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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卷一 第一章 姑瑶·初见 ...

  •   南山经之首曰鹊山。其首曰招摇之山,临于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有草焉,其状如韭而青华,其名曰祝余,食之不饥。有木焉,其状如榖而黑理,其华四照,其名曰迷榖,佩之不迷。有兽焉,其状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其名曰狌狌,食之善走。丽麂之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海,其中多育沛,佩之无瘕疾。
      ——《山海经·南山经》
      招摇山,山如其名,十分招摇。山主是条名叫未答的大蟒,修了好几千年,虽然没修出好脾气,但本事在妖界算得上是声名远播,妖中翘楚,是美貌与实力并存的典范。因此招摇山很受她的照拂,极少有妖敢跑到招摇山来寻衅滋事。
      阿萤第一次见未答前,已在心里勾画出的一番蛇蝎美人的模样,却没成想站在自己眼前的是个娇滴滴的少女,灵秀得像一株清灵灵的嫩荷,只那眉眼间带着几分含蓄的不好惹。未答虽修了一副纤纤少女的样子,但毕竟身居高位太久,早已没了一点少女的娇憨,随便一个轻飘飘的眼风,也能将人冰冻三尺。阿萤跪伏在地上,被那眼神钉得动也不敢动,任未答打量了又打量,吓得遍体生寒。
      最后,未答摇着羽扇皱了眉,沉声问道:“她打哪儿来的?”
      “她就长在咱们招摇山下,是一株瑶草,”坐在未答旁边的绐婵晃了晃尾巴道:“我难得从山底下走,一瞧见她,觉得很是新鲜,就将她带回来了。”
      “瑶草。”未答了然的点了点头:“你准备怎么吃?”
      阿萤闻言,惊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身子止不住打起了颤。
      “瑶草有什么好吃的?”绐婵媚眼一勾,将风情万种的身子往未答身边倾了倾,掩嘴道:“你不好奇么?她一株仙草,怎的长到我们妖山下来了?”
      “所以吃了才干净。”
      “我不依,”绐婵嘟起了嘴巴,哀怨道:“我天天都闲得要死了,好不容易遇见这么点新鲜事情。”
      “你若觉得闲了,便滚回青丘去,”未答将羽扇一合,冰凌凌的说道:“也少了打着我招摇山的旗号到处惹是生非。”
      绐婵立马掩面假哭起来:“我跟了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招摇山如今有了些声望,你便要将我一脚踢开了么?你这过河拆桥好没得良心!”
      未答收了扇子,站起身来斜睨了绐婵一眼道:“随你。”说完便携着一阵冷风离开了。
      整个洞里只剩下了绐婵和阿萤,绐婵早就收住了假哭,如一尊美人像般坐在那里。阿萤不知这只九尾白狐打得什么主意,只低头跪着,一动也不敢动。她极力的回忆整个事情的发生经过,她修得人形之后,一直安分守己住在招摇山下,因为妖力太弱,生怕惹麻烦,每天过得胆战心惊,可就莫名其妙遇见了这只九尾狐狸,不由分说就将她带了上来。
      忽然,她的余光看到绐婵站起身,轻移莲步走到了自己身边,香风袭来,旖旎迷人。
      绐婵伸出手指挑起了阿萤的下巴,将阿萤仔细端详了一下。阿萤眼里含着热泪任她看着,不敢出声,生怕眼前的狐狸精一时兴起将自己给吞了去。绐婵这时候收回手去,转脸又是一副轻佻媚色:“好歹也是长在我们招摇山下的,怎么胆子这么小?被我瞧瞧脸蛋就吓成这样了,改日姐姐去掏些熊心豹胆给你吃。”
