发户的未来会发展成两种人，一种还是爆发户，但是他们是推动这个社会进步不可或缺的动力……他们带来的一切经济现象在这样一个封建社会的初期形态会是什么样子，岸多少有点期待；另一种就是儒商，几世之后，他们的子弟或许会成为真正的贵族，而这种儒商是值得他注意的人群，他们或许会成为你的朋友，或许会成为你的政敌，可不管是哪一种同样让岸期待……同样的，现在的他急需找到一种解决方法，那就是不管世界如何变化，这些人的思想中始终坚信敖国皇家——瑛氏。

　　至于‘上古传说’，他在第一次翻看之后，就将其压入箱底，而瑛伟的多番试探，他始终三缄其口，对于每任君王都知晓的‘秘密’，不是他不相信，而是比起带领这些人去寻找失落已久的日月，他更愿意将精力放在如何改变社会现状上。
　　纯粹的蓝色，失落的日月，雨后彩虹，漫天繁星……这些美丽的东西，岸在上一世就不曾深刻的感受过，所以他不觉得这是多重要的东西，而且那黄金书里也有着他所无法读懂的东西——甲骨文，他认识的不多，在国外读大学时，开授的一门文字学里，老教授曾讲述过，因为是老外讲述中国的甲骨文，所以那老师讲述的并不详细，而他当时的兴趣又不在此，所以造就了也有他不懂的东西，偶尔想起来的时候，还是会有点懊恼，但是这种懊恼很快便被他抛之脑后，因为根据前面的判断，这也是一类关于神话传说的记载，他……不是很有兴趣。

　　文字的出现，纸张的发明直至活字印刷术的广泛应用，王孙贵族们在瞠目结舌的同时，也掀起了学习的热潮，古老而难以保存的奇谱开始被整理成书籍，复杂枯燥的绳结开始被简单生动的文字所取代……一场文字，不，更确切的说，一场文化运动在敖国的贵族间展开，对于这种新奇的景象，不仅没人反对，反而激起他们更大的求知欲望……若那个世界的最后一个王朝能像敖国一般不那么闭关自守，是否百年后呈现在世人面前的又是另一番景象？岸无法知晓，因为历史不是一个人能推动的，而他也没兴趣去想那些已经远离的事情……但是他懂得如何吸取教训，这是那一世教会他的唯一课程。

　　敖国的皇宫气势恢弘，巨大的穹顶建筑像盛开的郁金香一座簇拥着一座，粗壮的石柱支撑着每一座造型复杂的宫殿，光滑的石磨地面能映出人的影子……深蓝色的鸢尾爬满灰白色的外墙，天空中那一束束白银光出现的时间是短暂的，而其晃动的过程却是缓慢的，这些蓝色鸢尾的花瓣上便会跟着闪亮一下，仿佛无数细小的水沙滴落在上面一般……
　　蓝色鸢尾不如牡丹高贵，不如樱花浪漫，但它拥有独特的颜色，它的枝叶像利剑一般丛生，生命力异常的强韧……尽管如此，敖国顶多拿它当作装饰花，能入皇宫，皆因它又是上好的香料。

　　“鸢尾花——生命之树？”望着从半穹顶落下的鸢尾，岸暗自想到，这花在古代埃及中与莲花，百合花，棕榈叶一起组成“生命之树”的图案，而它在基督教里的第一个含义就是“复活，生命”，因为蓝色，它又被赋予了神圣的含义……静谧的庭院里，四岁大的孩童伫立在半穹顶凉亭边，身边无一人侍奉，并非失职，而是熟知他的侍卫们都知晓他的习惯——喜静。

　　这个月的十四号，也就是明天便是敖国王后——月华夫人的生辰，这是她升为王后的第一个生辰，寿宴自然准备的异常奢华，就连庭院的石径上都铺上了绣花地毯，身着白色纱裳的美丽宫女手腕上托着竹编的篮子，里面或放着新鲜的水果，或放着各类坚果，或放着刚采集而来的鲜花……
　　“这里怎么会放着白色的花？”回廊里，一女官大声叱责。
　　“……回夫人，这是奴婢放上去。”一侍女赶紧跪地说道。
　　“你这该死的东西，你不知道小王只喜欢蓝色吗？你想我也受到恶魔的诅咒吗？”女官大声怒骂，侍女颤抖的身子，虽是王后的喜宴，可宫人们更多的是考虑未来王的喜好，当然只在这些不起眼的地方，起眼的地方当然是摆上王喜欢的地方。
　　“快把这个换掉。”发完怒气，女官发了命令，若非要举办喜宴，这该死的侍女一定要送入水餮之口。

