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蜃龙》阿宁宁

6、陆

　　闭眼望向青阳的方向，整个世界，都像是被橙花铺满了般耀眼。

　　在太阳的露现以及神隐的保护下，阿福安然迎来了光明。山鬼花妖以及那些邪恶的冤魂厉鬼在日光出现之后失去了月华的滋华生机，逐渐变回了原本安分的模样或潜入地下。但原本欣欣向然的神巫村，却因那些妖魔鬼怪的屠杀，而彻底消亡。

　　原来神隐会带来煞气，使灵力极强的神巫村发生山鬼妖兽入魔的情况。古籍上所谓的“神隐现，灾祸生。”不过是单单对这个神巫村罢了。

　　一夜之间，神巫村所有的人都死掉了，一个也不剩。阿清叶，阿武，族长，那些孩子，还有住在河流上游的婆婆，所有的人都死掉了。阿福不敢相信，自己只是一个任性为之，便把神巫村弄成了这副模样。

　　但其实阿福早该预料得到的，就在阿清叶和小木屋消失的那一刹那。全村灵力最强术法最好的阿清叶都无法招架的山鬼精灵，又怎么可能被神巫村其他的族人抵挡住呢？只有自己，在强大的神隐保护下，万幸逃脱了这场恐怖的灭顶之灾。

　　重新睁开眼睛时，阿福四下望了望，除了山河草木，其余的一切都毁为一旦。她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因自己的愚蠢与鲁莽，把灾祸带到了神巫村。如果说，害死那些神巫村对自己来说无足轻重的人，阿福自私地不想要去愧疚的话，那么没有关系。再如果说，害死那个喜欢自己却宁愿胆怯的让自己去做庶妻的阿武也没有关系的话，那么也可以理解。但阿清叶……

　　阿福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她竟然害死了自己最亲爱的姥姥。

　　想到这里，阿福的神情彻底黯淡下去。她疲惫地跌坐在地上，一只手用力抓着面前的青草地，尽管感觉自己的眼睛已哭得有些睁不开了，却还是在难以抑制地嚎啕着。

　　神隐站在不远处，目光深锁，望着缩在草地上痛哭不止的阿福许久。在一阵清风缓缓吹起来时，走到阿福身边。

　　他抬手，将自己那纤柔如白玉般的手搭在阿福肩头轻轻拍了拍，语气里，满溢着令人安稳的疼惜“不要哭了，你已哭了很久了。”

　　阿福抬手抹了抹自己脸颊上面的泪水，在嘴角尝到了微咸过后，突然感到一阵猛烈的仇恨。她真的不知，自己偶然间的手法会召唤出神隐，根本觉得神隐来的莫名其妙。她心存怨恨，对于自己，更加对于神隐。

　　猝不及防间，她抬起手，将身边的神隐奋力一推，将其推倒在了一旁。随即，阿福起身，用自己所剩无几的力气，拼了命地厮打起面前的神隐。

　　“都是你！都怪你！你为什么要出现！我根本便没有想要召唤你！你走啊！我不要你留在我身边！你走！”

　　神隐不动声色地低着头，任由阿福用那双没有多少力气的小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身体。他似一向都很淡然，不管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容，都几乎没有什么很大的变化。永远是那样的轻松安稳。

　　阿福很快便没有了多余的力气，一个人又狠狠地把神隐推倒在地，自己也顺势倒在了一旁。

　　她侧偏着头，盯着神隐紫衣上面的桃花暗纹。风一吹，半长墨发盖在脸上。

　　她努力去忽视掉自己所做的一切，可自责与悔恨，却也在自己的心中无形滋长。

　　好在很快，因疲惫痛苦与一夜未眠的原因，阿福于草地上沉沉睡了过去。她在梦境中游荡，一时间又变回了那个拥有着两条纤长辫子的女孩，穿着一身朴素简洁的绛蓝色衣裙，在一条下着雨的小栈桥上面奔跑……

　　她跑了很久，可抬起头，却发现自己永远都追不到远处的阿清叶。她开口用力的喊“姥姥！姥姥！”可阿清叶却没有回应，只是一个人自顾自地往前缓缓走着。阿福伤透了心，可却还是坚持着继续去追。在那忧虑又伤痛的梦境中，拼命地追着自己的阿清叶姥姥。

