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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晚来其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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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省分赛区决赛决斗出的四座城的四个精英,现在同坐一排,一个个面上镇静从容的气势像已经走进了最终赛场。
除了性格使然,这阵容,也的确有资本从容。
虞择一,将遴,白雪,姜琦。
拆迁队,建筑师,下蛊的,判官。
这是物伤法伤都点满,套着血盾打真实伤害,想输都难。
“现在是第一轮小组练习赛——当今对女性的优待,是否是一种矫枉过正。正方,四队,反方,一队。正式开始。”
地中海的刘老师靠坐在评委席,随意一扬手:“正方一辩。”
正方四个全是男青年,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坐正。
正方一辩起身:“当今已经脱离封建社会,随着时代的进步,平等思想贯彻每个角落。但是在我们一步步捧起女性、在女性地位一步步提升的时候,真的有人还记得我们的初心是‘平等’吗?大多数人好像忘了这件事,他们只记得要抬起女性。所以‘女士优先’才是绅士,所以会做家务的才是好男人,所以想结婚的男人必须有钱。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男人只会重蹈封建社会女人的覆辙,未必是生育机器,却一定是工具人,是提款机,是忠诚的狗。这何尝,不是一种矫枉过正呢?”
落座。
“好,反方一辩。虞择一。”刘老师视线扫过去。
虞择一站起身,将碎发撩到耳后,轻笑。“是啊,‘女士优先’才是绅士,做家务的才是好男人,想结婚的男人必须有钱。但这难道不是恰恰说明,社会是男权当道吗?”
“骑士精神Chivalry源自中世纪西欧,最初的骑士横征暴敛,是教会为了保护老弱妇孺、约束征战的骑士,制定了道德规则,骑士精神初具雏形。而后,才演化出绅士风度,ladies first。”
“正是因为女性在大多数情况下都处于弱势,所以我们才能用一句轻飘飘的‘女士优先’来展示自己的绅士风度——看啊,大家都欺负你,就我对你好,就我有礼貌。如果现在是武周时期,你对着武则天来一句女士优先,还会显得你有礼貌吗?那是你应该的!你敢不让她优先一个试试?”
“同样地,为什么总说做家务的才是好男人,这只是一种极端表述。因为在大多数现实的家庭里,就是母亲在做饭劳动,就是妻子在做饭劳动,就是女儿在做饭劳动,这已经是女人们的日常——如果你做不到颠覆,就等同于附庸;你想证明你不是封建残余,你就只能突破它。突破什么呢?突破的,不还是女性在家劳动的现状吗?甚至说,在这种现状之下,男人只要能做到当下女性的普通水平,就可以被奉为好男人,而你居然还在挑剔?觉得这要求高?如果有一天真的全世界都是男人在家里做饭而女性受优待,那那个时候追求平等的人们就不会再说什么‘做家务的男人才是好男人’了,会说‘会做饭的女人才叫疼老公’。”
“综上,我方认为你方所提及的‘优待’全都不存在,只是空口怨怼。”
卡点落座。
“反方时间到。”
虞择一扭头看了一眼将遴,将遴轻轻点头,信号接收成功。
两人一齐望向对面。
刘老师:“正方二辩。”
正方二辩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对方辩友,我承认,确实曾经都是女人在家里做饭做家务,毕竟男主外,女主内。但是就是因为那些‘过去’的印象,造成‘现在’的男人很不好当。不仅要辛苦上班做自己的本职工作,还要包揽所有家务活来证明自己不是封建大男子主义。我们被标榜上坚强、能吃苦的形象,在外面累一天,回家还不能说丧气话,只能躲在阳台抽一根烟。如果做不到,就不算好男人。”
“而相对的,女人呢?女人可以随意发泄她们的负面情绪,因为她们是女人,女人也可以偷懒,因为她们是女人,男人只要侵犯了她们的一点点权益,她们就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乱叫,然后我们就被扣上了男权厌女的帽子。这还不足以说明女性现在在社会地位上的矫枉过正吗?”