      绐婵是个说到做到的妖精,阿萤自从被迫在招摇山上住下后,总会收到绐婵掏来得熊心豹胆。阿萤很困惑,不知道这狐狸精姐姐是怎么想的才会喂一棵草本植物吃这些东西,但她也不敢不从,只能千恩万谢的收下来偷偷找地方埋。
      招摇山这地方,虽然是座妖山,但也是宝地,一年四季不愁吃穿,妖怪们相处和睦,其乐融融。为首的山主未答平素在小妖面前是个与世无争的姿态,但若是别家山头的妖怪有了冒犯,便是个锱铢必较的小气角色。阿萤听绐婵说,有一回堂庭山的山主喝醉了,谈起未答,说她的模样既没有一个妖怪的霸气,又不符合她几千岁的年纪,这副样子很不配做一山之主。未答知道以后,不远万里去苦山山主那里借了上百只山膏回来,山膏是苦山特有的野兽,最喜欢骂人。未答把它们放在堂庭山下骂了几天几夜,堂庭山山主骂也骂不过,打又不敢打,气病了好些日子。
      山膏们一战成名,未答觉得这种生物极其有用,还专门挑了膘肥体壮的一只留了下来。
      阿萤见过留下的那只,浑身皮毛红彤彤的,像只小肥猪。她来的时候这只山膏还没修成人形,每次见它都像滚来一团耀眼的火焰,几十年后成了形,是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白白嫩嫩,才不过五六岁的样子,很讨人喜欢。未答给他取了名字叫金犀,极为宠爱,但因着他嘴巴刻薄,整个招摇除了未答和绐婵再没有哪个妖愿意和他深交,阿萤也从来都躲得他远远的。阿萤住的山洞离金犀住的地方并不远,可算得上近邻,所以阿萤躲他躲得要更辛苦一些。
      阿萤其实有个难以启齿的隐疾,她每晚入睡后总要梦见自己同一个男子拜堂成亲,梦中她嫁衣红艳,欢喜十分。这令她觉得十分害臊,作为一个妖,她的羞耻心确实重了些,她认真为自己解了梦,感觉八成是因为自己愁嫁。
      愁嫁到了这种地步,令阿萤无法释怀。她因此开始失眠,失眠之后她就要爬到洞外的树上看月亮。招摇山很高,离月亮很近,夜里的风清清凉凉,每当这个时候,她就能看到不远处山崖上坐着的金犀,小小的身子显得很是落寞,阿萤开始以为他也在看月亮,但发现他看得不是月亮,而是一直望向东边。东边有什么好看的呢?阿萤思考了很多日子,发觉金犀是在看往自己的故乡。
      隔着那么多重山,那么多层云,他又能看到什么呢?每次看到这样的金犀,阿萤忍不住想,她也许也有一个故乡,她本不属于招摇山。山中的小妖也常说,这里方圆数百里,何时生长过瑶草呢?
      招摇山上以未答为主,绐婵勉强算得一个二当家,其他小妖飞禽走兽都有,各有所长。阿萤几乎什么都不会,是里面最没出息的一个。但最没出息的阿萤,在她来到招摇山上的第八十一年,干了一件胆子肥得石破天惊的事情。
      这件事阿萤一直觉得自己很委屈。
      人间有六国,分别为奉、杜、楚、乐、南、树海。国家以都城为中心,关外多有流放罪人的蛮荒之地。各国有护国的巫士,这些巫士擅于法术,专为抵抗妖魔的入侵。妖魔残暴凶狠,将人命玩弄于股掌之中,人类又企图以法术消灭妖魔。于是人妖两界一直相斗不休,恩怨不断。直至后来,妖王九婴因为暴虐而惹恼了神,被神女瑶姬镇压于姑瑶山下,如此反倒压制了混乱的局面,人妖两界慑于天威,自此都不再相犯,生怕遭到天谴。
      但这种相安无事,六百年后莫名其妙就毁在了阿萤的手上。
      事后绐婵认真的点评说,阿萤啊,我虽然素来希望你胆子大一些,可凡事需得讲究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你这样,我们很吃不消的呀。你怎么,就能对人间太子逼婚了呢?
