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珑璁记》酒千穗

35、第十九章 冤家路窄

　　所谓冤家路窄狭路相逢勇者胜，大概就是这样。

　　青茗上神没想到她的脚还没来得及踏出洞灵源，她上世的债主就已经追过来了。

　　好似看了一场夫妻吵架，丈夫出去寻欢问柳，妻子找上门来又哭又闹，要命的是她还带了帮手来。青茗突然就奇怪了，自己怎么变成了破坏别人家庭了呢？

　　紫悠在旁添油加醋胡说八道，葛夙不管好坏全部听进，一把怨气全都撒在了青茗的头上。

　　青茗觉得自己有点怨，虽然当年让葛夙在凡间永世轮回的确自己是主谋，可葛夙如今能成仙也是亏得她。这道理怎么想，她都想不通。

　　更让她生气的是太恒的态度。那副维诺萎缩的嘴脸，让青茗气不打一处来。而这千年多来，青茗被塑造成万事都有她就当头的性格，只要有什么事，一旦与青茗扯上了关系，她便一定要出来说个理。这大凡是与她的地位有关系，站的位子越是高，担的责任就越是莫名其妙的多。

　　见葛夙污蔑他俩，还对太恒乱发脾气，青茗看不下去，摆手在太恒身前一挡，口气颇有些淡漠，“葛夙，你可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于我们。”

　　这一举动放在葛夙眼里，变成了十恶不赦的大罪。

　　“看我之前跟你说了什么。”紫悠还在一旁火上浇油，“都说他们有一腿吧。”

　　“你胡言什么！”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青茗一怒，指着紫悠呵斥道：“事到如今！紫悠你还不知错？！一定要做到如此才行？”

　　“错？”紫悠斜眼看着青茗，“我有何错？”

　　就听葛夙在旁污言秽语骂了一堆，青茗再怎么君子也难再忍，可冷静地想想，现在凭她这点可怜巴巴的仙力，哪里是紫悠的对手，就连葛夙要拍她只是绰绰有余。不能忍也必须再忍，动了手自己觉悟胜算。

　　心里不断盘算着计策，身形退到了一边。好在葛夙本来注意力就不在她身上，唯有对着太恒大吼大嚷。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说话的太恒终于忍不住，一反手不小心将葛夙推出半米之远。

　　“葛夙……”

　　这一推推下去青茗心道完了，推了葛夙就是惹了紫悠，以紫悠现在的能耐，就是青茗加太恒也难以力敌，更何况还不知道太恒愿不愿意与她站在一个战线。

　　果不其然，刹那之后紫悠是气得双手直抖，一龇獠牙冲着太恒扑去。葛夙反而是冷了态度，捂着脸朝后退了两步。

　　青茗本着局面她控制不住就不控制的态度，开始冷眼旁观。只要那紫悠不会无差别攻击，她还打算从一边溜走去叫救兵来。本来这里一个不在仙籍上散仙、一个入魔的妖物、一位受天界通缉的囚仙，随便哪个带到天界去都是要被罚的，他们偏偏还不知死活的要聚在一起。

　　特别是紫悠。

　　青茗记得，天界还不知道到底是谁伤了华皓天尊。之前还去问过秦纵，听他说，这还是天尊特地叮嘱的，说是不能把紫悠打伤他的事透露出去，就算是天帝问也不能说。秦纵向来服从天尊，自然是言听计从。

　　当时青茗还以为，天尊是跟自己怕丢脸所以才不说，后来再想这理由就变得可笑了。

　　太恒不愿还手，被紫悠招招压制不得动弹，也不见葛夙上去帮忙。心知斗不过紫悠，也希望能全身而退。

　　至于青茗，她拢着手朝后靠了又靠，不是她不愿插手，实则她根本无力相助。她不知道太恒在紫悠那儿，会看到什么让他感到害怕恐惧的事。

　　一只脚已经踏出洞灵源，侧个身就能瞬身而去离开这里。哪知道一个愣神，被葛夙给逮个正着。

　　远处紫悠意识到青茗要逃，撇下太恒直逼过来。青茗暗道不好，转身要走，竟被紫悠一掌拍出了几米开外。心中自觉刚才摔出来的姿势不好看，眼前顿时一黑，老脸顿时一热，想着不如就此装死算了，头正要歪下去，一道清风拂面而过，身边出现一抹青色影子。