落座。
“好。反方二辩,将遴。”
将遴放下笔,起身,敛了神色。
“对方辩友,我想你应该先搞清楚一件事情。不论可不可以,提不提倡,期不期待,单论现状,有发泄情绪的女孩子,没错,但没有发泄情绪的家暴男?有偷懒的女孩子没错,但没有偷懒的草包男人?你没骂过脏话?你没赖过床?你有的。只不过就是,他们骂到你了,所以你不爽得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乱叫,给社会扣上了优待女性的帽子。”
“是,男人很苦,但女人就不苦了?男人辛苦上班有本职工作,女人没有本职工作?男人要过日子,女人不要过日子?是个人都苦,这世界上没人不苦。叫苦不迭不是男人的现状,是没本事的人的现状。你没本事,所以你苦,在这里说。我也没本事,所以我也苦,我也在这里说。姑娘们有被生活捶打的,她们也苦,也会怨怼。要是天底下受苦的人都排队上来讲两句,天黑了都轮不到你呢。”
“个人能力不行,没必要往优待上面牵扯。真正的优待,是社会地位显著高于另一方。显然,现在男性的社会地位高于女性。因为高,所以如你所说,给你贴了坚强的标签,因为高,所以给你更高的期待,因为你天生高人一等,所以重大责任都担在你的肩上。而女人,分不到任何。因为低,所以能力强不强无关紧要,因为低,在经济不足的情况下女孩子不配上学,因为低,她们只能留在家里,期待着能嫁到有钱一些的人家,改善一些生活——她们能做的都做了,会做家务,本本分分,独独没有钱,因为,她们的地位不足以支持她们接触到好的资源。”
“在资源向男性大幅倾倒的情况下,你仍旧混成这样,还妄图去指摘女性怎么不这么累。你觉得,你配吗?”
“综上,我方认为,当今社会,女性没有优待,枉论矫枉过正。”
落座。
虞择一和将遴对视一眼,辩论桌下,轻轻击掌。
一个拆,一个建,天衣无缝。
刘老师:“正方三辩。”
正方三辩起身,说:“对方辩友,你方认为资源向男性大幅倾倒,认为女性没有社会资源,但事实是,现在远不是几十年前了,我们有九年义务教育,也有着平等的思想,女人能上学,女人也有工作,她们和男性没有区别。不仅没有区别,还在这种没有区别的情况下,进一步对我们挑三拣四。”
“现在有太多娱乐可供女性消遣了,追星,玩乙游,她们不是没钱,她们有,就在这些东西上大把大把花钱,得到了虚拟的完美人物,再把这种完美加诸于对我们现实男人的要求上。但是现实生活中怎么会有完美的人呢?是,大家都很苦,大家都很累,但凭什么女性就可以仗着优待,去要求我们男性呢?”
“是她们一边和我们享受着同等待遇,一边用弱势群体的名义提更多的要求,这还不是一种矫枉过正吗?”
“嗯。反方三辩,白雪。”刘老师又一挥手。
虞择一和将遴看向白雪。两人心里各自有了切入点,就是不知道白雪会怎么反驳。
女孩望着对面的青年,眸光潋滟,湿漉漉的。
“人不该追求完美吗……?”
果然,老样子。
“对方辩友,我们为什么有大把的钱,却不愿意花在你们身上,不愿意结婚,只愿意用来追星,用来追纸片人,用来去爱那些触摸不到的爱人呢?是你们太让人失望了……触之可及,失望透顶。”
“我觉得在关于社会地位高低的辩论里,讨论爱情家常,琐碎、无聊也无意义,它无法撼动任何事实。但是既然你提了,那么我告诉你,人都不是完美的,没错。你们不是完美的,我们也不是完美的。像自己很糟糕却对恋人很挑剔的双标人,存在吗?存在。我承认,当然有这样的女人。但同时,你也必须承认,有这样的男人,对吧?这是人的问题,不是性别的问题。”
“但如果抛开这些问题本身,只去讨论我们为什么会追星、会玩游戏,归根结底,不还是向往美好吗?一种,是他们营造出来美好,献给我们,留待追逐;一种,是数字信息设定的美好,让我们永不失望。如果有谁是因为自己被比下去了而对这种事持反对态度,那他本身,一定是拒绝进步的人。”
“还是说,对方辩友,你因为自己不愿进步,所以,要责怪对你们抱有期待的我们?自己不想变好,就想方设法拉低对方的要求和生活质量?自己懒得追逐,就让别人停下来等你?你不希望你的生活里,美满和乐吗?你不希望你和你的家人健健康康?你不希望自己的屋子干干净净?你不希望守着一人一生一世,幸福到老?你做不到,所以我们不选择你,有错吗?”
落座。
刘老师拍拍手:“好,目前进展可以。下一阶段,自由辩论。正方开始。”
正方二辩站起身说:“这就是你们高高在上之处了。你们可以高高在上去选择完美的纸片人还是糟糕的我们,你们可以给我们提要求,你们可以又要我们有钱,又要我们能干活,又要我们提供情绪价值,又要我们吃苦。可是我们就只能狗一样受着。这还不够优待吗?”
