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珑璁记》酒千穗

36、第二十章 万年弦

　　匆匆赶回天界，来到九重天最高的地方，华皓天尊的曌清宫。宫门外十分冷清，连个仙使都没有。前方那片池水于夏天会长满荷花，可这个时候则是一片偏黄的荷叶，有气无力地趴在水面上。

　　来到曌清宫最里面，也便是华皓天尊闭关修炼的地方，竟然瞧见天帝在场。隔着不远处，太上老君与太白金星俩老头儿伏在云霄上，朝里头张望。

　　青茗上神落在天帝身后，轻轻作揖道：“上神拜见天帝，不知天帝有何吩咐？”

　　“请上神在此等候。”天帝没有回头，反而是紧紧盯着天尊闭关的大门。

　　再往前，秦纵与嚻双双驻在大门前。秦纵本来就是天尊的仙使，候着也是候着。而嚻要不是当年得到了青茗上神的通行符咒，现今也不会有机会留在秦纵身边帮他。

　　嚻的双手曾被紫悠所废，化成人形时的双臂完全不能动弹。好在后来受托塔天王的照顾，他用神树的树杆化作手臂，枝叶化作手指与皮肤，重新为他塑造了一双手。

　　青茗无言等了一会儿，闭关的大门有了动静，大门一开，秦纵站在前一抖。门缝里冒出一团紫色的烟气，不断朝外露着。秦纵大着胆子走了过去，于门前作揖说道：“小仙秦纵，在此恭候天尊大驾，恭祝天尊大人顺利出关——”

　　“秦纵！且先退回来！”

　　天帝一摆手的功夫，嚻已经拉着秦纵朝后退到了青茗的身边。青茗再一抬头，大门洞开，一大团紫色烟气袭来，很是震惊。

　　躲在云霄边的太上老君一抖拂尘，“天帝不好！天尊大人这是走火入魔了！”

　　眼前，华皓天尊扶着门框，正亦步亦趋朝他们走来，他全身被笼在紫色烟气之中，脸色极差，看起来这段时日不像在闭关，而是受到了极大的折磨。

　　“这到底……”青茗不太明白，她走到天帝身后小声问道，“这、天尊怎么变成了这样？”

　　天帝轻轻地一摇头，低声说，“前两日命格星君来报，说今日天界有大变故。早晨仙使来说看到天尊仙宫上方紫气萦绕之状，心觉不妥，便来查看，哪知真出事了。”

　　天界众仙闭关的事常有，走火入魔也并非少见。一般若是发现有走火入魔者，要么压制而下打散仙力再闭关重塑，要么剔除仙骨打散仙身从此灰飞烟灭。而大多也都是走的第一步，极少会有因此而落得灰飞烟灭不得善终的下场。可这两步如今怎么看，也不适合放在天尊身上。

　　“这要怎办？”青茗焦急，不知所措。

　　天尊身上的紫气愈浓，难以再见面目。秦纵愣神在旁，“天尊？小仙秦纵，天尊可识小仙？”

　　不论秦纵怎说，天尊都毫无反应，耳目不入。

　　青茗护着秦纵带他到云霄另一头交给嚻，回头再去看天尊竟然已经对天帝动了手。天帝年轻资历尚浅，平日在天尊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如今敢单手抵挡，青茗看在眼里，也不得不佩服。

　　打斗引来了九天玄女，她落到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幕。九天玄女与青茗上神地位同等，是在同一个时期出生在天界，然而她们俩一个在西一个在东。东面的彩霞宫是九天玄女的仙宫，而青茗则是在西面的落霞宫。每日昂日星官举日从东出发，划过整片天空于西面落下，为作一日。

　　即便如此，九天玄女与青茗上神之间，也没什么交情。青茗出生这万年来，从不去玄女宫那儿走动，玄女也极少来落霞宫。

　　这回再看到青茗上神，没想到遇到的竟然是这事。

　　玄女落在了青茗的身边，“上神，这到底怎么回事。我在彩霞宫就看到了，那百花仙子也瞧见了，她就是不敢过来。”

　　“天尊闭关，出来时就这样了……太上老君道是走火入魔。”青茗落到曌清宫前，不敢上前插手。

　　“闭关时走火入魔？”玄女面露奇怪之色，“只有那些道行浅的才会走火入魔吧，天尊大人千万年道行，怎么会走火入魔呢？”

　　被这么一提，青茗扭头去看这位“天尊”，面无表情也不痛苦，双手软绵无力，可对付天帝的每一招却是威力无比，若说是走火入魔，的确很古怪。

　　“青茗有一事拜托玄女大人，可否以甘露布雨，淋在那‘天尊’的身上？”

　　玄女看了看青茗，脸上露出一丝调皮，“青茗你是怀疑天尊大人是被附体了？”

　　“若是被附体就好了。”青茗如斯说道。再看天帝抗衡天尊不能回手，渐渐落了下风。青茗扭头说道，“拜托玄女大人了。”

