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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言予(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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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予在被未池接走之前,在他出生那个地方度过了上万个日夜。
那个地方阴暗又潮湿,常年见不到太阳,他蜷缩在洞口,望着上空残缺的天月,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个男人叫未池,是六界的守护者,彼时他还太小,不知六界守护者到底是什么,只是为未池从来都不苟言笑,不对他笑,也不对未勉笑。
未勉,他的女儿。
那个从小就聪明得不行的小姑娘,总喜跟在他身后,软软糯糯一遍又一遍的叫他哥哥。
这是未池带他回来的目的。
祖神之女和祖神一般,不得伤害六界中的任何生灵。
违者……重噬。
她喜笑,总爱笑个不停,再加上颊边两团肉呼呼的软肉,很难让人讨厌起来。言予也是。
只是未池从不强迫未勉修炼,因为她不需要修炼,她的实力再强也无处施展。
她只需要一个人保护。
于是未池带回了言予。
他从来不敢对未池的教导有半分松懈,他太过害怕,害怕再次回到那个不见天日的洞穴,难得才能见到一次阳光。
直到……这渠合院多了一个人。
一个他看不见的人。
……
渠合院如其名,立于渠合山下,环渠而伫。院子并不太大,但也远远能容纳他们三人。
渠合院前部有块空地,那里花草缭绕,冬暖夏凉。
言予在那练功之时,未勉就搬着一张小凳子坐在一旁,她瞪着圆溜溜的双眼,似乎要把言予看穿一般。
那眼神太过执拗,但偏偏看他的人却是纯粹无比,言予就算再不喜也无法说出。
不同于春时的烟雾氤氲,夏始之时的渠合山清亮肆意,终日沐浴在阳华之下,微风轻抚,浅浅微波,顷刻无存。
言予照常晨起在前院扎好马步,不同于往日的安静,未勉坐在她的小摇凳上,指着他便开始捧腹大笑。
小孩子的笑声太过纯粹,言予被她笑得脸颊臊红,背板挺得更加认真。
他在紧张。
他用余光在四处扫视,周围并无什么异处,他除了感受到几缕若有若无的微风外,再感受不到其他。
这样的情景一直持续了半月,言予每日清晨都能看见未勉指着他笑个不停,偶尔还能撞见她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语气认真而又欢喜。
直到有日清晨,祖神来到院前,他对着脸臊红得不像话的言予微微叹气,良久才开口道:“虚无,别闹了。”
虚无,别闹了。
虚无?
什么虚无?
小未勉举起双手快速的捂住嘴巴,小心翼翼从指缝里露出稀碎的声音:“姐姐,爹爹来了!”
她顿了顿,继续补充道:“他和哥哥不一样的,爹爹也能看见你!”
“不要再戏弄哥哥啦!”
戏弄……我么?
后来他才知晓:六界外有女,样貌美,喜戏人,除祖神与未勉外无人可见,无人能识,是唤……虚无。
原来是有人站在他身后一直捉弄他,才逗得未勉捧腹大笑啊。
少年躺着床榻之上,白皙柔滑的脸颊渐渐泛红,那时正值少年多思,他细细的想:我就是她戏弄的对象罢。
她戏弄别人的时候也是这般么?
六界之外……又是什么地方呢?
言予不知道的是,虚无在这六界之外游荡这么久的时间,难得遇到这般有趣的事。再怎么戏弄他人,无人看见的话,这还有什么意思?
她早年间无趣之时也爱在未池面前戏弄他人,那时未池也同言予一般,是一位尚不及她腰部的翩翩少年,只不过未池喜静,他不爱说话,也从不大笑,
无论她动作做得再夸张,也难得让他说上一句话。
后来她就不喜戏弄别人了,因为没人能看见她,全都是她自己的自娱自乐罢了。
只是那段时间着实已经过了太久太久,久到她自己都要忘记了,更别说未池从来都不曾记住过。
所以她不爱老待在未池身边,每隔一段时日,她都会离开他身边,在六界之外观望六界之景。因为他记不住她,他会忘记她。
相比之下,他的女儿未勉,可就太好玩了!
她会看着她大笑,也会悄悄咪咪躲在一旁和她讲话。
她的声音稚嫩清脆,她问:“姐姐,我们躲在这里会被人发现么?”
虚无回答她:“当然不会!你要相信我,我对这里可熟悉了,除了你爹爹,我比任何人都熟悉!”
说着,她刮了刮小未勉的鼻子,她摸不着实物,只能试着做做模样,还是逗得小孩一阵欢愉。
小孩爱笑,和未池截然不同,但是她长得很像未池,更像她病弱的母亲。
每每看见小孩的笑容,虚无透过她仿佛又看见那温婉柔和的女子,她轻言细语的嫣笑,笑容曼丽灼华,令人艳羡。
而也是这时,那久积于心的愧疚难堪会猝然上涌,扼住她的呼吸,只是比起当年已经少了太多太多,或许在时间的沉淀之下,她快渐渐忘记了罢。
她蹲下身来,摸了摸女孩柔顺的黑发,其实她是感受不到的,但总归看见未勉,她的心里就会好受一些。
虚无笑着问她道:“呀,之前你不在这里么?怎么姐姐以前从来没见过你呀?”
