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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山神(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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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术休养了三天好多了。
其实喝完药第二天就退了烧,肢体肌肉也不胀痛能正常活动,但子胤跟江禹一个比一个紧张,都没让他下地。
“陪我出去走走。”子胤站在院子往里看了眼。
江禹当于术柔弱不能自理,早上喝个粥都要吹到温度适宜再喂,生怕稍微热乎点给人烫疼了。
他一听师父让于术出去就不乐意了:“还没吃完。”
子胤哼哼着剜了江禹一眼:“我是眼瞎看不到呢?我又没说现在,你着什么急。”
江禹像个挨骂的小孩,委屈的小眼神飘到于术脸上。
于术摸了摸江禹头发,跟子胤道:“好,请稍等一会儿。”
子胤点点头,往院子外面走去。
等到子胤走远了,于术才道:“你别那样跟你师父说话。”
“他那个人,从小到大都这样,就是嘴巴比较毒,我也跟他说着玩儿,习惯了。”江禹抽了张纸巾,擦去于术嘴角的渍。
于术愣了下,他一直以为江禹什么都不知道才总是跟子胤斗嘴,原来他知道子胤嘴硬心软。
“我俩习惯了,改不过来。”江禹凝望院子的拱门,语调柔缓了些。
“不过今天就别问我师父我小时候的事了吧,你想知道等晚上在被窝里我再慢慢跟你说。”
于术戳了戳江禹的酒窝:“算盘珠子都掉我脸上了。”
“今天怎么不上当了,前两次问你你都答应。”
“事不过三,我才不会在同一个坑摔三次。”前两次江禹说晚上亲自跟他说,都是骗人的,硬哄他睡觉。
江禹比看起来小心眼,怕子胤多说两句破坏自己在于术面前的形象,不过也是因为这样,于术才觉得真实。
二十岁的年纪,不仅在乎自己的形象,还很在意喜欢的人怎么看自己。于术二十岁时也有过有好感的人,尽管没说出口,他就是很在意自己的形象,在意有好感的女孩怎么看他。如果江禹连这点紧张都没有,那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了一个虚假的二十岁。
于术手指放在江禹下巴,都小狗玩儿似的指尖轻轻敲打按摩,笑道:“你怎么样我都喜欢你。”
江禹明亮的眸子汩汩涌出欣喜。
房子藏在树林里,走出院子是挂满积雪的树林,蹿过的小动物惊落些许积雪,弯弯绕绕往外走出一段距离再往回看,房子凭空消失了,面前是阳光下闪着细碎光芒的天池。
风景好到挑不出毛病,只是太冷了。
于术一时没适应,打了个喷嚏。
子胤的大尾巴缓缓伸来,裹住于术。
“被人看到不好。”于术怕有游客看到拍下来,到时候子胤就要成“通缉犯”了。
子胤一脸无所谓:“一般来说看不到。”
陆景刚捡到他时,他已经是六尾。陆景怕上山的人看到六尾狐,给抓回去炼丹做药引,就给整座山都施了法。只有他想让人看见,那些人才能看见他。
前任山神已然离去,却仍留下护身符,给他最后的信徒,唯一的追随者。
“哦哦,那就好。”于术松了口气。
猛烈的冷风吹得积雪摇摇晃晃,但没有半点扑到于术脸上,子胤的大尾巴挡在前面,柔软的绒滑过鼻尖,软和又有股淡淡的中草药清香。
上次子胤只现出来一条尾巴,这下看清了六条尾巴,三个伤口。
于术心口咚地往下落。
子胤注意到于术的视线,云淡风轻地开口,随意的腔调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其实你也知道,刚出生的小孩子光靠一张毯子,基本不可能在在野外熬过雪夜。”
于术之前就对这个说法持疑,要是在平坦的地方还能说得过去,没有山间野兽也没有呼啸的凛冽风雪。
“他确实熬过来了,但也活不了多久。”子胤眼神温柔,宛如冰雪消融重新流淌的清澈河水,“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能大胆勇敢一点不顾忌命数这些东西,就好了。”
所以,子胤断了一尾,给江禹保了下来。
因为受天狐断尾恩,喝过天狐血,江禹成了各种东西虎视眈眈的香饽饽。子胤这才逼着江禹学法术,锻炼身体。
这么多年以来,子胤总是自责最初没有伸出援手,才会让江禹失去了本该正常的普通生活,以至于江禹小时候再调皮再惹事,顶多只是说几句,罚站,让他打扫陆景的山神庙,没有真正打过。
另外两条尾巴,就是江禹天池溺亡。救同一个人,断尾就不是一条那么简单了,第二次两条,第三次就四条。
