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鳞》高地

16、第16章 岸

　　狭小的地下石屋内弥漫着汽油味，他看见那个可恶的女人打燃了火机，他看见漫天的红光，他看见这个房间因为密封受热后变成一个威力巨大的炸弹，热浪卷着一切东西朝门口飞去，他还看见……那个有着清澈眼神的孩子因为仇恨不再天真，还有因为复仇而变得畸形的俊美面容……
　　这些画面就像无声的黑白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的重复着，最终定格在那片从他手尖飞走的樱花瓣……

　　仿佛远离那个世界很多年，他只是置身事外的在无尽的黑暗宇宙中感受着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又仿佛只是一瞬间，就像刚从噩梦中醒来的人一般，他猛的睁开了眼睛，锐利如剑的眼神让眼前之人跌坐在地上颤栗不止……

　　“啊……”低声尖叫从侍女的嘴中轻呼出来，如此无礼的举止只会将其丢入水餮之口，然在此之前，众人还是想知道她到底看见了什么，居然会如此惧怕。
　　“怎么呢？”高傲慵懒的声调缓缓响起，让跌坐在地上的侍女缓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之举，想到那恐怖的水餮之口，脸色一下苍白泛青，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
　　“回……回夫人……小王子……小王子突然睁开了眼睛。”虽惧怕那即将到来的死亡，然酷刑如林的皇宫生涯让侍女不得不颤抖的开了口。
　　“……”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即刻有侍卫上前拉走了失礼的侍女，而那侍女脸上无望的神情除了期盼下世能生的高贵点再无其他。

　　挥走殿内的其他侍女，雍容华贵的女人从软塌上起了身，回头看了眼躺在软缦内的小王子，缓缓走了过去。
　　“迟迟不睁眼，一睁眼就夺去一侍女的性命，你是母妃的福祉吗？”声调依旧高傲慵懒，却在离床一米远的位置停下了脚步，脸上的神情也由疑惑变得吃惊，最终闪躲的眼神泄露出她的害怕……再抬眼间，她瞥见床上婴孩儿的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王……”
　　“王……”沿途的侍女，侍卫纷纷跪下，然男人无法放慢他的脚步，一向沉稳的男人何时出现过如此急噪的情绪……并非急噪，或许带点欣喜，带点期盼。

　　瑛伟——敖国的王，主宰着敖国的一切，他便是敖国如今的神。他的国家富强，他的臣民诸多，他的后宫搜罗了天下美人……而他同时宠爱的女人就多达十三人，这些女人均贵为妃——敖国的王没有后，在下一任王确立的时候，下任王的母妃才能升为后，因此当男人间在斥驻武力的同时，这些女人间的斗争更加激烈……
　　瑛伟的儿子如同他的女人一样，数量众多，并逐年成上涨趋势，而至今为止的三十多个儿子里没有一个让他满意的，并非这些儿子不优秀，相反，这些儿子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也知道他们所要争取的东西……因此无论在举止上，还是知识上谁都不愿意落后半分，哪怕是最不受宠的女人所生的儿子也会挑‘灯’夜读……这是一个‘公平’竞争的地方，假装懦弱，你将丢失最后一丝表现自我的机会，敖国不需要懦弱的男人，更何况是敖国的皇室。

　　当每一位妃子生下小王子时，瑛伟都会亲自赶去探望一眼，他需要确认，确认这是不是他想要的儿子，是不是敖国未来的君主……为何只是一眼就能确认，因为他坚信着‘上古传说’——来自异世的灵魂将引领尔等重新看见失落的日之辉，月之华……
　　瑛伟有着不同以往父辈的雄才伟略，同时他更加相信着上古传说，在没有女人，美酒的时刻里，陪伴他的就是那本谁也看不懂，谁也无法触摸的黄金书，历经几百年，这书依旧灿烂夺目，而里面的奇怪图案也只有一小部分被译出，而意思均由代代君主亲口传述……如今的他有点急噪了，他就点等不及了，他急需找到这样的灵魂，仿佛受到蛊惑般，他坚信着自己的儿子里将有这么一位能改变敖国历史的人物……不，是将敖国带回正常历史的人物。

