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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水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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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线滴滴答答,顺着唐姚的头发流到地上,苏梓岑猛然回神,整个人似被雷劈一般松开手。
剩下半瓶水砸到唐姚的脚,啪的一声。
苏梓岑下巴抖起来,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手:“我……对不起,对不起……”
曹严华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奋然扒开原地静止的围观群众,手忙脚乱地扑上去,擦掉唐姚脸上的水。
擦着擦着,纸巾突然渗出一抹红液。
曹严华愣盯着手里的纸巾,视线跟着上移,发现唐姚居然“掉色”了。
她的嘴唇被曹严华擦掉“半边”,有一大半被擦成干干净净的白色,这不是人类该有的白,带着一种类似乳胶的质地。
“唐姚”慢慢地抬起头,瞳孔黑得完全不见光,轻声说:“别看我。”
曹严华死死盯着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攥着湿哒哒的纸巾,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惧从脚底钻上来,把他牢牢钉在原地。
“唐姚”张开半白半红的嘴,嘶声大叫:“不要看我!——”
她猛得捞起脚下水瓶,一头撞倒曹严华,手指狠力扒开曹严华的眼皮。
曹严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惨叫,跟着就被一汪水堵住了眼球,眼前一片模糊。
……哪里来的水?
“唐姚”摁着剩了半瓶水的塑料瓶,瓶口压紧曹严华的眼球,猛得捅了下去。
血从眼眶里溢出来,但没有如“唐姚”希望的那样,继续炸成一片血花。
一把巨大的锤子凭空出现,连人带瓶子将“唐姚”原地砸飞,“唐姚”重重磕到路边的石阶,蜡像做的四肢裂了一地。
下一秒,琉璃权杖收回刺刀,权杖末端砸在曹严华耳边,圣光骤然洒下,把曹严华眼睛里半溢的血液逼回眼眶。
沈谦宁抽出一张灵符,指尖轻捻,紫符燃为灵光,缓缓呈小球状坠入曹严华眼中。
血液随着紫光一起变淡,曹严华抖着眼皮,再眨一下,血就几乎看不见了。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经历了什么,瘫在地上,从一条咸鱼,风干成了一条死鱼。
透过脸上的圣光,他用死鱼眼看向沈谦宁,这一瞬,只觉得沈谦宁就是他的再生父亲。
死鱼泪流满面。
“哭什么哭,”柯珂从半空跳下,通体深粉色的巨锤落在她手里,重新变成薄薄的ID卡,“让你起开你不起,让你小心你不听,你是马蜂吗?见什么都要上去蛰,欠不欠?”
曹严华大哭着看她:“妈!”
柯珂:“?”
柯珂怒了:“傻逼!我才十八!”
柯珂不懂曹严华的脑回路,正要把人拎起来,身后忽然响起一道破风声。
深粉巨锤再次凭空一闪,表面炸起一连串火花,金属相接的嗡鸣声从巨锤的左端滑到右端,柯珂压着锤柄,在火星四溅的巨锤尽头,看到一只似人非人的螳螂。
虫子浑身融满蜡液,起初是人的形状,后来慢慢探出镰刀状的附肢,刀口切在锤子纷繁的花纹之间,带起一道刺耳的喇响。
这一次,黏腻的、不掺杂镭射光的煞气,从虫子的附肢里缓缓渗出。
“不对——”詹尧眼中白光闪烁,高声道:“撤!进综合楼!”
话音刚落,暂停在附近的所有学生都从七窍里涌出蜡液,蜡液瞬间包裹住人体,尖锐的附肢替代手臂,缓缓刺出皮肤。
而在状似螳螂的光滑躯壳外,这些学生竟然穿上了深紫的道士袍。
“谢家的规制袍?”
沈谦宁瞪大眼睛:“唐姚怎么见过谢家请神人的衣服?”
詹尧:“先进综合楼——等一下!”