反方四辩姜琦直接站起来,义正言辞道:“我觉得我方一二三辩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优待与否,取决于社会地位的高低。你所提及的鸡毛蒜皮的琐碎,是你个人的事。真正能做到这些的人,你以为没有吗?有。有能力,有钱,勤劳,肯吃苦。那样的人反而真的绅士,不会在乎这一点小事。只有你们,自己人生失败的人,才会推卸责任,把这些归咎在女人的要求上。你以为女人不要求你,你就不用吃苦了?你以为女人结婚不要房子,你自己就不住房子、睡大街了?你以为女人结婚不要彩礼,你自己后半生过日子就不花钱了?你以为女人不玩乙游,就能看上你了?人生是自己的事。有时间想着怎么把责任推在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来自女人给你的压力上,不如想想自己这辈子怎么活。我们今天讨论的,是社会地位,不是你自己争不争气。”
落座。
虞择一侧目看着这个高马尾的姑娘,也算出了口气。白雪打动人心的能力强,说话却未必有姜琦这么硬。前面他和将遴想说的,姜琦点明了不少。切得很好。
正方一辩又站起身,说:“好,那就说社会地位。现在的女性的优待,就是在截截抬高的社会地位里,矫枉过正的。因为我们不敢去回到封建社会,不敢颠覆平等,所以就一味地去纵容女性,女性杰出者要单独表扬,男士也要以尊重女性、爱护女性为美,以至于舆论的天平已经彻底倒向女性,我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这不是一种矫枉过正吗?”
落座。
反方四人相互看了一眼,姜琦在四辩收尾,三辩白雪随时准备打回转,将遴则等着盖房子。于是主攻手虞择一捋了一把头发,起身。
再开他两炮。
“这点儿事就叫优待了?这就矫枉过正了?”
虞择一哼笑:“第一,我不认为现在社会对女性有优待。第二,就算有优待,又怎么样呢?要想两个极端平等,势必要先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然后再折回来,达成中间值,这叫矫枉过正吗?矫枉过正是一个结果,是指矫正之后反而更偏向另一方。但显然,现在我们在‘试图达成男女平等’这件事上处于一个流动的环节,而非一个既定的结果。这个时候就算女性权力更强,那也是动态的,因为必须要经历男权没落,女权崛起、再回落,才能真正导向平权,就像一片卷曲的纸,你要往另一个方向也用力的卷,它才会变平。”
“而且,在女性权力上涨的时候,作为女性享受一下又怎么样呢?我作为男人,在男权社会,就没有享受吗?正式场合女性的包臀裙不是给我看的吗?服务业女性的高跟鞋和丝袜不是给我看的吗?飞机上空姐的精致妆容和精确到几毫米长度的睫毛不是给我看的吗?何止我看,你没看吗?你闭着眼上的飞机?如果不是给我看的,那规则为什么要这样制定呢?这难道不是男权社会的男上位者把女性物化而定下的规则吗?如果是女权社会,我会规定我的同胞每天早起化妆、穿鞋穿得磨脚、天天短裙配黑丝吗?凭什么女性这样穿就是商务风,男人就严严实实穿西服?这是商务风吗?这是‘老板是男人’风。少说什么已经进入了女权社会,等公司里都是穿男仆装的男人,等新闻标题是男司机闯红灯,等男人不化妆就不许上班的时候,再来给我说。”
落座。
明明只是在打辩论,怎么感觉脸上像被抽了一样疼。
正方面面相觑,最后三辩站起身。
“对方辩友,既然你说社会上女性总在取悦男性,那男性就没有取悦女性的时候吗?市面上突然流行的男男小说,不就是写两个男的谈恋爱,供你们女生看着消遣?非法产业,白马会所,不也是给富婆玩的?难道女性贬低我们的时候还少吗?”
落座。
虞择一看向将遴,想看他会怎么说。但将遴只是摇摇头,微微一扬下巴,示意他继续。
再开两炮,估计就一锅端了。
于是虞择一站起来。
“非法产业且不提,过错在人,不在性别,青楼自古至今也不是一年半载的事了。但男男小说……”他冷笑:“那是取悦女人吗?那是给你脸了。”
“因为在这个男权底色的社会里,大部分人仍然默认男人有更强的力量、男人有更勇猛的意志、男人有更顽强的思想、男人有强权有地位,所以把女性的灵魂灌注进男人的身体里,来追求一种内外极致的完美。你等着,你等下一个时代女女小说流行的时候,你身为男人的最后一点儿像是优点的东西彻底被抹去,到那个时候——你单身吧?——你恐怕,就更不好找对象了,更不好结婚生子了,哈。加油吧,趁着还年轻,随便找一个将就将就,要求也别太高,不然岁数大了更没人要了,结了婚也不好生大胖小子,还怎么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啊,真是寒了祖宗的心。”
正方:“………………”
连刘老师都摸着脑壳上的地中海不忍直视。
正方二辩起身:“对方辩友,请问你是在人身攻击吗?”