“我说这么多不是跟你卖惨,就是平时没什么人能说,憋久了没忍住。”铺垫了半天,子胤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江禹那臭小子,小时候调皮,现在又摆着冷脸没表情,其实人还不错,他年纪小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你多点包容他,实在不行领着他回来找我,我给你教训他一顿。”
子胤随意用白绸缎扎起来的高马尾随风摆动,像流动的墨。
“我也不是说替臭小子说好话,就是现在不如以前了,你们走在一起更困难更容易遇到问题,困难和问题能磨砺人,但更消耗耐心和感情,有时候冲动,就会做出不合适的决定。”
子胤回头,鼻尖跟脸颊冻得微微发红,眼睫毛上还染了几点雪白。他笑了笑,呵出一阵白雾,给那张魅惑人心的脸添了摄魂夺魄的朦胧美。
“嗯嗯,好,谢谢师父跟我说这些。”于术心头漫起一股悠然的伤感:“我没见过师爷,但要是师爷知道,肯定会很心疼你吧。”
谁说不是呢,曾经捧在怀里护着的小狐狸,学着他的模样做山神,当家长。陆景决定得突然,都没给子胤适应和准备的时间。
在某种角度,于术也有几分像陆景的温柔。子胤捏捏鼻子,擤去堵在鼻头的酸涩。他就没看错,江禹能遇上于术这样温柔细心会疼人的,上辈子积福了。
“来,拿着。”
子胤拿出来一块捂得暖乎乎的玉质长命锁,系到于术手腕。
“我看着那臭小子长大,清楚那个犟种的性格。他认定了的东西不会变,把你带回来,就是打自心里认真的。”子胤退后了小半步,看于术戴着还挺好不错,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
“我也算是他半个爹,按照习俗应该要给你送点东西。以后那臭小子就交给你管了,我也终于不用受气了。”陆景走了,从小养大的徒弟也有了归宿,孤独感瞬间涌上心头。
子胤语气慵懒轻松说笑,但眼里却闪过一丝落寞。
于术一脸认真直白道:“其实我也有想过要不要改口喊你爸爸。”
子胤刚才还有些伤感,看到于术一本正经的样子,没忍住“噗”的笑了起来:“还是别了,这种事情还是留给你们两个之间必要的时候再说吧。”
“我跟他喊什么爸爸,顶多就是叔叔。”于术不明所以。
子胤挑眉,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在这坐会儿,我还不想回去看到那个臭小子。”
“嗯嗯。”
长白山灵气馥郁,来了好几天,于术还没好好感受过,眼下没话题,他闭上眼睛细细感受。
有山神的地方就是不一样,吸入身体的空气是冷的,但感受到的灵气温和又有包容力,仿佛被太阳晒得松软暖和的棉花团围住。
但这温暖跟子胤身上感受到的不一样,如泉水般温润有岁月沉淀,而子胤的更加犀利一些。
于术呼了口气,白雾徐徐散开:“师爷一直没离开过。”
听到陆景有关的话,子胤还是控制不住尾巴甩了两下。
他离开了,有没离开。这座山到处都是他的痕迹,但我怎么都找不到他。子胤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还是没说出口。
“起风了。”江禹拿着厚衣服追了过来,披到子胤跟于术身上。
子胤立刻收起多余的尾巴,生怕江禹看到那三条断尾的伤口。
子胤皱眉打量了江禹好几秒:“臭小子转性了,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做这种事。”
江禹直接怼了回去:“那么多年我也是第一次见你脑子不好使,这种天气在外面吹风。”
于术拉江禹一块坐下,在江禹冻得发红的指节上蜻蜓点水吻了下。
子胤尾巴一甩,在江禹脑门抽了一下,又是虚张声势的一下。
“你赶紧滚吧,看到你就烦。待了好几天了,我看腻了,你带着你媳妇给我滚吧!”
子胤总口是心非,前几天刚见面还说那么久都不回来看他,现在又赶人走。其实他舍不得江禹,但徒弟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也应该过自己喜欢的生活,而不是为了他留在这座山。
徒弟跟徒媳妇留得越久,他就越舍不得,越害怕他们走的时候,又剩下他一个人,守着这座山。
江禹笑嘻嘻道:“腿在我身上我不走你能那我怎么办,我这回偏要在这里住个两三个月。你赶我走,我就跟山里的都说一遍,子胤赶我走。”
“我这里隔音不好,你小子给我注意点,敢吵到我,我就给你丢雪地里冻着。”子胤哼道,转头跟于术说话立刻变脸,温柔道:“你这些衣服花里胡哨的不暖,既然要在我这儿住一段时间,得穿厚点才行,我给你做几身衣服。”
于术怔了下,心里盘算着拒绝的言语。他虽喜欢子胤尾巴那柔软蓬松的毛发,但不忍心子胤拔自己的尾巴毛给他做衣服。
“我没份?”江禹问得理所当然。
子胤幽怨地翻了个白眼:“没有,你娶媳妇我还不得给你做一床被子,所以你没有,抗议无效一边待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