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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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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来这世上一趟,是做什么的呢?
许时安不止一次思考过这个问题。
在发病的时候想,躺在床上的时候想,在一次次流泪中会想。
是啊,既然终究会死,她干嘛要来这人间受一次苦楚再离开,得不偿失。
这时很多人就会说了:活着是为了实现自我价值。
可没有价值怎么办?
没有价值。
她不觉得她的存在有什么价值。
许时安从小就不是带着爱来到这个世上的。
丰芝英和许正志是奉子成婚。丰芝英不想要孩子,许正志也觉得这个孩子来得太早,差一点就要做人流手术了。结果医院告知说丰芝英身体不好,这个不要很难会有下一个了,这才会有许时安的存在。
许时安的奶奶重男轻女,对许时安是爱搭不理,提都不会提。又因为丰芝英没了生育能力,在背后经常撺掇许正志离婚。不知道有没有这一层原因,许正志真的向丰芝英提出了离婚。许时安没去管什么抚养权的问题,自己收拾了行李箱,搬到了外面的小公寓住着,一住就是大半年。
许正志有意把她接到自己那边,这才隔三差五往许时安住的公寓赶,凑巧碰到了许时安想要寻死的那一幕。
如果不是当天他凑巧去了,许时安的计划简直万无一失。许正志一想起来就觉得后怕,他的女儿差一点就要离开他了。
许时安的名字是许正志给起的,时安,时安,时时平安。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希望这能够时时平安的女儿,因为吞药,进了医院。
她不想活了。
许正志残酷的意识到。
其实一切不是没有迹象的。
在离婚前,许正志注意到她总是到夜里一两点还不睡觉,开始只当她是熬夜玩手机便没在意。
可他后来发现好像并不是这样。
许时安对手机并不热衷,更坦诚一点讲,许正志没见她对什么热衷过,总是冷冷清清的一副表情,甚至连笑容都很少。每天晚上她只是对着天花板发呆,瞪着眼睛,像没有眼皮的金鱼。
许时安一年四季都穿着长袖,从头到脚每一个扣子整整齐齐扣上,就像固执保守的小老头。
跟她说话的时候,你会发现她似乎很紧张,舌头都在哆嗦,生怕自己没够有表达清楚,有时候甚至前言不搭后语,语序无比混乱。或许是因为这样,她很少一次性说很多话。
如果观察得更细致一点,你会发现她很多时候都在手抖,拿着东西的时候尤其明显,东西在跟她的节奏一起颤抖,就像两个跳舞的小人。
许时安从小练习书法,虽然长大了学习压力重,但偶尔还是会练一练。她写字的时候手指一直不停在抖,笔画弯弯扭扭,就像小孩写的字。许正志当时只以为是长时间不写之后的结果,根本没往别的方面想。只那么一次,就再也没见她写过了。
还有头痛。
许时安总是头痛,经常一痛就是几个小时。
许正志带她去过医院,不止一次,每次都是开了止痛药了事,查不出具体病因。渐渐地,他便对此感到有些无奈,去医院也没办法,只能吃药,该疼还是疼。后来,许时安就很少跟他说头疼了。
除此之外呢,这只是他能注意到的部分,还有更多他没有注意过的角落里呢,许时安又是怎么一个人熬过来的。
许正志连想都不敢想。
他的安安,在往手上划伤口的时候该是有多么痛苦。是有多么痛苦才会选择这样做。
这个世界上不是没有人了解抑郁症,可好像只有这种时候,只有在患者失去生命的时候,抑郁症才不会成为别人开玩笑的资本。这是可悲的,又是可怜的。
——
许时安以为自己死了。
迷糊不清的时候,感觉就像漂浮在空中一样没有着落。
她没有意识,没有力气进行思考一类的脑力活动,甚至无法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死了。有的只有最直观的感受,很疼,很难受。她不知道这种难受什么时候会结束,甚至没有力气去乞求它结束,她只能被迫接受着。
就像醉在一场噩梦里,深深沉睡着,无法挣脱,无法醒来。
绝望,不见底的绝望铺满了她的脑海。
窒息感潮水般涌来。
世界开始坍塌,开始裂解。无数碎块尘土硝烟扑面,身体和灵魂上的痛苦如期而至。
在一片令人作呕的白色中,许时安慢慢转醒,终于恢复了一些神智。
大脑还没有力气思考,只能凭借五感认知世界。
刺眼的灯光射进眼里,让她睁不开眼,下意识伸手去揉。
手上的针却吸引了她的注意,然后她抬头看见了许正志。
她并不能很好的反应出来这是谁,甚至用了一秒去辨认。
“安安?”