刚要掉头进入综合楼,三楼窗口猛得炸开一道镭射光,金属蜘蛛的长脚从窗口探出,一脚插进碎裂的天台。
众人:“……”
蜘蛛和螳螂前后夹击。
赵国妍喃喃道:“让我死吧。”
清风从詹尧身侧掠过,赵猛洁身形一闪,已经先一步溜向了宿舍。
他动作分外灵活,人又纤瘦,就像飘过去似的,半途还随意抽出墨镜,扣在脸上,远远望向那些穿着深紫道袍的蜡液螳螂。
詹尧愣了一秒,想起心理咨询单中的“在黑幕之外”,提高声量:“柯珂!去宿舍!”
柯珂得令,一锤甩飞“唐姚”拟化的螳螂怪,巨锤当空消散,她左手拎起赵国妍右手拽起苏梓岑,扭头就跑。
沈谦宁带着曹严华,落后半步;
詹尧殿在最后方,横身立在道路中央,直面密密麻麻的“道袍螳螂”。
他抬手悬空,像捏着一道灵符一样,将中指压在食指之上。
ID卡浮现,在两指间一闪而碎,却没有凭空消失,而是呈繁星状悬在手指周围。
詹尧中指不动,食指绕了半圈,扣到中指上,忽地掌心向外,两指下压,用力握拳——
悬在手指周围的碎星好似牵连着四周所有非生物体,在绕指的过程中当空一闪,隐入周遭所有街道、大楼;
而随着握拳的动势,这些建筑设施被平地拔起,猛然间朝中央撞去!
铁灰色的综合楼重重朝地下砸去,柏油路轰鸣着悬空炸开,掀起一顶顶招新棚,大楼与马路咆哮着撞向对方。
霎时间,蜘蛛和螳螂们被结结实实地夹成了三明治中的沙拉酱,一同陷进红艳艳的棚子里,炸出漫天白紫的蜡液,并着蜘蛛的电光。
曹严华被沈谦宁扯着,见到这一幕,先是直勾勾盯了一会儿。
然后两眼一翻,昏过去。
沈谦宁手臂一沉:“……”
……
柯珂撂下赵国妍跟苏梓岑,大马金刀地跨坐在宿管的椅子上,喘着粗气。她净身高一米五八,巨锤全长一米六,抡完锤子还要扯着两个偏瘫回来,力气被耗掉大半。
詹尧情况也差不多。他不是柯珂这种肉搏式的类型,积攒灵力需要冷却和缓冲时间,“透视”还能勉强用一下,但“解构非生物体”短期内是做不到了。
宿舍楼空荡荡的,宿管不在,一个人影都没有。
希望不要再出现过分的大场面。
柯珂咳嗽几声,擦着头上的汗,看沈谦宁搬一条死鱼进来,忽然一顿。
曹严华死过去之前说什么来着?
问唐姚还不喜欢什么、还怕什么的时候,曹严华回答:蜘蛛,螳螂,和蜈蚣。
蜈蚣。
“……”
柯珂喃喃道:“我要唐姚狗命。”
话音刚落,整栋大楼开始剧震。柯珂一跃而起,怒喊:“这么快?!”
擦过宿舍楼的玻璃门、窗,从地底蓦然爬升起厚重的黑幕,封住了整栋大楼。
沈谦宁怔怔看着,半晌,问:“苏梓岑,唐姚死的时候,你们学校被封了吗?”
苏梓岑低头,按着颤抖的手腕:“是。”
沈谦宁:“……”
黑幕无形,无实感,琉璃色陷进去,像被吞入了黑洞。沈谦宁看着权杖,面色复杂。
唐姚死在特殊时期——这个背景信息,曹严华之前没告诉他。
倒也合理。
曹严华是连海本地人,唐姚和苏梓岑都是外省来的。就算没有流感隔三差五涌现的那两个月,曹严华也天天回家住。
他没在意过什么时候封校。
“刚才……有人看到吗,”
詹尧靠着墙滑坐下去,单手压在鼻梁上,按了按眼睛:“苏梓岑为什么倒水?”