她其实不应该自称为姐姐的,按年纪来看,她比未勉大上太多。她比未池大,甚至……比这六界还大。
未池是她看着长大的。
她想,未勉叫她姐姐,到底是谁占了便宜呢?
小未勉瞪着圆溜溜的双眼,眼神真切纯挚,她糯糯的开口道:“我一直在这里呀,我以前不在这里么?”
虚无点点头,故作思考的轻笑道:“哦~大概是你爹爹太喜欢你了,把更小的未勉藏起来了,藏起来姐姐就见不着了。”
“为什么爹爹要把我藏起来呀?”
虚无摇摇头:“是想和小未勉捉迷藏呀。捉迷藏很好玩的,只是那时你太小啦,什么都不记得了。等以后有机会,姐姐带你去玩捉迷藏。”
说完她自己都笑了,捉迷藏啊,哪有捉迷呢?大抵只有藏罢。
未池确实把未勉藏的很好,她早前从未听说过他与衣勉有个女儿,一个像极他们俩的女儿。
即便是在衣勉去世的那天,未池仍然没有把未勉接来,她没能见到她母亲的最后一面。她算了算时间,那时的未勉,不过还在襁褓当中,所以她的记忆里,从未有她母亲的存在。
虚无不知道,如果那时她知晓,衣勉与他之间还有个这般可爱需要照顾的女儿后,她会出手救下衣勉么?
或许在那样的心软下,会吧。
只是这世间哪来这么多如果,她没有救下衣勉,未池也失去了他的妻子。
……
近日以来,言予的日常行程又多了一项。
他在练功之余会偷偷看向小阿勉,她一个人在林中,对着空气自说自话,有时乐得不行便哈哈大笑,有时又被惹恼涨鼓着双颊对着空气大叫:“虚无!你说谎!我爹爹小时候才不是惹祸精呢!”
虚无一乐,说得还挺对,未池小时候那严肃的模样,哪会是惹祸精?惹祸的向来都是别人,然后栽赃在他身上的倒是不少。
他性子冷,每每遇见这样的事也不多置喙,权当听不见也看不着就独自离去,留下那一群人面面相觑,很是难堪。
祖神小时候是惹祸精么?言予竖起耳朵,想要听得更多,但是他听不见那女子说话,他只能看见气鼓鼓的未勉片刻又被哄得喜笑颜开,每每事情到了这步都戛然而止。
……
少年的好奇在无尽的阻挠中达到了顶峰,他试着也与空气对话,他说:“你你你好,可以听见我说话么?”
哟,这小男孩在与她说话么?虚无哼声笑了笑,“我听得见哦,但是你听不见我说话啊。”
少年得不到她的回应,又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你好,你在哪呀?可以听见我说话么?”
在你面前啊。
虚无蹲下身去,慢慢凑近言予,她细细打量面前这个小男孩的容貌,肤□□致,长大后定会出落得亭亭玉立吧?
多么好看的小孩!
言予看不见她,自然也就不知道虚无此刻就蹲在他的面前,他们离得很近,近到他一扭头,嘴唇就轻轻划过虚无的脸颊。
即便是没有任何触觉,虚无也感觉脸颊泛起了酥酥麻麻。
到底是没有被人亲过,这般轻柔的拂过也使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看着面前的小孩,越看越觉得可爱得不行。
她伸出双手用力的搓了搓小孩的脑袋,如果她能摸到他的话,他的头发估计会被她摸掉不少,她想。
言予自然是什么都不知晓的,只是在他扭头看看四周有无回应之后,头顶仿佛多了几缕微风,那股细风和煦柔软,像冬日里的暖阳,细远而绵长。
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
言予发现,那个唤作虚无的女子,不是常常都待在这渠合院的,至少在他来到这里的几千年时间中,他不曾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并且……
祖神和未勉记不住她。
未勉不会说谎,他多日未曾见到她与那女子对话,他私下问她:“阿勉,最近……虚无不在么?”
未勉眨巴眨巴眼睛,疑惑道:“什么虚无呀?虚无……虚无缥缈么?什么在不在的?”
怎么描述呢?
言予一愣,他未曾见过她,也不曾听过她说话,所有他对于她的了解,都是从未勉和偶有祖神的描述中得知的,他对她的了解,太少了。
他解释道:“不是的,虚无是一个名字,她是六界之外的一个女子,你很喜欢她,平日里常常和她说话。”
“我很喜欢……?平日……平日我只记得有哥哥和爹爹呀?”女孩有些迷糊,随即又开口道:“哥哥,你是不是记错了呀?”
语气真切肯定,丝毫没有半分的隐瞒。
“记错了么。”他望着女孩明亮的双眼,轻轻呢喃道。
是哪记错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