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称神的少女与孤立的我》舒泓

30、Chapter 08（1）

　　『我的神早就已经死了，所以这不是神的力量，是我的力量。而我也不是在企盼奇迹，只是在祈祷着，为拯救那消失在天空的，美丽的灵魂而祈祷着。
　　我不知道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所谓神是什么，但是，如果支撑心灵的就是神的话，那么我想我新的神就是你了——你所传递给我的，哥哥的心，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所以，我也想传递给你……虽然现在还不行，有朝一日一定……』
　　01
　　——
　　“都给我让开！”
　　林海平再度提高了声音，等到蔚岚一行人都纷纷让开后，他抓着我的胳膊向楼上走去。
　　“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舒子贤呢？那个叫秦锐的混蛋呢？这么久也赚不到钱的你们这个地方早就已经被抛弃了吧！你现在就算杀了我也什么都得不到……”
　　“住嘴，臭小鬼，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Heaven On Earth是我的全部，不了解天堂的人都统统下地狱去吧！”
　　这个人——已经疯掉了。

　　被林海平推着走在前面，穿过了牧容帮帮众，向最顶层走去。
　　屋顶上毫无遮蔽物，只有广大的夜空。水泥地朝四周延伸，直到远方的黑暗唐突地画出界线。对面是北风吹袭的树梢，化作摇晃的影子。我在黑暗中仔细凝视，四处张望，屋顶四周只有不及胸部高度的围墙，连栅栏都没有。
　　我们已经站在边缘处，再移动一步就会从这里掉下去。
　　“够了，你真就那么着急去死吗？！”
　　我紧紧抓住男人的袖子站在原地不放手，旋即下巴又被匕首划出一道恐怖的血痕。冬天夜晚如刃般的北风，吹得伤口撕裂一样地疼痛。
　　但是。
　　不能再往前一步了，这个家伙想去死我可不想当他的陪葬。
　　“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这样下去我会被警察抓住，涉嫌研究毒品也一样会死！”
　　林海平冲我吼了回来。冰冷的夜风似乎让人的脑子都清醒起来，意识到现实状况的他也发出了绝望的尖叫。
　　“我也有我的家庭，我也有我的梦想，可是你……你们为什么全都逼我？！”
　　“那为什么不能现在回头是岸呢？！”
　　“臭小鬼，你懂什么！我研究的HOE达到不了最佳的效果，内部有人叛乱，如果舒澜盗窃出去的资料被交给警方我们一切就都完了！秦锐放弃了为我们继续提供资金，再这样下去我也是死路一条！不如……不如……”
　　寒冷的，漆黑的，绝望的夜晚中，穿着研究员白大褂的男人转过头来，露出了怅然的笑容。
　　然后，他轻声地喃喃说道。
　　“不如就这样……从这里跳下去……”
　　“我早就知道的……神从来没有召唤过我……我只是个被神抛弃的可怜虫……”
　　“……什么人间天堂……从一开始那种东西就不存在……其实从一开始我就不曾受到过上天的眷顾。”
　　“我原本认为，只要自己认真工作，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但是事实上并不是这样，我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才能，无法研究出来令自己满意的东西……我赚不到钱，老婆跟人跑了，女儿看见我如同看见瘟疫……”
　　“所以我知道了，我放弃了。我学会了赌博，酗酒，为了钱不择手段……”
　　“明明我只是想要好好进行学术研究而已！明明我只是想有所成绩而已！！可是我……我无法原谅他们……所有人都不理解我……只有天堂，只有天堂能完全地没有歧视地接纳我……我！”