　　这让青茗又不得不爬了起来。

　　太恒竟然挡在青茗的面前，他手执描金骨扇横在半空，狠狠一挥，直接朝紫悠的脸面打了过去。之前任打不回手的太恒，竟然为了青茗上神，还手了。

　　就像收不回的话，这一回彻底没得收拾。太恒一把拽起青茗的胳膊，就火速往西面逃去。一边逃他还一边说，“没想到太上老君那么不上心，这一年都没把上神你的神力给补回来。”调侃的语气犹如当年，好像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满嘴抹油的太恒上君站在眼前，若不是他们在逃命，青茗非得会心笑出来。

　　“你把葛夙丢在后面，实在不该吧？”青茗虽有些欣慰，可想到了葛夙，还是难免泛酸。

　　“其实……”太恒用扇子柄挠了挠下巴尖儿，“这事……说起来……真的复杂了。”

　　还没来得及心道是有多复杂，紫悠已经带着葛夙追了过来。

　　如今是有理也十张嘴都说不清。

　　太恒不愿葛夙与紫悠一起入魔这有理有情，而葛夙与紫悠早在太恒之前便是挚友，那关系也深得很。青茗看着他们头疼的紧，心想自己怎么卷进他们这复杂的关系里了。

　　一头紫悠龇牙撩嘴，青茗算着不能再放过他。习惯性的拍了回太恒的肩膀，让他帮忙对付紫悠，太恒一点头，抄起扇子便冲了过去。即便没什么仙力，一旁的青茗也不闲着，满脑子盘算着要怎么通知天界，注意到一边的葛夙，却觉得她有些异常。

　　看自己的挚友与心爱之人闹成这样，葛夙的心里头很不好过。

　　盯着葛夙看了一久，引来紫悠的注意。紫悠这千年专横跋扈惯了，行为做事相当随心，之前还与太恒纠缠，这下扭转枪头又来对付青茗，一张利爪拽着她的胳膊而下，刚塑不久的仙身就被拉了一爪子。这一招打得青茗措手不及，五官差点移位，疼得六腑都要从嘴巴里蹦出来。

　　可怜青茗仙力还未恢复，这么来一下，顿时趴在那里不动了。暗想不知道这回要花多久时间才能恢复。

　　耳旁略有声响，似乎在争执。

　　“紫悠！你还不知错吗！”太恒赶来，一柄扇子手中一转，“事到如今，为何你还要想着入魔道！”

　　“待我与葛夙入了魔道，再杀回天界，要给她千年的轮回讨一个公道！”紫悠低头狂吼，“蒋布楠！你又何必护着她！”

　　“因为不想再错了！”

　　“错的是天！”

　　紫悠的暴戾之气愈加强烈，即便隔着老远青茗也感觉得到，可肩膀上的伤口痛得她睁不开眼，却听耳边有东西炸响，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休整了一会儿，眯眼朝上看去，却看到了不得了的一幕。

　　全身燃了红火似的紫悠一个瞬身贯穿了葛夙的身体，就像刚才她对付青茗的一样，在葛夙的肩膀上留下深深的抓痕。

　　葛夙的身后侧是太恒，瞠目结舌，愣在原地，就连扇子脱手他都顾不上。

　　“葛夙！葛夙！”太恒冲上前一把抱住葛夙倒下的身体。可是葛夙的身体看来很奇怪，竟然变得很淡很淡。

　　远处，紫悠变回了原身，瞪圆了眼睛既是震惊又是悲痛，紧张与不安全都表露无疑。

　　刚才葛夙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挡在了太恒面前。就像之前太恒为青茗挡下了紫悠的攻击一样。紫悠不知道原因，但是青茗知道。