　　“何来拜托一说。”玄女捂嘴一笑，转而御风飞入空中。她双手拖在空中，很快两朵白云聚集在她的手中，再从怀里摸出一白玉瓷瓶出来，点了三滴甘露在云中。玄女降下身去，手中的白云化作一汪清水，水滴从她的手指缝中漏了下去，成了甘霖。

　　青茗追过去看，之间甘霖撒漏在天尊的身上，本来还在追打的身形顿时停止不动，天帝抬头一看便了了心事。太白金星从云霄上颠颠追来，“不好不好，对不住天帝，伯阳他想错了，是附体了，天尊是被附体了。”

　　若是附体就好办，只要打出原形就能对付。

　　“知道了。”天帝摆手，“天尊这次元气耗损，之后还有劳太上老君从旁协助。”这话一说，太白金星明白了大概，回到云霄，与太上老君颠颠地离开了。

　　玄女手中的甘露都倒在了天尊身上，笼罩在他身上的紫气一旦沾上了甘露，就立马会变成蒸汽消失不见。不一会儿，天尊身上的紫气不见了，露出真身来的天尊像是提线娃娃断了线，没了支撑倏地摔在了地上。秦纵担心地从云霄冲了过去，拽着天尊的手臂想把他扶起来。

　　在上方的玄女紧紧看了一会儿，察觉到了不对，她大喊，“喂！那个小神仙！先别过去啊！那个原身还没出来呢！”

　　秦纵没反应过来，他手刚刚一松，从天尊的身体里猛地蹿出一道红色的光影，狠狠撞在了秦纵的胸口。只见红色的光影折去朝天空一蹿，烈焰淡了下去，火焰下是青茗熟悉的身影。

　　“紫悠！”青茗大吼。

　　不仅附了天尊的身，竟然还敢当着天帝的面动手。

　　紫悠看着局势不对想逃，刚闪出几丈远就被天帝用捆仙绳给绑了回来，只是动了动手指而已，她便无处遁形。从人形化回了真身，捆仙绳也绑得更紧，她呜呜地叫唤起来。天帝走过去，弯下腰看了看，啧啧称奇道：“不错不错，被捆仙绳绑着还能动弹的，这世间大概只有你了。”

　　另一头，青茗与玄女连忙赶去天尊身边。玄女的手在天尊的鼻子下挥了挥，一道淡淡闪着荧光的青烟冒了出来，天尊慢慢醒了过来。而青茗跪在一边，双手拢着躺在嚻怀里的秦纵的胸前，方才紫悠带着浑身的烈焰撞在秦纵的身上，着实把他伤得不轻。

　　嚻轻轻抱着秦纵，焦急的神情溢于言表，“他、他没事吧？他还好吗？方才小仙看着他，被撞得不轻。”

　　“我知道。”青茗晃了一下脑袋，额前的碎发让她更加烦躁。只要秦纵的仙骨未碎，魂魄还在，修复仙身不过是几口仙气的问题。可他是天尊用云霞捏出来的，紫悠那一撞十分凶猛，不知秦纵可扛得住。

　　一旁的华浩天尊醒了过来，憔悴的脸颊，眼神无力空洞朝两边扫了扫，直到落在了秦纵的脸上，他这才清醒过来。

　　走来半蹲在秦纵的身边，轻轻抓起青茗的双手，说道：“我来。”

　　青茗朝后退了两步，与九天玄女并肩站在一起。玄女望着秦纵看了一会儿，叹气地摇着头。看不下去，青茗扭头去找天帝。就在不远处，紫悠被牢牢捆着躺在地上，天帝正从袖子里拿出一只玲珑宝塔，只要往上一抛，便可将紫悠收入囊中。

　　天帝不知怎的对上了紫悠的双眼，一时愣在原地。玲珑宝塔从天帝的手中滑落，青茗看了一顿，再看紫悠，她竟从捆仙绳中挣脱而出，跳到一朵白云之上朝着青茗龇牙。

　　这一顿，天帝回过神来，捆仙绳与玲珑宝塔瞬时回到他的手中，颇有不满说道：“好厉害的黎狐，竟然收不住你。”

　　紫悠龇牙咧嘴，这才方见那捆仙绳还是在她身上留下了伤痕，一道一道皮开肉绽。

　　“紫悠，事到如今你还要生事！”青茗在旁呵斥，“你到底要做多少事才肯罢休？！”

　　“你死了，华皓也死了，老娘就罢休了。”黎狐幽幽说道，两只爪子钳住云端，丝毫没有要逃走的样子。看起来她是准备以死相搏。

　　“冤冤相报何时了。”天帝面无表情地看着紫悠，“你已入魔，按理说是严惩不贷。”

　　“那你来惩戒老娘来看看，瞧你这个天帝那么年轻，也没什么本事吧？”紫悠压根就没把天帝放在眼里，而放眼整个天界，就算天尊与青茗上神资格在天帝之上，也不敢这么对天帝说话。哪怕是九天玄女平时再怎么放肆，更不会如紫悠这样不知轻重。