恍惚中,好像听见有人在叫她。但只是一瞬,更多是耳鸣头晕,她几乎又要失去意识。
一切都是那样陌生。
视线被苍白色填满,浓重的消毒水味,目之所及的一片凌乱。
这里是医院。
许时安反应过来。
她是怎么过来的?许时安崩溃地想,不可以待在医院里,这里不是容纳她这种将死之人的地方。
不能待在这里,绝对不能待在这里。
许时安挣扎着,一把扯掉针头,摘掉氧气,在惊呼声中奋力挪动身子。
她听不见声音,脑子中只剩下一个念头,离开,一定要马上离开!
很快,床的四周围上了人,无数个人抓住了她。
让开!让开!!
许时安拼了命挣扎,她想摆脱这些阻止她的恶魔。
可是没有用,更多的人围了上来,遮住了她的视线,遮住了她逃生的通道。
“啊——————————”
她开始发出声音,偏执地怒吼、尖叫,就像地狱凄厉地鬼号。
无数人按住她,所有人都在制止她的动作,没有人帮她。
为什么。
为什么。
许时安本来就刚刚清醒,没有多少力气,何况她本身又是那样瘦小,很快,她的挣扎就变成了无用功,强力绷带将她的四肢固定在床上。
她眼睁睁看着一个穿着白色护士服的护士将又长又粗的针头扎进她的静脉,冰冷的药液开始被注射进自己的身体,在她肮脏的血液里流淌。她就像一个任人摆布的洋娃娃,丧失了对自己的控制权。
慢慢地,许时安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她痴愣地看着天花板,就算是眼睛已经看得干涩也浑然不觉。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许正志开始流泪,流下浑浊的泪水,滴落在刚刚被清洁人员拖过的地上,溅起小到看不清的水花 ,最终湮灭在空气中。
病房里人不少,很多人欣赏着这场闹剧,也有人帮着绑住许时安,更多人忙得顾不上这边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哦,原来在他们的不远处,有一个女孩犯病了,除此之外,没有更多。
良久,许时安冷静了下来,她看见了在自己身旁的许正志。
意识终于回笼,她开始拥有和正常人一样的思考能力。
“爸爸……”许时安虚弱地发出声音,仅仅是这一声,就让刚刚整理好情绪的许正志几乎又落下泪来。
“唉。”许正志应着,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又靠近了几分,他看见许时安的嘴巴在动,于是伸着脖子想去听清她的话。
“对不起。”她说。
许正志抹了一把眼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别瞎说。”
他粗糙的手掌抚摸上许时安的额头,理顺她凌乱的头发。
此时,这个年近半百的中年男子竟然像一个小孩子一般无助。他不知如何动作,只是单一地抚摸表示安慰。
许正志不是什么感性的人,在许时安的印象中,他从来没有哭过。而此刻,在这一刻,她看见了自己父亲想藏却藏不起来的泪水。
可人间的爱恨早已成为不了她的羁绊,更动摇不了她寻死的决心。最后的最后,经过漫长的思想斗争,她得出一个结论:要是她死了,许正志会过得更好。
她的思维模式已经被定型了,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归因于自己。许正志哭是因为自己,他难过是因为自己,只要自己死了,这些难过都会消失的。
许时安没觉得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偏执,那种境遇下,这是她唯一能想通的事情。
要是她死了,许正志指不定会活得多精彩。
许时安闭了闭眼,干涩的眼睛终于得以休息,酸酸胀胀的,滋味并不好受。
在无数个难眠的夜晚,她无数次体会这样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早就让她发疯,更加深了她对死亡的憧憬。
为什么。
为什么她要被救回来。
让她死去难道不好么?
为什么整个世界都在和她对着干。
这些问题并不会有答案。
许时安过去信奉平行时空。
她相信,总有一个时空里的她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健康,总有一个时空里她是快乐的,快乐到像被撑死一样。
像这样,如此一来,也一定有一个时空的她自杀成功,脱离痛苦,这是件好事,恭喜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