　　青茗动了动，狼狈地爬起身慢慢走了过去。她与太恒围拢在葛夙的身边，云层散去，依然日中。

　　肩膀上鲜血淋漓，说明葛夙还未修成正果。

　　紫悠不敢过来，更不敢正眼去看葛夙。青茗头一回看到那从来不讲道理暴躁无比的紫悠竟然发抖了，双腿不断打着颤。她小心探头过来，可又马上缩了回去。

　　葛夙慢慢抬起手，正要说什么，紫悠嗖得一下蹿进了云里不见了。

　　“葛夙……葛夙！”太恒摇了摇葛夙的身体，又抬头看着青茗，眼睛微微有些泛红，“上神，求你……你说要保葛夙一命。”

　　青茗自己也负了伤，她能回到天界全身而退不被二郎神和众天兵追问，就实属幸运，更别说回去找太上老君要几颗仙丹来救葛夙的命，一定会惹来一群天兵的追捕。

　　“不能在这里说，找个地方……”青茗肩膀又疼了起来，半句话差点痛得说不出口，“先找个地方安顿一下。这里太照耀了，方才紫悠的样子……定是会引来一些天兵的。”

　　“说的是……说的是……”太恒在旁附和，要抱起葛夙却被拦了下来。仔细看看，太恒的衣服都破了，似乎他也受了伤，还不轻。

　　葛夙抬了抬手，眉头皱到了一起，“不要动我了，不要动了……青茗上神……”眼角划过眼泪，看来是疼的要死，“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之后的一会儿时间里，葛夙一个劲儿地在给青茗道歉，即便青茗都说了没关系，可她还是不愿停下，边说边哭。

　　“不用再说了。”青茗扶着葛夙，不让她从云床中跌出去，“葛夙，其实……我们之间早就没事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葛夙紧闭着双眼，“上神，请你原谅我，原谅槐冗……槐冗都是因为我，不值得……太不值得了……”

　　她这么说，却没有看着太恒，直到青茗点了头，她才继续说道：“求上神保槐冗一命，一定要保他……”

　　如同之前太恒来求青茗，求她保葛夙的命一样。

　　青茗的手缩了缩，挡在她与太恒之间的从来都是葛夙，现在葛夙来求她保太恒的命，相互托命到了这个地步，就是让青茗看在眼里也难受的要命。所以说姻缘早就定好了，从前陈化与王喜庆，她挤不进去。现在太恒与葛夙，她根本也就挤不进去。

　　“我……会的。”青茗拍了拍葛夙的手，郑重点了头。

　　太阳向西挪去，白云渐渐变暗，葛夙的身体越来越淡，她也说不上话来。手紧紧拽着太恒，死活都不愿分离的样子。青茗心里明白，这次葛夙消失了，就真的灰飞烟灭了。别说是轮回转世，连魂魄她都留不下。

　　太恒的额头抵着葛夙的手。

　　这一幕青茗再也看不下去，她捂着肩膀朝后退了退，把这片天地留给他们，看到头来，她不过就是个局外人，当她把葛夙的债都还清了之后，就与太恒没有任何关系了。

　　葛夙的身体越来越淡，最后在一片华光之中消失殆尽。青茗摇了摇头，转身往天界赶去。

　　幸好青茗提早走了，半道上她撞见了察觉到异样而追来的二郎神和天兵，看到青茗伤成这样，二郎神像是打了鸡血一样连续追问三遍“是谁伤的上神？”还好青茗还算清醒，一指南边道：“半路上遇到宿敌黎狐，被她抓的。”

　　二郎神未曾听过黎狐之事，一时间没搞明白。

　　青茗不管华皓天尊要怎么瞒，她必须先保太恒的命，便道：“那黎狐就是之前伤了华皓天尊大人的魔物，怎么不够资格让二郎神你去抓吗？”那紫悠这次是把青茗给惹怒，所谓事不过三，可紫悠是一次两次不罢休，这次非要抓住她不可。