　　我们再也没能向前移动一步，岌岌可危地伫立在不容人挪动一步的边缘，遭到北风强烈地吹袭的我们彷佛随时会被吹飞上夜空。
　　而男人只是颤抖着，不断地全身痉挛，低声诉说着他不堪回首的过往。
　　我想他的那句“你懂什么”说的很对，的确，我不能体会那种绝望。
　　或许说我从没经历过他所经受的一切，也无曾想象原本一个勤勤恳恳的大学教授，是怎样以如此极端的形式走上这样一条不归路。
　　曾经一切的梦想，年轻时候的抱负，读书时候立下的雄心壮志，一切都在长长的时光流水中消失殆尽，在冰冷坚硬的现实面前统统退却……因为受不了内心深处堆积已久的抑郁和黑暗，而最终，堕落了。
　　这世界上从不缺少可怜之人，也不曾缺少渺小如蝼蚁，为了生计而不断在现实中沉浮起落的人，他们都不曾放弃，尽管不堪，尽管渺小，还是在拼命地生活着，为能够活下去而努力着。
　　就像舒澜，就像秋弥，就像我们。
　　我不禁闭上眼睛，悲哀地想道。
　　我们是被神抛弃了的人。
　　但，即便如此，我们也在不断地奋斗着，在属于自己的画布上尽全力涂满七彩斑斓的颜色。