柯珂:“不知道,她突然拔出来一水瓶。”
苏梓岑垂着头:“我不记得,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被记忆重建控制的人没有自主权。
“没人看见,对么,”沈谦宁确认一遍,“苏梓岑为什么倒水,没有一个人看见,水是突然出现的。”
柯珂说:“对,有问题?记忆重建不就是给冲突最大的时候吗?”
“不是单独给最大的冲突,”詹尧皱眉,轻声说:“是给‘核心冲突’的全流程,唐姚把前因后果砍了,不太正常。”
柯珂好奇:“那道袍——沈谦宁,你说那是谢家请神人的衣服吧?”
“这个,我记得唐姚提过,她母亲和谢家有点血缘关系,”苏梓岑艰难地回忆着,“应该是,我不确定。”
沈谦宁站在黑幕前,听到了柯珂和苏梓岑的话,但没应声。
赵国妍问沈谦宁:“黑幕有什么用?二侄子,你用拐杖戳它干嘛?”
“……”沈谦宁收起琉璃权杖,重新化为ID卡,“有黑幕,代表这是封禁本。”
除鬼师下本,都有个人倾好。存在“封”、“禁”一类要素的本,之所以不受欢迎,除了“打戏”比较多,还在于它没有“出口”。
溯烛能点燃入口,也能点燃出口,但这类“封禁本”,死者本人就死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她的概念中便自然没有环境的开口。
点溯烛进来,可以;
她欢迎所有人来陪她一起死。
但想出去,免谈。
“那怎么办?”赵国妍问。
“还是耗。”沈谦宁说。
“耗到死者支撑不住,怨煞不足,把我们放出去,”他说:“或者找到全部引魄物,强制送死者离开。”
提到这里,詹尧骤然抬头:“不好。”
刚刚只顾打架,忘记了“记忆重建”往往伴随第一个引魄物的出现。
曹严华像马蜂一样蛰上去添乱,加速了唐姚的“蜡像化”;蜡像“唐姚”骤然袭击曹严华,根本没给人反应时间——
从引渡关一路到综合楼,全部的符号、象征,在詹尧脑中飞速闪过。
博物馆的潮气,卫生间里藏手机的水坑,综合楼坏掉的感烟探测器,以及苏梓岑在记忆重建中、突然倒在唐姚头顶的……
那瓶水。
那瓶水,差点被唐姚插进曹严华的眼球里,连人带瓶子被柯珂砸飞后,好像一路滚到了草坪。
草坪上都有谁来着?
詹尧抬头。对面,赵猛洁站在宿管休息室的门边,看着走廊墙上贴的楼层示意图。
几步之外,窦九章落在廊灯的阴影下,因个子太高,被罩了一身明明暗暗的光影。
他垂着手,手骨微微凸起,半握着一只瓶口沾血的塑料水瓶。
……
赵猛洁在全神贯注地看着地图。
他们是沿台阶上来的,正处于寝室楼的第二层。想从室外进一楼,要从大楼的另一边走;从室内下到一层,可以坐电梯。
赵猛洁开始找电梯。
这种空间里,能找线索的无非三个地方。一是唐姚的寝室,二是她自杀的卫生间,三是人来人往、信息流巨大的公共场所。前两个都去过了,只剩下一楼的“活动大厅”。
余光里,窦九章靠近了一点。
……可能也想看楼层图吧。
赵猛洁默默挪脚,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男人停住,影子落在赵猛洁肩上。赵猛洁挪开一步,影子就滑到了小臂。
一步过后,赵猛洁背起双手,拉长了袖口。手指在袖子里交叠,无意识地搅着,指尖探出袖口一截,勾着墨镜,在半空微晃。
晃得莫名其妙,像他莫名乱跳的心。
片刻后,影子从小臂一路向上滑,一下掠过肩头,滑到了颈间。
赵猛洁:“……”
他正欲再挪一个窝,忽然,男人隔着衣服轻碰了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