　　“何？世间竟然有入魔妖物？”二郎神颇为吃惊，脚边哮天犬叫个不停。

　　青茗点了点头，霎时，眼前二郎神不见踪影，与哮天犬已向南边御风而去。两个天兵带青茗回了她的落霞宫，休整了一个月，这方才能下了云床自由活动。

　　这一个月也不知道太恒去了哪里躲起来，后来听说，二郎神也没追踪到紫悠的踪迹。

　　青茗在养伤的这一个月里，脑子一直在想某个问题，譬如葛夙的离世，对于她和太恒有什么本质影响。想了一千零一种可能之后，青茗确定到头来的结局，绝对不比上一世美好。

　　太恒心里没有青茗，她自己的心里装满了太恒也没用。

　　再说，她本来就不该动这个情。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伤好后的第一天，青茗便去了一次东仙源。

　　还是老样子，在竹屋前升起桌椅，与神荼一起品茶聊天。

　　神荼说：“这一个月没见，小仙还以为上神你归西了呢。”

　　“若我死了，神荼你不是第一时间会知道吗？”青茗点了点桌子，食指冲着下面，意指在冥界的郁垒——神荼的弟弟。

　　神荼勾起嘴角笑了，“那倒也是。”拿什么都不该拿这个开玩笑啊，神荼想。

　　青茗把这一个月来的事都跟神荼一说，心里也踏实了一点，这在东仙源里闭门思过的神荼上君，都快成了上神她专用“树洞”了。

　　“反正现在那黎狐跟那位上君一样都是整个天界都通缉在寻的，上神你莫要为她费神了。”神荼取了茶杯过来，顺手暖了两杯水。

　　青茗捂着茶杯暖手，嘴里哈出一口白气，“费神？我才不为她费神呢……对了，神荼，你这儿是不是太冷了些？”

　　“冷么？”神荼抬头看了看天，“小仙我倒是觉得还刚好，若是上神你觉得冷，朝我这儿靠靠好了。”说罢就张开手臂要拢着青茗，把她圈在怀里。

　　不过一会儿，东仙源竟然下起雪来，小雪夹着几滴雨，一片落在了青茗的茶杯里，一秒钟便不见了。没想到一年过后都到了这个时光，经历过两次轮回，青茗对时间的概念也模糊了起来。记忆像是碎片一样东拼西凑，成了今天这个模样。

　　青茗孤独了万年，也独自冷了万年，如今贪上这份温暖，恐怕也没谁敢当面说她不对。

　　东仙源是个好地方，只要青茗觉得想找人聊聊，或者是不想待在愈来愈冷清的落霞宫触景伤情，就跑到东仙源找神荼聊天。落霞宫的仙使来了又走，先是葛夙再是太恒，谁都没留下。如今也留不下青茗。

　　神荼说了一句“欢迎上神再来”，从此青茗就一直再去。

　　九天玄女听了这事，跑去跟天帝开玩笑说，会否天界近来大概有喜事，天帝则是背着手，一句话都不说。

　　时间久了，天界众仙都也都习惯，南天门的天兵也习惯。背后里说长道短的话，用神荼的观点来说，大多都是神仙们平日里没见过新鲜事，说久了没谁听了，自然也没谁会再去说了。

　　说青茗与神荼勾搭在一起的话还真是说了两年之后，就没谁再说了。

　　而青茗还是老样子，常常跑去东仙源，要么去一天，要么三天都不回。落霞宫就像是当年上神下凡去历劫，没了太恒上君，那鹿仙和鹤仙，也打理的过来。

　　有仙子就说了，那神荼上君，从冥界追到天界来，肯定是不罢休的。

　　也许好事就真的近了。

　　而过了三个隆冬后，也没见天帝提过指婚的好事，青茗也不去提。

　　就在第四年深秋到来之前，青茗在去东仙源的路上遇到了一位仙使，就听他着急忙活地拦着青茗，说道：“拜见上神，华皓天尊大人出关了，天帝让您赶紧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