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瑶志异》桃三十

3、卷一 第二章 姑瑶·初见

　　根据绐婵的转述，阿萤她被一位穿着道袍的白衣少年背到半山腰，就被几个小妖截住了。在众小妖眼里，人界妖界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没想到竟有这么胆大包天的小道士，不但找上了招摇山前来挑衅，竟然还绑了山上一个女妖做妖质，别看这少年生得白白净净，所作所为简直令人发指。
　　小妖们很愤懑，但是因为长久以来被未答圈养得没有战斗力，故而很怕事，就七嘴八舌的将少年引到了未答的住处。
　　彼时绐婵正和未答坐在树荫下喝茶解酒，金犀在一旁逗兔子。看到众小妖簇拥着一个少年郎过来，少年郎还背着一个醉醺醺的阿萤，三个俱是呆了一呆。
　　绐婵媚眼一勾，细细打量那少年，笑问：“你是谁？哪儿来的？”
　　那少年看见绐婵的九条尾巴，稳住心神答：“我乃南国太子初子煊。”
　　在旁边静静喝茶的未答，醉眼惺忪，静默无言。绐婵的笑容凝在脸上。唯有蹲在一边逗兔子的金犀呵了一声。
　　“我一直在寻姑瑶仙山，想来这次是走错了地方。刚才遇见这位姑娘醉了酒，便将她送回来……。”
　　绐婵扶住了额头，面子上还是笑呵呵的：“原来如此，那便谢过这位……这位太子了，太子该是知道，人妖两界互不相干，我们这儿不便太子久留，我这便送你下山去吧。”
　　事情发展到这里，也只是招摇山上一个日常小插曲。
　　但偏偏，初子煊将阿萤从背上放下来交给旁边小妖的时候，阿萤一下被惊醒了，她见少年正要退开走远，忽的扯住了他的衣衫，哭了起来：“你要去哪里？不是说好来娶我的吗……你怎能，怎能言而无信！”阿萤是一向温顺乖巧的，此刻攀着他的袖子坐到了地上，满脸泪痕，活脱脱成了一个撒泼的小弃妇。
　　初子煊想夺回自己的袖子，欲哭无泪：“姑娘，我何时说过要娶你啊……。”
　　阿萤哭得更厉害了：“你不娶我，为什么每天晚上都来找我？！”此言一出，围观的众小妖发出“嚯”的惊叹声，不论飞禽走兽，眼睛都亮了起来。
　　一直没作声的未答，缓缓站了起来，一摔手里的茶盏怒道：“胡闹！欺负到了我山头上，还想跑得了？给我捆起来！”她当真发了怒，周围岩壁上倏然结了一层绿莹莹的薄冰。
　　绐婵见状，忙道：“这其中许是有什么误会，这可是南国的太子，我们捉了怕是不妥。”
　　未答轻笑一声，她本是个娇俏玲珑的少女模样，但一发起火来，浑身都是寒气森森：“管他是南国太子，还是北国太子。我修行至今，便是天兵神将也要忌我三分，区区人间太子，也敢在我眼前撒野？！”
　　金犀在旁边冷笑道：“如今撒野的可不是人家太子……。”话没说完，绐婵已经捂住了他的嘴巴，生怕他火上浇油。
　　这一天，注定是招摇山上不寻常的一天。
　　小妖阿萤和山主未答都发了酒疯，她们把一个做好人好事的太子绑了。