　　一旁的神隐跪坐在阿福身边，见到对方睡去，终于也平静下来。他抬起手，将无数桃花升至空中，使其遮住刺眼青阳，随后又将自己的莲紫色袍子脱下来，轻轻盖在衣着简陋的阿福身上。

　　见对方没有醒过来，神隐便又大着胆子，将她脸上那杂乱的头发聚拢到了耳后。顺着发丝滑下，望见那原本及腰的长发，因自己将她从山鬼手里救下而变成搭在肩头短短的一节，不由得心疼。

　　缓而，神隐轻声吐出一口气，望向对方那苍白可人的脸颊，见她肤色比之昨夜，看来要更显憔悴苍白。眼皮因哭泣而红红的，如熟透的苹果般坠到了眉眼深处，趁着那长长的睫毛齐刷刷地逼仄出来。

　　神隐实际善良，含着某种怜惜之情，将手搭在了对方的脸颊上，在触及到了那少女内心深处的悲痛温度后，又充满敬畏地收回了手。

　　他便如此怅然坐在阿福身边，一直到自己头顶的桃花随着日光漂移落到地上，一轮弯月从远山处缓缓升起。

　　阿福于此时醒来，望见天色已暗，突然失了魂般坐起来。扯开神隐搭在自己身上的衣服，又起身匆忙的跑了几步，才又望见，自己原本小木屋的地方，仍旧是一片断壁残桓。

　　风在不知觉的时刻，又开始肆无忌惮地从四面八方吹来。阿福将自己的身体抱住，可却因梦境中与现实里的折磨，而感到彻骨的冰凉。

　　神隐悄悄走到阿福身后，将自己的衣服搭在阿福身上“天气凉，多穿一点吧。”

　　阿福那原本少女的圆润色泽此刻被磨得有些尖锐冰冷，声音如一根透骨的冰魄针般扎进骨髓“我不是说过了让你离开的吗？”

　　神隐亦是用同样的镇定语调回答对方“你已召唤了我，我是无法回到天狗大人身边的了，从今以后，我只能跟着你，这是我的职责。”

　　阿福的目光黯淡下去，随即问“那么如果我死了，你会去哪里呢？”

　　神隐的身子一震，很敏锐地察觉到了阿福心情。于是别过头去，不回答这个问题。

　　阿福微微转过头，淡淡瞄了一眼神隐，转而往草坪下的小溪上游拼了命地跑去。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阿福记得，小溪的北面尽头，是一条长长，足以淹死人的瀑布。

　　神隐跟了过去，因不想要惊扰到阿福，也更加不知阿福这样是意欲何为，便只是一直追在阿福身后不远处。一直到阿福跑到了山崖前，望着面前的瀑布站定，才跟着停下脚步。

　　阿福直直地望着脚底下的那片瀑布，知晓自己会游泳，跳下去也许是死不了的。但如果自己不挣扎呢？阿福觉得自己此刻想死，应该是不会挣扎的，但也不一定……那么如果自己直接扑向旁边那块河流深处拱出来的巨大岩石呢？那么自己应该便会死了吧？

　　这么想着，阿福将身上神隐的衣服脱下，回身丢还给神隐“我姥姥已死了，这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已离开了，我不想要活着了，神巫村的事情都是因我，你走吧！我要去死了。”

　　阿福说着，根本也不给神隐一个反驳的机会，便张开双手往后仰去。

　　尽管神隐在阿福掉下去的刹那伸出手，可却依旧没有抓住对方。匆忙地走到悬崖前，低头看时，阿福已一动不动地躺在了岩石上面，瀑布上倾泻而下的水花汩汩地扑在阿福的身上，很快将她身体里流淌出的血液冲刷干净。

　　神隐呆望着阿福的尸体，在深深望着对方的时刻，头部忽迎来一阵剧痛。

　　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只隐约觉得，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以前的事情。在自己被天狗供养之前，自己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一个念头便如此莫名其妙地冲进了神隐脑海，立在悬崖边上，神隐望着阿福许久，终于还是纵身一跃，随着飞流直下的瀑布一起，掉了下去。

　　下坠的瞬间，神隐闭着眼睛，隐约想起来，自己是三岁时，被天狗带走的。那么三岁之前，自己住在什么地方？是什么身份呢？为什么其他的神隐都知道自己的来历，只有自己不知，为什么阿福，她把自己召唤到了她的身边呢？

　　无数的问题亟待解决，因此神隐坚信，这个叫阿福的少女，她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