　　吸收天地日月之精华，这样的女人是何等的美丽，高贵，无人能形容……单单她走后留下的一室馨香便能让男人沉醉，曾有大胆的宫婢找来绡——用若鲷鱼的泡膜碾拉配以鳞粉和鱼油做成，极为光滑而不吸水，做成口袋状，用其装满这满室的馨香，私下悄悄吸食，以期望能沾染这一点两点的日月精华……她便是敖国君王最宠幸的女人——月华夫人，本是妃子，却不赐予其妃号，而是冠于‘夫人’，或许这是瑛伟能做出的最大的违背敖国皇规的事情——夫人之称不仅是为尊重，更表达了你是吾妻的宠爱之意……但是这远排在血统之后，除非月华生出他想要的儿子，并立为下一代继承人，否则月华再受宠也当不了后。

　　三个月前，月华夫人终于诞下了她的第一个孩子。所幸的是，这是个儿子，不幸的是，这个儿子自出生之日起，便没有哭过，闹过，至少能眼睛都没睁开过，他就像个无觉的痴儿般整日昏睡……心里虽焦急，然她只能等，等待儿子的奇迹或许等待下一个儿子的到来。
　　如此废儿，诞生之日便传到瑛伟的耳里，自此，他再也没出现在月华夫人的殿里，比起宠爱，他更在乎自己的血脉，生有如此废儿，怕是其母染有恶疾，若再与此女人接触，只怕会污了其他的血脉……不撵其出宫已经是最大的恩赐。

　　‘王子开眼，双目如仞，即便再黑暗的丑恶行径在他的双目中也无所遁形’……
　　这样的传言在王子睁开眼睛的一刻钟后在皇宫里传的沸沸扬扬，瑛伟想要什么？聪慧的月华夫人又怎会不知？比起无尽的冷落，她更愿意拉上儿子的性命赌上一赌……

　　厚重的披风因为急速行走而轻轻飞扬，他的步伐让侍卫胆战心惊，他的神情让回廊里的鹦鹉闭了嘴……跨进大殿，几经曲折，他进了月华夫人的寝宫，入眼便是美丽妖艳的女人倚靠在床边，微垂的眼眸无法遮挡里面的流光异彩，她‘温柔’的凝望着床上的孩儿，那个或许能重新将她带入幸福领域的孩儿，男人所不知晓的是，在他来的这段时间里，月华为做到如此母慈的场面，早已练到内裳湿透的境地，因为畏惧……尽管畏惧，她依然要装的悠然自得，而这份畏惧竟是躺在床上的孩儿所给予的……
　　不多说什么，男人走到了床边，凝望起床上的孩儿……那孩儿的嘴角似乎还挂着嘲讽的浅笑，几乎是须臾间便转向了自己，这样的灵敏反应在孩童中是不曾有过的……漆黑的双瞳，睿智敏捷，里面的坚韧能撑起整个天空，里面的狠绝能划破敌人的胸膛……而能牵动男人神经的却是这里面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再寻，依旧坚韧……

　　片刻后，男人欣喜的抱起孩儿，高高举过头顶，缓缓转过身来，见此，满室的人匍匐在地。
　　“这孩儿就是我敖国的未来，就是敖国未来的王……”男人的嘴角勾起深邃的笑勾，他找到了，他终于找到了，这孩儿超出他的想象……他的未来，男人异常期待……
　　“吾王至上，吾王至上……”满室的呼唤，一浪接一浪，传至整个皇宫，直至整个应都，最后响破应都的天空……满街匍匐在地的百姓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出于本能的大声喊到，只到下午时分，才知晓吾王有了继承人，一时间，应都百姓在街上载歌载舞，喧闹繁华持续了整整一个星期。

　　“听见了吗？这是你的臣民，这是他们对你的拥护……” 瑛伟抱着孩儿站在直入云霄的穹顶露台上，满城的呼声让人振奋，更何况这呼声是为了这站着的男人跟他怀里的孩儿。
　　“……”孩儿无法言语，无笑的脸上唯有那双漆黑的双瞳泄露了他的兴奋，他的了然……他的世界再次重生，这一世，他有着无与伦比的尊贵血脉，他有着与天齐高的皇家宠爱，一切都在他的掌控间……

