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雁何处是归途》端木遥

58、故人相见未从容(四)

　　元旦前后，大雪一共下了七日，雪花绽放了又谢，转眼又是二月初。那夜之后，余小朱带着他的弟弟傅西凉果然在平安坊里住了下来，奇怪的是，傅西凉每日早出晚归出去寻人，而他的哥哥余小朱却是在家里守屋，有时候拿着一卷书坐在门栏旁边，有时候躺在太阳底下睡觉，有时候柳月蓉会端着凳子坐在院子里与他聊上一小会儿，或者拉他到屋里吃饭，渐渐的两人熟络起来。

　　有一点柳月蓉感到很奇怪，余小朱实在不像一个书生，他不喜欢练字，也未见过他吟诗，他未有那些想要考取功名的书生那般整日埋头苦读，每日翻书也只翻着半卷《稗官野史》，看的亦都是同一页。

　　同样是那夜之后，柳月蓉便经常坐在自己的门口，断断续续她看到过很多乞丐从路上走过，从未有哪个乞丐在她门前停留，更未有朝她的房子里张望，或者，真的是杨大娘多心了。

　　时日渐渐过去，转眼三月初，玉莲渚入土为安不久，玉门山庄大公子玉翔天在玉门山庄发下悬赏追杀令，发誓要为自己的弟弟玉莲渚报仇，并昭告天下，提供端木无忧消息属实者，赏黄金一千两，将端木无忧活抓到玉门者，赏黄金一万两，玉门并以上宾之理相待；凡无视武林公义，助纣为虐，窝藏杀人凶犯端木无忧者，便是挑衅玉门，届时，玉门将不惜一切代价与之对抗到底。

　　追杀令一出，许多武林正义之士纷纷响应，贺斯离暂住玉门山庄的消息亦也得到证实，端木无忧顿时成为众矢之的，名望一落千丈，柳月蓉淡淡的听着，悬赏追杀令发了近一个星期，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越发不可收拾，而当事人始终未有出现……她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愤怒、悲伤，或者，只是心寒……

　　这一日，柳月蓉终于下了决定，收拾好行李，上玉门找贺斯离，踏上寻家的路途。临走之前，他去了隔壁余小朱的家里，余小朱听说他要去洛阳，很是惊讶，随即说自己在汴京已经呆了三个月了，人始终未有寻到，正筹划着回老家，不若明日清早三人结伴而行，杨大娘正从房子里出来，听说他们要走，硬是拉着柳月蓉三人到家里吃饭，柳月蓉吃了一碗粥，一小碟青菜，虽然不是什么上等佳肴，但柳月蓉心里着实感动。

　　第二日清晨，余小朱、柳月蓉和傅西凉三人一同出了平安坊。

　　春光明媚，天空蓝得格外透澈，几片云飘在天上，每一片都不一样，每一片云都变幻莫测。

　　柳月蓉和余小朱三人结伴而行，转过花柳大巷的时候，看见一群人在围着一个乞丐殴打，一边打一边叫嚣，到柳月蓉他三人走进的时候，他们已打了很久，打得累了，骂了一句，“死叫花子！”悻悻然离去。又过了一会儿，那乞丐一个人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满不在乎的擦了自己嘴角的血，弹了弹灰尘，漫不经心的走——抬首，见一个浅紫色女子站在他面前。

　　“……”柳月蓉怔怔的看着那乞丐，心下说不出的复杂，她本有许多话想说，有许多话应该说，话到嘴边，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个乞丐未有理他，甚至未有瞧他半眼，从她旁边静静的走过——虽然落魄，但他每一个动作每一步姿式都是恰到好处的优雅，不知为何会沦落到如此地步？柳月蓉怔怔的望着那个人走，突然顿住了脚步，余小朱回头茫然地看她，柳月蓉脸色苍白得吓人，面上的神情也是分外的奇怪，“柳……姑娘……”余小朱下了一跳，手抬了起来，想去拉她，手到半空又怔怔的停住，终是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傻傻的道：“你……怎么……”啦……

　　柳月蓉慢慢追了上去，始终跟在那个乞丐后面几步之遥，终是未有拉他。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余小朱和傅西凉面面相觑，心下诧异，纷纷露出不解的目光，却仍旧默默地跟在柳月蓉后面，一路上，所有的人都未有说话，几人一前一后进了一间破庙。

　　庙里有很多乞丐，他们看见那乞丐回来，先是讥笑的看着他一身是伤，不知谁吹了一声口哨，丢了一块石头打到他的脸，血顺着额头而下，更多的乞丐哄然大笑，那乞丐也不在意，径自走到最暗的一个角落，靠在破墙上休息。柳月蓉跟着他进了破庙，一群乞丐看有漂亮女子进来，先是一怔愕然，后来又看到两个男子跟着那漂亮女子进来，又是不解又是惊奇，顷刻间，所有的嘲声笑声嘎然而止，直直的盯着她们，谁都未有再说话。

　　柳月蓉慢慢地在那乞丐的面前蹲下，将一张白手巾递到他面前，“端……你受伤了。”她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那乞丐未有理他，闭目不动，柳月蓉握着手巾的手亦不动，时间渐渐流逝，两人保持着奇怪的姿势在破庙里，许久，那乞丐睁开眼睛，“你回去吧。”他心平气和地道。

　　柳月蓉摇了摇头，依旧保持着递给的姿势，“你受伤了。”她继续道，“跟我回去。”

　　端木无忧不答，过了许久，才开口道，“这里非是你该来的地方。”声音依旧温柔如昔，他的脸阴暗的角落里显得有些苍白，越发清寒孤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