　　阿萤知道自己醉酒闯了祸，把前因后果同绐婵一一讲过，然后悔不当初的坐在床边，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修行全吐出来，就做回无知无觉的路边草。
　　绐婵摇着扇子，也恨不得把毕生白眼全翻给阿萤看：“山主已经醒酒了，又有山上几只猿猴作证，她知道这事情做得莽撞，所以干脆一直在洞里装醉。我本意是带着你去给那太子赔个罪，好生将他送走。人妖两界相安无事几百年，就算现在要撕破脸，也不该是我们招摇山做出头鸟。但是你也知道的，我们招摇山在妖界很有些声望，如果就这样把他送走，其他山头该怎么看我们？”
　　阿萤听到的重点略有不同，她嗫嗫喏喏问道：“什么猿猴作证啊？”
　　“你还好意思问，”绐婵将扇子打在阿萤头上，恨铁不成钢般轻叫道：“有几只野猴子亲见亲闻，说南国太子确实不认识你，你却问人家要不要娶你，忒不知羞。”
　　阿萤闻言，泫然欲泣：“那我岂不是沦为招摇山的笑谈了？”
　　“何止笑谈，”绐婵惋惜的摇了摇头：“简直是千百余年，第一笑谈。”
　　“那要怎么处置他啊？”。
　　“谁知道呢，且先关着吧，等山主做主呗，”绐婵站起身，袅袅婷婷的往外走：“要是山主想吞了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也未可知的。”
　　阿萤看着绐婵离开的背影傻了眼。
　　而另一边，关进妖洞中的南国太子初子煊，正反复回忆自己是如何沦落到这般境地的。他云游四海来到奉国地界，明明打听的是姑瑶仙山，却经某客栈号称万事通的店小二指点，误入妖山。他回忆起那店小二信誓旦旦的模样，便恨得咬牙切齿。
　　那天他愚蠢至极的背着毫无妖气的女妖上山，走到半山腰被几个小妖拦住，方才惊觉自己来得是座妖山，而后就被押送到山顶上去，见着一个九条狐尾的大妖，再次惊觉自己原来来得还是一个很不得了的妖山。
　　九尾狐妖，生于青丘，媚色惑人，书中如是记载。但他记得更清楚的，是青丘狐妖在吃人的方面，能称得上一把好手。那狐妖原本肯和颜悦色的同他讲话，他也要以十二分的亲切加倍奉还，并且搬出自己太子的身份，希望眼前妖怪看在他身份的份上本以为能全身而退，结果那醉酒的姑娘又杀出来使了绊子。
　　直至此时此刻，他已经被关了两天两夜，正拿着小树枝在地上给前路未卜的自己题墓志铭，忽然听得一声脆响，牢门被慢慢打开了，一个红衣少女偷偷摸摸的闪身进来。来得正是亲手把他葬送进这里的那位醉了酒的姑娘。
　　阿萤只见他要开口说话，忙扑过去捂住了他的嘴巴。初子煊本来是坐在地上的，差点儿被她扑倒，自己的嘴唇紧紧贴着少女手掌上柔软的皮肤，淡淡的清香绕在鼻尖，他的手臂撑着地，阿萤几乎整个身躯都贴到他身上来了，她衣衫单薄，身体的温热隔着布料传过来。
　　初子煊涨红了脸，没想到女妖竟能奔放至此。
　　阿萤见初子煊没有再动，只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静静看着她，她心里一动，才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颇有点不成体统，便小声道：“我是来救你的，现在我放开你，但你不要说话。”
　　初子煊点点头，阿萤才松开手，坐直了身子小声道：“我们山主不晓得要如何处置你，但是按照她一贯的作风，我觉得你被吞掉的可能比较大。”
　　初子煊愣了一下：“那我该怎么办？你要怎么救我？”
　　“刚才门外看守已经被我支开了，我还从狸猫那里偷了两道隐身符，我送你下山去。”阿萤说到这里，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总之是我醉酒害了你，现在大家都骑虎难下，你要是因为我被吃了，我以后会良心不安。”
　　“那我们现在就走，”初子煊顾不上是被谁害成这样了，他活了这十八年，可不是为了给妖怪当小点心的。
　　“那你也要答应我，我带你走了，你不可以再回来找麻烦，”阿萤伸出手来：“击掌为誓。”
　　初子煊伸出手去贴上她的手掌，却见她弯了弯手指与他十指相扣，认真道：“我给你下了一道咒，若你食言，会被天打雷劈的。”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张画的七扭八扭的符咒，递给初子煊：“这是隐身符，贴到你的胸口，然后跟着我走。”
　　准备妥当后，两人轻手轻脚的走出了山洞。外面夜色漆黑一片，招摇山上静谧无声，山主未答喜静，因此招摇山上的妖怪们作息规律，从不熬夜。初子煊跟在从容不迫的阿萤身后，看她的红衣在晚风中衣袂飘飘，颈间的明珠幽幽发光。
　　“你叫什么名字？”初子煊忽然来了好奇心。
　　“阿萤，萤火的萤。”少女软糯的声音自前方回应。
　　初子煊离她近了，感觉她被风吹起的发丝撩拨到自己的面颊上，他忽然话锋一转：“阿萤姑娘，这隐身符真的管用？”
　　“嗯？”阿萤回头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你……你能看到我吗？”初子煊抬起手来，指了指她：“我看得到你。”
　　阿萤脸色一白，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惊慌之下，初子煊已经攥住她的手臂，拉着她往山下跑去。
　　山崖之上，绐婵摇着扇子远远看着两个人足底生风的身影，坐在一旁嗑瓜子的金犀疑惑道：“怎么突然跑起来了？”
　　“大概是发现阿萤偷得符咒一点用都没有吧。”绐婵侧脸对肩上停着的红嘴白身的婴勺鸟耳语几句，婴勺鸟红宝石般的眼睛微微一亮，展翅往阿萤的方向跟了过去。
　　金犀撇撇嘴，嗤之以鼻：“那只狸猫没什么本事，专靠画几张没用的符充面子，也只有阿萤会信。”
　　绐婵笑着没答话，金犀侧脸瞧了她一眼，见她嘴角还是上翘着的，可是眼睛里却仿佛多了几分惆怅，他鲜少见到绐婵如此神情，不禁问道：“你为什么故意放他们走？”
　　“我看到了阿萤的梦，自知不该再任性留下她，”绐婵看着阿萤的背影一步步消失在山路的尽头，那年，她就是这样目送那人下山的，碧海天青色的背影，颈间明珠熠熠生辉，那人的声音似远山，似清河，美得像天边触不可及的冷月。
　　如今三百年如白驹过隙，故人早就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