　　“神啊……为什么如此的疏远我……为什么？为什么在我堕落的时候沉默不语？那个时候为什么不让我远离罪恶？为什么……只有我……”
　　男人用颤抖的声音在我耳边绝望地呼喊。他的眼神失去焦距，望向前方的一片黑暗，踌躇着，想要向前走去。
　　不能再向前一步了，这样下去我不是被他的匕首割到颈动脉，就是和这个疯子一起从这里掉下去。
　　……可是我哪边都敬谢不敏！
　　“神从来没有疏远过你，只是你自己离开了神。”
　　我想回嘴，可是身后传来的清脆声音打断了我的话。
　　是那个人。
　　那个人来了。
　　我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去，那个娇小的身影袅袅婷婷地出现在夜风当中。
　　秋弥学姐站在离我们几米远的地方，最终她还是来了。
　　我的……小小的神明。
　　她看着这边，向前迈出脚步——
　　“你不要过来！”林海平的喊声划破寂静的夜晚，“你们再过来一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和这个小鬼一起！”
　　秋弥学姐停住脚步。
　　站在原地，朱唇微启，声音在这寂静的夜空中显得空灵。
　　“林海平，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
　　“知道吗，我就是你所说的，抛弃了你的神哦。”
　　秋弥学姐面不改色地大声说出这种不得了的言论，她脑子里究竟都在想什么？！
　　“骗人！你不是神……你在骗人！我……我见过的神……不是你这个样子的……”
　　“神并没有召唤你到他的国度，连名字都没被记载。就这样在微温的黯淡中度过悠久的时光吧！那就是你应得的永远。”
　　“骗人，骗人！”男人挥舞着双臂，绝望地大叫，“我又不是因为喜欢才犯罪的！我……我都是被逼的！为什么……为什么要放弃我……你说，你对任何人都是平等的给予恩惠，而你却为何对我毫无怜悯，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抛弃我？”
　　这个男人精神失常，吸食过多的毒品而产生了幻觉。
　　吧嗒。
　　匕首掉在了地上，原本禁锢着我的手收了回去。林海平浑身痉挛着抱住自己瘦得皮包骨头的身躯，低声说着别人根本听不清的胡话。
　　我闪身从围墙上跳下来，重新踩在安全的地上的感觉让整颗心都安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秋弥学姐又开口了。
　　“认清事实吧，林海平，你已经再也没有机会回到神的身边了，你……”
　　“够了——！”
　　划破夜空的嘶吼伴随着冷风响起，林海平从怀里掏出一支手枪，指向秋弥学姐。而学姐只是平静地看着，凝视着那如同夜晚般漆黑的枪口。
　　“够了！不要讲得一副你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你明明就什么都不知道！”
　　背后传来无数的脚步声。牧容帮帮众粗暴地打开屋顶的门，冲了出来。牧翔从他们中开出一条路走了过来，看了一眼秋弥、我和林海平，随即举手阻止牧容帮众前进。
　　“不、不要过来！再过来，我真的会开枪！我杀了那么多人，害了那么多人，反正我已经注定回不到天堂了……神……你们……全部都要和我一起去死！”
　　“开枪试试看啊！”
　　“秋弥学姐，别过去！”
　　我倒吸一口气，看见秋弥学姐那娇小的身影坚定不移地向前走去，她挺直了腰板，目不斜视地瞪着站在围墙上，举着枪摇摇欲坠的林海平。
　　“我就是神！就是抛弃了你的神！我为我没能守护好我的每一位子民而感到悲哀！所以……你尽可以怨恨我，想开枪就开枪。你开枪打死了我，并且从这里跳下去，你就再也无法弥补你之前犯下的罪过，永远只能在天堂之门前徘徊着，无法回到神的身边！”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喂！秋弥。”牧翔压低声音说道：“不要再玩了。那个男人已经被逼到绝境，他真的会开枪。”
　　“我说无所谓。”
　　“秋弥学姐——！”我无法控制地叫出声音。
　　我抓住围墙上粗糙细长的扶手，勉强撑住快要倒下的身躯。不知道秋弥学姐脑子里在想着些什么，根本无时间思考她是否有巧妙的解决办法，此时此刻，我想的只是……
　　不想再失去任何人。
　　“不要、不要过来！不、不要！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林海平的声音开始掺杂令人不快的疯狂。他继续把枪口瞄准秋弥胸口。我甚至可以看到他扣在板机上的手指开始用力。
　　一阵恶寒包围了我，邪恶的情感颠覆了我的意识。这是最糟糕的结果。这些家伙个个都是笨蛋，要死就自己去死一死就好了。这家伙现在开枪的话，秋弥学姐会被他射穿脑门，他自己也会因为反作用力而跌落。
　　我非常清楚结果，比谁都清楚。如果有人从三层楼高的屋顶一跃而下时，神就会发挥他残酷的任性，只会造成最糟糕的结果。
　　我可以感受到温热的血液渗了出来，受伤的脸颊因为接触到彻骨的寒风而刺痛。
　　明明一开始惹上麻烦的人是我，被那家伙抓住的人也是我，但是……但是为什么是秋弥学姐在面对着一切，而我却在原地害怕得一动不动？！
　　这个时候一定要冷静下来，我……我……
　　可是当秋弥学姐再向前迈出一步的时候，我疯狂的意识开始龟裂。
　　大脑中闪过那天的漫天飞雪，那个人从那么高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的那单薄的身影，以及染红了整片雪地的……鲜红的血液。
　　……舒澜。
　　从那一天起，那个人，就再也没能睁开眼对我说一句话，再也没能笑着叫我的名字，再也没能……一切……都被这该死的HOE……
　　不行啊！我在干什么！不能让他们死，不能让他们俩就这样死了，我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里的？
　　我从没想过我自己能像现在这样恐惧，一直以来，是秋弥学姐拯救了我，改变了我，而我，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这样一个近似乎无理取闹的存在。
　　如果秋弥学姐也不能再睁开眼睛，对我说话对我笑，叫我“笨蛋舒泓”，命令我去做这个去做那个的话……
　　我无法想象！
　　我的右手无意识地摸到大衣口袋，左手紧紧握住围墙的扶手。围墙上的扶手是由两根细长的铁棒所构成。
　　两根细长的铁棒环绕了整个屋顶——
　　“不要过来！”
　　林海平发出惨叫，颤抖的枪身也在瞬间平静。
　　我的手中流过一串电流。我拿出口袋中的□□，将两根电极压在两根铁棒上并用力按下开关。
　　看不见火花，也听不见放电的声音。
　　只有我手上的按钮发出喀擦一声。
　　在屋顶遥远的另一头，身着白大褂的瘦弱身躯弹跳起来，倒了下去。他手上的枪也随之滑落。牧翔从水泥地上跳起，仰身抓住倒向扶手另一边的林海平手腕，间不容发地把他拉了回来。
　　步枪滑落到水泥地上，发出空虚的声响。
　　林海平浑身痉挛着倒在秋弥学姐脚边，风声带走倒下时激起的厚厚灰尘声。
　　另外一个刺耳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原来是□□从我手中掉落。我过了一会才发现。
　　北风逐渐转强，森林的沙沙声也逐转变大。
　　牧翔所率领的牧容帮帮众走近少校，看起来就像送殡的队伍。明明不是我触电，我却脚软发抖。
　　我听到哽咽的声音随风而来。
　　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