      回想那天,正好是金犀的生辰,未答最宠爱金犀,因而普山同庆。阿萤平日里软绵绵的看起来就好欺负,于是在席间她被周围小妖灌了不少的酒,推杯换盏之间,不胜酒量的阿萤顿时就醉了一个七八分。
      散席的时候,未答要将剩下的酒分给山下馋酒的猿猴,阿萤醉眼惺忪的就背着几坛子酒下了山。
      烟雨三月,青色祝余花开遍山间,阿萤的红衣在郁郁葱葱中格外显眼,绐婵说过她若穿些碧海天青色的衣裳会格外好看,但阿萤独爱浓烈的红色。参天巨木将日光切得零零碎碎,她赤着脚走过花草间,衣裙沾上树木荫庇下未干的露水。喉鼻间未散的酒气让她的头脑昏昏涨涨,她正踉跄走着,忽然听见有人唤她:“姑娘……。”
      她停下步子转脸一瞧,便瞧见树后站着的清雅少年,脑中忽然像有散开的烟火,她只觉得眼前人的模样似乎在哪儿见过,他一身白衣站在那儿,像青竹上的细雪般清冽又美好,与她梦里的某个影子重叠起来。
      “姑娘,这儿可是姑瑶仙山?”他望着她,笑眼如月。
      连着眉目含笑的模样,也像着她的梦里人。
      “你是哪里来的?”醉意朦胧中,她觉得自己是同梦中的影子相遇了。脚下被枝蔓绊了一下,她还没走到他跟前,人已经跌在地上,酒坛子落到地上碎了两只,清脆的破裂声后,酒香四溢。
      “我从南国来。”少年伸手要扶她,却被她反捉住了手腕往前一拉,他整个人被她拉到了眼前,少年脸颊顿时红起来,那红云烧到了耳边。阿萤已醉得不自知,便是自知,在他们妖的眼中,也并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法可言。
      “可这儿不是姑瑶山,”阿萤口齿不清的解释,而后盯着他想了想:“但我就是在这里呀,你不是来娶我的吗?”
      少年先是懊恼自己找错了地方,又被她跳跃的逻辑吓得呆了一呆,转而一想眼前的姑娘是说得醉话,便又觉得好笑起来:“姑娘你喝醉了,你家在哪里?我将你送回去。”
      “我住在那里。”阿萤扶着他的手,晃悠着身子站起来,抬手指向那云间的山顶。
      不待少年反应过来,阿萤已经醉醺醺的倒在他的身上,清冽的酒香和少女身上特有的馨香融合在一起,少年尴尬的手脚僵硬,四周静谧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他闻声看去,几只猿猴趴在高处的岩石上往这边窥伺,那眼神却不像兽类,反而透着几分人的揶揄,大有点围观瞧热闹的意思。
      少年无奈的将少女背起来往山上走去。
      阿萤伏在他的背上,鼻尖萦绕着一股白檀香味,她睁不开眼睛,只觉得山路虽然难行,但少年将她背的很稳。这同她梦里很不一样。
      她渐渐安心睡了过去。
      这一睡,却梦见了些更不一样的事情。
      她梦见她换了一件碧海天青色的衣裳,颈间明珠熠熠生辉,她坐在参天巨木的枝桠上,目所及处,绿荫如海。树下一只白色小狐冲着她喊:“姐姐,姐姐,有人上山来了。”
      那小狐话音刚落,已经有人渐渐走近,它机警的跑到了树后藏起来。她看清走近那人,白衣素屡,可与明月争辉。便是这一眼,让她蓦地心生欢喜,仿佛她在这里等了生生世世,为得只是遇见这样一个人。
      那人问她:“仙子,这儿可是姑瑶仙山?”
      她答他:“正是姑瑶。”她的声音缥缈,似远山,似清河,唯独不像她熟悉的自己。
      眼前景象一转,她正跟在那人身后往山下走去,心里好像有声音在不断告诫着自己,不要走啊,不要跟着他走。可她管不住自己的脚步,她跟着那人下山,白狐便在树下含泪目送着她。
      那目光如此悲戚,让她的眼泪越落越凶,在混沌之间,终于呜咽着醒来。
      一睁眼,就看见绐婵坐在床边一脸愁容的看着她,九条狐尾摇摇晃晃,阿萤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热的额头,不待发问,绐婵开了口:“小姑奶奶,你怎么这么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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