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有精神分裂吗》封30

17、询问

　　赵猛洁低头，看到窦九章手里捏着那只掺血的塑料瓶，用干净的那一侧，在他小臂上轻轻碰着。
　　他的目光落在男人手上凸起的筋骨间。

　　就像两人交握那次、或者擦掉他鬓间血痕那次一样，窦九章碰他，总是轻轻的。

　　好像再过分一点都不被允许。

　　赵猛洁感觉嗓子有点发干。

　　头顶光影零零碎碎，黑幕罩住了寝室楼，窗不透风，闷得人有些热。这窄窄的一片空间只站了他们两人，一人过分得高，存在感无时无刻侵占着赵猛洁的边界。

　　他忽然想起，被那两段久远的记忆晃了心神时，有人扶了他一下，也是动作很快、很轻。不过那时他没什么意识，人是半昏的，窦九章就借势揽了他的腰……

　　休闲服布料很滑，赵猛洁又背着手，碰着小臂的水瓶忽地滑了一下，轻轻抵进腰后，让他控制不住地颤了下。

　　“可能有点误会，但……”
　　窦九章垂眼看他：“你是不是在躲我。”

　　“没有误会，我们之间不可能有误会，”赵猛洁咬了下牙，把抵在腰间的水瓶挪开，“这辈子都不会有误会。”

　　窦九章任由他挪，神情平淡，垂眼看他动作，好半晌，才低低“嗯”了一声。

　　声音从头顶落到耳边，赵猛洁听着，微张的嘴动了下，又轻轻闭上。

　　他讲了一连串的“误会”，就是为了绕开窦九章那个“躲”字，两人心里都清楚。

　　窦九章握着塑料水瓶，手指压过瓶身，发出很轻的声响。

　　赵猛洁盯着地砖，能感觉到这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如实质。

　　他沉默许久，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没躲你，我在控制变量。”

　　窦九章静静听着，问：“什么变量。”

　　赵猛洁无奈，转头看着这尊巨大的“变量”，有些气结。

　　这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引渡关过后，他去的第一个场景是唐姚的寝室，叼着冰棍转上楼，还没拐进走廊，就两眼一黑，掉进“变异人偷袭”的回忆碎片，被靳西水用柳枝捞了个正着。

　　这段回忆他隐隐有些印象，但时间太久，早都忘了，偏偏这时从记忆的夹缝里钻出来。

　　那时还没看见男人身上的禁术“窦印”，只凭本能感觉这人有点问题，下意识不愿靠近。
　　因此走出靳西水那段记忆碎片，赵猛洁就笃定窦九章是谢家旁支，用了什么灵咒邪法，趁着两人握手时，偷偷给他渡了进去。

　　再之后，是把唐姚从蜘蛛肚子里剖出来，唐姚叹了口气，所有人被她拉进记忆重建；而赵猛洁被牵连着，这次碎片一下多了两段，一是朱雀家的女人，二是沈谦宁。

　　一回生二回熟，赵猛洁细细思量了一下，发现靳西水出现在唐姚进行“人物重建”的初期，另两人则出现在“记忆重建”的初期。

　　灵煞相生，八成是因为唐姚和三家有关，才在她情绪激动时，一并牵连了从三家分出来的赵猛洁。

　　——这种推测，中止于苏梓岑倒水。

　　唐姚被苏梓岑兜头浇了半瓶水，正是煞值剧烈波动，怨气爆表的时候，赵猛洁却一点感觉都没有，灵血好端端地在身体里流着，半片记忆碎片都没浮现。

　　水滑过唐姚的下巴时，赵猛洁忽然看向窦九章，想起一些其他的杂事。

　　如果无关唐姚……是因为一些轻浅的触碰，才导致他的记忆闪回呢。

　　比如，“人物重建”前，是在博物馆的圆廊、引渡关刚解开的时候。
　　窦九章朝他伸出手，两人轻碰了一下。

　　而“记忆重建”前，赵猛洁被这人堵在墙角，擦了额间的那滴血。

　　卫生间里“死亡十五分钟”的溯回，属于“场景重建”，可那十五分钟，赵猛洁的记忆像一潭死水，波纹未显。
　　曹严华一手蹭掉唐姚半张嘴时，赵猛洁歪着头，想起溯回前，两人刚刚见面。那时，窦九章只隔着溯烛的火光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上手碰他。

　　曹严华被唐姚摁倒，血从眼眶里炸出来。
　　赵猛洁端起纸杯，咽下最后一口凉水。

　　柯珂一锤把“唐姚”凿飞，沾血的水瓶子滚到草地边缘；
　　赵猛洁叹了口气，转身去找垃圾桶，把纸杯捏扁，扔进去。

　　金属蜘蛛爬出天台，赵猛洁回过身，见窦九章捡起了唐姚的水瓶。

　　他垂眼，本想看那只瓶子，视线却轻轻滑向男人的手。
　　片刻后，他移开目光，心说至少捞到了一个引魄物，也算有点收获。

　　……

　　更重要的是……赵猛洁的目光在窦九章眉眼间一扫而过。

　　第一段碎片浮现时，窦九章守在宿舍楼下，赵猛洁没看到他，无法确认他的状态。

　　但这次从综合楼掉到草坪上，是窦九章扶着他，把人放到椅子上的。赵猛洁缓过神，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他。