　　“……”瑛伟压下心中一次又一次的疑惑，把目光从坐在不远处的岸的身上收回，很多时候，他都在思索当年的决定是否正确，可就在他的疑惑大到他快要改变时，这孩子又会做出一些让他放弃这一改变的事情来。此时，三岁的岸坐在复杂绣纹的奢华地毯上，自个儿玩耍着……玩耍着士兵抬来的几筐奇谱，片刻后，丢在一旁，嘲讽的勾起嘴角。
　　“怎么呢？这么快又腻了？” 瑛伟走过去，抱起岸，他无法理解这孩子，似乎对什么都有兴奋，可须臾间他便不再瞧上这些东西一分两分，更甚的是人人都依赖的母妃，人人都重视的母子关系在这孩子眼里竟是多余的东西……敖国的男人间感情比较淡漠，即便是父子，若是有了正当的理由，也可以兵戎相见，而母子间的感情就要融洽的多……而这孩子例外，至少一向高傲的月华夫人会在这孩子面前低下头，处事得体的她也会在这孩子面前张不了口……
　　“……”岸没有开口，并非他还不会说话，身边的侍卫都知道这孩子在一岁不到时就能说出成句清晰的语句。此时他倚靠在瑛伟的身上，小孩儿的身子容易乏，对于接下来要说的东西，比较耗体力，他需要休憩片刻。
　　“……”见岸眯上了眼睛，瑛伟有了片刻的征愣，“父王的选择是否出现了错误……”

　　“男人的选择没有错误，若出现了偏差，修正就好。”睁开眼睛，岸低声说道，离开瑛伟的胸膛，岸在软塌的另一边坐下，这男人……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所以他不喜欢过多的身体上接触。
　　“如何修正？”看见岸的眼神，瑛伟舒展开眉头，这孩子果然敏锐，既然拥有无人能及的智慧，他为何又要隐藏，这世界不喜欢隐藏。

　　“……连最基本的文字都没有，又如何谋略？”没有回答瑛伟的问题，岸嘲讽的勾起嘴角。
　　“文字？”对于这个陌生的东西，瑛伟不解，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是他有足够的耐心听下去。
　　“……”岸不再言语，拿起软塌上的黄金小刀在桌面上刻下一个字。
　　“这是什么？”对于这个奇怪的图案，瑛伟问道。
　　“王，即对你身份的称呼。”
　　“……”片刻怔愣后，瑛伟取来黄金书，“这个你可认得？”

　　慢慢的翻动，岸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变化，片刻后，放下桌面上的书籍，“以后我教你识字，三个月后验收成效，若能达到我想要的成果……王族间普及……”
　　“……”又对自己指手画脚，瑛伟蹙起了眉头，这孩子不拿他当父王，更多时候，他反而觉得这孩儿比自己经历的还要多，虽怪异，可他的每一次主动行事都能让他惊叹良久……片刻后，瑛伟点了点头，不待多想，便见孩儿又画下了第二个字……

　　夜晚，瑛伟躺在软塌上勾起了嘴角，画板上刻下的这些东西在细细品味后竟有趣的要紧，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宫里的众人都会发现他们至高无上的王捧着一个画板在一旁的木块上一遍又一遍的刻着什么，虽疑惑，可对于王的奇怪举止却不得妄议……
　　“王又去了小王子那里？”近卫队的队长低声问道。
　　“是，大人。”一旁值勤的守卫低声回道。
　　“……”挥了挥手，守卫退到了一边，近卫队的队长也不再说什么，专心的在大殿四周巡逻起来。

　　王对于未来王的宠爱已经是宫里人人皆知的事情，但是这对父子是如何相处，又是如何独享天伦之乐，反而成了秘密，皆因他们从未一起出现在公众场合，即便月华夫人升为王后时，小王子也不曾出现在策封大典上。私下时，在他们父子二人相处的大殿内，也无一人在旁侍奉……
　　人们只能从王出现在小王殿内的次数得出王是宠爱小王的，再就是……两岁过后，王赐了距其居住的寝殿不远的‘长生殿’为小王的独居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