　　“她犯了什么错误？”清脆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回头的女官赶紧跪在了地上。
　　“回小王，她不小心放错了花。”女官赶紧说道，对这未来的王，她见过的次数不多，同样的对于他的习惯，性格等一切东西都只限于听说，至于是否正确，那就只能看她的本事，看她能在这皇宫里打听到多少……所以当她突然在回廊里遭遇上完全陌生的小王时，她汗湿了内裳。
　　“……”岸的目光落在放在地上的白色花卉跟摆了一路的白云石凿刻而成的石坛里，这几日，外面的动静他并不关心，更何况人们在经过卡利姆多的时候，还特意放慢了脚步，但是空气中流动的躁动就像夏至夜空即将升起的烟火前的时刻，让人蠢蠢欲动，让人兴奋，是时候让外面的人见见自己了，不然，外面的人还以为自己是个病人……岸刚出生时的状态加上这几年的安静生活，让很多人私下揣测这未来的王身子有恙。
　　“请小王恕罪，奴婢立马去换……”害怕让侍女的声音听上去异常的颤抖。

　　“这白色跟蓝色间隔着搭配，一路望去，也是美丽的要紧。”岸笑道，因为她们害怕的神情过于喜剧。
　　“真的吗？”听见小王如此说道，侍女脸上顿时出现欣喜的表情，喜宴后的严厉处罚是乎也离她远去。
　　“快快闭上你的嘴。”女官赶紧低声骂道，以她打听来的情况，她不认为小王是好说话的主。
　　“恩……我喜欢这样的搭配。”岸的笑意更甚。
　　“……”见小王都如此开口了，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有些已经开始嫉妒起这位侍女的幸运，要知道小王会喜欢，那她们大可乱放上一些东西。

　　“可你知道你错在什么地方吗？”见她们如此表情，岸觉得人的生命真的很脆弱，仿佛一只蚂蚁，可仍由神来支配，而他就是这个神。
　　“……”刚放下心来的众人，一时不知这话的含义，均愣在了那里，到是女官反应快，赶紧推了下侍女，侍女再次将头碰在了地上，当然此时的她并不像先前那般害怕了。
　　“请小王宽恕……”侍女虔诚的说道，按以往的经验来看，只要态度够好，开心中的贵族一定不会再刁难你，可她忘了，这是未来的王，他的开心不代表他不会杀人。

　　“竟然连自己错在哪里都不知道……”岸微微叹了口气，片刻后，清澈的眼睛望向众人，“万物先有规矩，才能成方圆，放花之时，你定是想着，就这一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况且它们看上去是如此的漂亮……”见那侍女点了点头，岸继续说道，“如此漂亮只是你自己的看法，并不代表别人的看法，虽然事后，很多人也认为它们如此摆放确实漂亮，你不觉得这里面运气的成分很大吗？因为运气而做对了某件事，是不值得赞赏的，而你内心竟还沾沾自喜……如此看来，你一错在于没遵守规矩，二错在于心存侥幸，三错在于愚昧，如此还期待着更美好的生活，你不觉得自己要求的有些过分了吗？”
　　“……”众人吃惊不已，一来她们不是很明白小王的意思，二来她们似乎又明白了小王的意思，那放花的侍女似乎竟真放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不待众人回过神来，已经有侍卫上前拉走了发呆中的侍女。

　　“你可知你又犯下了什么罪？”岸转向女官。
　　“回……回小王，罪妇错在没有惩罚那该死的侍女……”女官颤抖着身子，那放错花的侍女会去什么地方，在宫中生活多年的她又怎会不知，来不及细想，豆大的汗珠已经滚落下来。
　　“非也……你也是心思即将举行的喜宴，不易见红才会如此，思及你为王后的一番心意，这本是该好好奖赏才对的。”暗清脆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如三月的春风，让人舒适，而跪在地上的人却胆战心惊，胆战着她们无法明了的错误，心惊着那水餮之口。
　　“请小王明示……”鼓气勇气，女官回道，她看不见小王的表情，唯独口鼻中喷出的热气湿了面下的地面。
　　“手下失职，好好说教便是，怎可在皇宫里大声喧哗……在不知晓自己究竟犯下何罪时，就称自己为罪妇，是否在你们看来对于我们这些贵族来说，只要我们不认同，那我们眼中的你们都是错误的？这样的态度容易让你的主子变得自大，骄横……这样双重的失职，你可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岸轻声说道，似乎他只是在跟人讲道理一般。
　　“……”女官微微愣了下，这是她从来不曾思索过的事情，可小王所说的每一句在细细思量后竟有理的要紧，原来……原来自己竟真的犯了如此严重的错误，至于惩罚，她已经不再有何奢望，只期盼下世的自己能聪明点。

　　“禁口就可以了。”说完这话，岸转身离去，今天的事情定去引起他想要的效果，偶尔活动下还是有好处的。
　　“……”眼泪跟绝了堤的育河一般，再也止不住的滚落下来，因为女官没想到小王竟会如此仁慈，看来小王真是个惩罚分明的人，至少在以后的日子里，小王便是她心中的神。

　　禁口——割掉舌头，让受罚之人明白凡事应该三思而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