　　窦九章那时给他到了半杯水，还浪费邪术“窦印”帮他加了下热，然后站在旁边喝掉了剩下的半瓶凉水。
　　整个人的状态显然很差，垂眼看着地上的青草叶，半天没出声。

　　再后来，转向赵猛洁时，看他的目光很沉，明明没什么话说，却似乎在说很多。

　　赵猛洁别过头，在颈后按了一下。

　　“感觉”这东西，总是莫名其妙。

　　他现在就感觉，被拉入那些琐碎的记忆时，还有人也能看见似的。

　　毕竟皮肤接触过。

　　谁知道是不是那半个字都没记载的邪术在起作用。
　　啧。
　　歪门邪道。

　　詹尧正从另一边走来，看样子也猜出了矿泉水瓶是第一个引魄物。

　　“什么变量……”
　　赵猛洁低头看地砖上的花纹。

　　半晌，他收了手，颈后被指腹擦过，染出一抹血色，说：“不告诉你。”

　　窦九章垂眼看着那抹血色，黑色的烙印在腕骨上一闪而过。
　　……

　　詹尧接过沾血的水瓶，从腰上摘下一卷粗布，布条展开，抽出一根拇指长的黑钉。

　　黑钉裹挟着灵力扎入水瓶，水瓶无火自燃，当空消散。

　　“锁魂钉，”詹尧对赵国妍解释，“注入灵力后，对目标物品下钉，如果自燃，就代表判定引魄物成功。”
　　赵国妍：“我有个想法。”
　　“你的想法不行。”柯珂走上前。
　　赵国妍把“带一万个钉子”咽进嘴里。

　　柯珂掀开詹尧手里的布条，布条里还扎着两根黑钉。

　　“别看它小啊，姐，这玩意比ID卡拟化更吃灵力，一人只能带两三个下本，要是扎多了会灵力不够，找到引魄物也锁不了钉了。”
　　柯珂说：“下一个本一般四五人组队，十几根钉子堵最多七个引魄物，够了。”

　　“……”赵国妍脸绿了，“还剩六个？”

　　“不会，”沈谦宁沉吟片刻，说：“人死的时候，很难瞬间想起太多记忆，灵魄虽然有七个，但是大多只会依附三到五个物品。煞值越高的死者，反而引魄物越少。”

　　“执念”总是人不愿离世的源头，而这类源头具有强针对性。无数的走马灯过后，牵引着死者最终留下来的，往往只剩那么一两个片段、一两个人。

　　“根据唐姚这个本的煞值推测，”詹尧补充，“引魄物最多三个。”

　　赵国妍的脸瞬间不绿了：“那速战速决！跟你说，刚才我们在唐姚宿舍……”
　　几人又把从社团招新棚和唐姚宿舍打听到的信息归拢起来，发现一个明确的疑点：

　　“心理问题。”

　　苏梓岑有些发怔：“……她一直很正常。”

　　“曹严华知道吗？”詹尧低头。

　　柯珂拎起地上的曹严华。

　　“怎么可能？”
　　曹严华被摇醒，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姚姚那么开朗的性格，有心理问题？谁说的？”

　　“她们班心理委员。”赵国妍说。

　　曹严华憋了一下，嘴硬道：“不可能，肯定不可能，我跟她这么久了，她……”

　　赵猛洁懒得听，凑近赵国妍：“大款呢。”

　　赵国妍撅嘴，示意人在走廊转角。

　　赵猛洁转过走廊，见窦九章找到了电梯。

　　“博物馆那把刀刻着302，”沈谦宁跟着赵猛洁过来，说：“蜡像社就在302。”

　　电梯旁边，白色的墙上同样挂着一把刀，跟博物馆里那道门一样，代表这路算找对了。

　　窦九章拨开刀，看到下面的九位密码表，随手点了四个数字，0406。
　　是赛博朋克手机的桌面背景。

　　电梯应声而开，沈谦宁一愣。

　　这电梯里没有“地面”，而是连着一把梯子，垂直落到下一层。

　　苏梓岑：“唐姚晕电梯。”
　　赵国妍：“晕什么？”
　　曹严华也被拎过来：“对对，她不喜欢坐电梯，天天爬楼，太牛了，我可爬不了……”

　　好在这是下楼，不用朝上爬。

　　大家下了梯子，站在活动大厅里，一时间没有一个人先动。

　　大厅中央，静静摆着七具成人大小的蜡像模型。
　　模型浑身冷白，都没有脸。

　　它们无声僵立，面对电梯里的来客。

　　直到窦九章走向电表箱，拉开电闸，活动大厅亮起一圈暖黄色的光。
　　大家这才敢动，上前打量蜡像。

　　赵猛洁刚要戴上墨镜，脚步一顿。

　　隔壁活动室的门半敞着，里面传来一丝似有若无的白梅香，很淡，几乎闻不到。

　　他原地站了片刻，过去推门。

　　凤凰择桃枝而栖，朱雀隐于青苍松林，而白梅，则是“谢氏灵”的伴生灵物。请神三家，是由“凤凰血”、“朱雀骨”、“谢氏灵”凝结的三家，从血到灵，由外而内。

　　可不等推开，电表箱突然一响，跳闸了。

　　眼前一闪，大家倏地被瞬移进一个教室里，全部站上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