　　青茗摇了摇头，向天帝一拱手，“这是小神我当年犯的错，请天帝赎罪。这黎狐，也请交由小神来对付。”若说以死相搏，青茗也会。

　　“若上神你能对付，恐怕那黎狐早就被逮住，也不会如今还那么猖狂。”天帝把捆仙绳往青茗怀里一抛，“这是还分什么你我，一起抓住他便是了。”

　　到底是年轻的天帝，要是放在老天帝身上，还不知要被啰嗦多久。

　　青茗一低头，道了句“是”，便帮着天帝捉狐狸。

　　另一头的九天玄女看着无聊，也加入到战争中来。本来青茗心想，有天帝出手相助，再加上九天玄女，捉到黎狐该是绰绰有余，可她还是低估了紫悠。没想到伤成这样的她，能耐还是不浅。最糟糕的是，一旦中了紫悠的法术，便会看见自己心中最恐惧的事物。

　　任谁也逃脱不了，抵挡不住。

　　紫悠以一敌三，换来天帝一句赞叹，“难怪天尊都应付不了你，还被你附了身，果然厉害。若你当年得道飞升，到天界坐镇一方上仙，这得是何等的功德无量啊。”

　　青茗率先败下阵来，她被紫悠一爪子给抓得不轻，摔下的时候幸好有九天玄女的依托，这才没有被摔得更惨。她看到头顶上火光紫气纠缠在一团，心里还在想，其他仙宫的小仙们没有因为好奇而赶过来围观，还真是幸运，至少没让她们看到自己是有多狼狈。

　　当她从云边挣扎着坐起之时，一道金色的光芒伴随着谁人的喊叫，划过天际，亮光刺眼到让青茗简直无法直视。再抬头去看，身前站着背对着自己的天帝，而那光芒依旧刺眼，光团越来越大，声音也越来越响，直到震耳欲聋的响声一瞬间化作静音，光芒停顿在半空，像是时间就此停摆了下来。青茗这才意识到，那是华皓天尊，他是真的动了怒，真的下了手。

　　光芒散去，半空中一只黑影倏地掉了下来，怏怏地，有气无力地。定睛看去，是化作黎狐的紫悠。她身上斑斑血迹，躺在那里，没有爬起来。

　　后来的事发生的有点快。

　　华皓天尊来到天帝的面前下跪请罪，说自己当年鬼迷心窍，对紫悠从来没有真正用心对付过，而是对她手下留情，抱着戏谑之心，好慰藉自己无聊之心。没想到今日闯下大祸，悔不当初，甘愿剥去天尊的头衔，贬到凡间做土地也好，在天界镇守也罢，全听天帝发落。

　　这让天帝犯难，两边去听了太白金星与太上老君的意见，也还是保留了华皓天尊的名号。

　　只是这次不论是谁都元气大伤，天帝不愿去细究到底是谁的过错，他更加不想知道那黎狐紫悠以前到底与天尊有什么纠葛，好让天尊一次次捉到她，一次次放过她。

　　大概秦纵的死，刺激到了华皓天尊，让他知道不能再这么放过紫悠。

　　秦纵的确是死了。

　　黎狐打散了他的魂魄，追不回来了，华皓天尊想要重新弥补，可补回来的也不是秦纵了。于是在嚻的怀里，秦纵的身形越来越淡，身体也越来越轻。最后秦纵对天尊说了一句，“对不住天尊，怕是秦纵我再也不能服侍您了。”言毕，秦纵便消失了。

　　他剩下的魂魄不知能不能顺利去到冥界，不知能否求得来世轮回。只因鬼差来不了天界，在天界死去或者消散的神仙，大多都是没有来世的。他们的魂魄会飞散在天界各地，有的时候会附在神树仙草上，有的则一直在游荡，直到灰飞烟灭为止。

　　天界没有了秦纵，嚻也没什么理由再留下来。他去给青茗上神拜别，也婉转的拒绝了托塔天王的好意，他重新回到了梁渠山上做他的土地。不知在山上哪里的悬崖枯草之后，有一处没有名字的坟头，用来纪念这段并不长的回忆。

　　而华皓天尊也重回仙宫闭关思过，不知何时会再出关。从此曌清宫没了生气儿，仙使、亦或是其他神仙，不会去往九重天最高的地方，去拜会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尊。

　　青茗上神养了三天的伤就又去东仙源。这事尽管没多少神仙亲眼看见，可传闻却是沸沸扬扬的到处再说，自然神荼也不会落下，早有鸟类一族在天界到处说，神荼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听。

　　终于等到了青茗过来，好跟他完完整整地说一遍。

　　重新沏了杯茶，神荼面带微笑，说道：“上神这故事要从何说起呢？”

　　青茗笑了笑，“你想从哪儿说就从哪儿说，反正本上神有的是时间。”

　　“也是。”神荼笑着举起了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