将遴这时候站起来了,答:“对方辩友,你认为我方一辩刚才的话是人身攻击吗?”
正方二辩:“你在辩论席上指摘我的个人生活,不是人身攻击吗?”
“噢……是人身攻击啊。”将遴勾唇:“那你是说,催婚是人身攻击呢,还是催生是人身攻击呢?如果这就是人身攻击,那当今全国各地的女性,面临了多少攻击啊?十八岁成年的时候,被催着找对象,二十岁适婚年龄,被催着相亲结婚,还没有结婚,又被告知最好二十五岁之前就能生。这是对待人的态度吗?这是对待生育工具的态度!好像我活着,就是为了在最佳生育年龄生下一个最健康的孩子,而这个孩子最好是个儿子!而更可悲的是,催她们的人,是她们的母亲!祖母!外祖母!”
“你天天这样在床上躺着,要嫁不出去的。”
“连碗都刷不好,嫁了人可怎么办?”
“什么葱姜蒜吃不吃的,别挑,我惯着你,你到了婆家,也有人惯着你吗?”
“诸如此类云云。”
“你以为社会光对男性有要求吗?对女性也有,早就有了,一直都有!只不过这种要求,在大家的习以为常里,被内化了。”
“而可悲至极的是,你在这里挑挑拣拣,被冠上的要求,是要坚强,要勇敢,要阳刚,要有事业,要有钱。而女人!被冠上的要求!是老实,是本分,是生孩子。她们没说话。”
随着言辞,他指尖用力点在辩论桌上。
“从社会的期待里,你还看不出来社会地位的参差吗?”
“女人哪有优待啊?只有那些被惯坏的男人,在这里,无病呻吟。”
干净利落。
将遴落座。
他扭头,对上虞择一的视线,噙着笑在桌下向他伸手。
翩翩得意的美男子便抬手,同他轻轻击掌。
漂亮。
刘老师看了眼表,说:“时间到。我们小组练习赛不各自计时了,就共用八分钟。现在结辩,反方四辩先来。”
姜琦起身,点头致意。
“就‘当今社会对女性的优待,是否是一种矫枉过正’来讲,我方认为,没有优待,更不必说矫枉过正。”
“现今社会仍是男权底色,大家的认知里,仍然默认男强女弱,甚至连好的期待都不自知地就赋予男性,在这种资源倾斜下,女性能有什么优待呢?又或者说,那些虚无缥缈的女士优先,算得了什么呢?替我拉开车门,替我拉开椅子,替我撩开珠帘,都不如替我怀胎十月,替我在寒冬腊月把池子里的碗洗了,替我痛经的时候把班上了。光嘴上ladies first,有什么用?归根结底,还是虚无的,男士享受权力的世界。”
“我们理想中真正的平权,是这个家里无论谁做饭洗碗,都不会有人怀疑是不是谁在吃亏、是不是谁就特别棒,男人洗碗,不会对他特别褒奖推崇,女人洗碗,也不会觉得她就是恋爱脑就是倒贴。我们只是因为一起生活,今天我想做一些维系生活需要做的事,所以我做了,仅此而已。”
“同样地,在公司里,真正的平权,是能做到那些无性别差异的地方可以在性别上无差别录用,而不必考虑我是不是女性,是否结婚,是否生孩子,什么时候生。”
“如果有一天我们能下意识就忽视性别,那才是,真的平权。”
“而现在,之所以有那些声音倾向女性,不过是因为,女性才刚刚凝聚力量,而尚未破茧。枉论矫枉过正。”
刘老师:“好,正方四辩。”
正方四辩起身,就着他们前面说过的那些,繁琐地又通篇重复了一遍,即使已经被对方否掉。
于是反方无悬念获胜。
比赛结束,正方也终于舒出一口气,脑门都是汗。
“哎呀~”刘老师站起身来,拍拍自己坐麻了的屁股蛋子,“行了都站起来歇会儿吧,你们两队回去先自己复盘半个小时。六点钟,回这来我给你们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