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君恩（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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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不是地位高贵的奉实王姬，王姬已经以身殉国了，活下来的，只是一个无名无姓的卑贱奴婢。”
“只有半程，也只是半程……”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只来得及瞧一眼男子眼尾的猩红，余下便什么都没有了。
“半程，不过是个桎梏在囚牢里的玩物。”
“她只是个玩物而已……”
风中似夹杂呜呜的悲鸣，乍听去，似一曲肝肠寸断，连绵不断，牵扯一幕幕不甘、苦恨、伤心……
一夕之间，画面再变，风云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映在金冠男子幽深的瞳仁中。
“殿下，我军大捷而归，覆吞陈国数十座都城，陈王在城破之时，自刎于王庭……”
“你说什么？”还未等臣下说完这句话，他忽然打断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惊诧。
跪着的臣下相互看了看对方，摇了摇头均是面色惊讶，他们不懂为何王上如此激动，不似欢喜而是一种失意。
局外人看不真切，局中人苦涩难言，而今，梦要醒了。
“下去吧。”他挥了挥手，一种沧桑感从心里萦绕出来。
众人面面相窥，却不敢发出任何疑问，更不敢多一分停留，纷纷行礼告退。
这位大周继位的新君周氏程秋，自少年时期便名动天下，受世人称赞追捧，被称为百世良才。
承位以来，屡次亲挂出征，领军平定边境危机，又以雷霆之势吞并诸国都城，一展大周强悍宏业。
公子程的存在让大周军事实力更上一层楼，一跃成为真正的天下霸主。
世人皆知他年少有为，心怀天下苍生，甘以大业换取百姓安康，免遭妻离子散，战事疾苦。却不知他除了心怀大业外，心中还留有一个位置，长久的给了一个可怜的亡国公主……
“你终是成全了大周，辜负了她……”
过了一会儿，殿内没了闲杂人等，男子彻底瘫坐在王座上，神色复杂，口中轻轻念道。
灯光疏淡，映入瓷杯，一张眉目英挺的面孔中挟满苦痛和挣扎，难以倾诉，也难言其口。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身着青衫的白发老者，手摸着灰白的胡子，步履蹒跚地进入静寂的大殿内。
王座上的年轻君主闭着眼，手撑着头，似在假寐。
“王上，事到如今，您还是放她走吧……”老者恭恭敬敬的行礼道。
座上人不答，只是木然地看着说话的老者，似整个人沉浸在浑浑噩噩中，再无一丝帝王的沉稳气势。
“陛下，她已失去了公主的身份，失去了百姓的拥护，为今，更是失去了陈国，从此，世上再无奉实公主，她成为一个死人，一个不被公开承认的死人，难道您还要一意孤行，一再强求吗？”
话落，君主的手指紧握住扶手，隐约青筋暴起，他的表情十分难看，喉咙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让其没法呼吸。
“相国，什么是舍，什么又是得？”
片刻后，他慢慢平复心境，眉宇间添着一丝疲倦道。
“幼年时，父王叫我心系天下苍生，方能坐拥万里江山。”
男子的浓睫轻轻颤了下，回忆从眼前匆匆略过，他还记得那些为自己赴死的忠士，血海泥泞中一步步爬起的自己，一点点学起，谨小慎微在宫中，不敢有任何差池。
“父王一生只做了这一件事，但最后的下场是什么？”
“这……”
老相国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他不懂为何年轻的君王要提起这段经历，明明是跟那个亡国公主八竿子打不着一起的话题。
“父王只是一个闲散王爷，他知道自己不配拥有皇位继承的资格，所以他不是政客，他只是全心全意为百姓着想，一心安邦定国，结果是什么，你我都清楚。”
周程秋阖了阖眼，神色间有些失神，他忘不了当年祖父说过的话。
“程秋，祖父为你赐字是希望你不负千秋大业，持身端正，一心爱民。”
“不要学叔父们结党营私，为了权势利益失去了自己。”
“你要记得自己身上肩负着大周的荣辱与共，万万不可轻视怠慢……”
“皇祖父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一个心太软的人，决不适合去做一个万民之上的王。”男人低沉的嗓音落地，胜似阴冷凄凄。
“相国守了两代君主，想来，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个道理。”他喉结下意识滚动，凄凉从心底绕上而去。
“殿下，您，您想说什么？”
老相国眼中闪过一刹那的错觉，他以为对方是温润如玉，脾气温和的年轻君王，骨子里心慈手软，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君威气势汹汹，狠厉冷漠，喜怒莫测取代了一切。
“权势之争永远伴随着杀戮，至高无上的位置一旦站上去，就要彻底冷下一颗真心。”他淡淡说道，字腔里夹杂着一丝苦涩。
“我知道相国想劝住我的心，不动不妄，想让我成为一代名君，青史留名，没有一丝污点。”想了想，他掀唇微笑道，似在感慨。
“但我……”
接着，他哽咽了一声，鼻翼翕动，艰难道：“我舍不得……”
如何舍得，如何要在二者之间选择，他怎能做到，又怎能选择弃了。
“我……”
周程秋犹豫了一下，一时间心中涌上无数悲戚。
是了，舍不得，舍不得啊，像是对着自己说的话，又像是在表明他的坚定，毅然决然的重复：“我舍不得挚爱一人离去。”
“陛下啊……”
老相国惊呼一声，在那张皱纹密布的脸上缓缓流出一行泪水。
他神色哀伤地看着从小看到大的君主，他从未要求过什么，也从未有过私心，他视权势地位为鸿毛，从不在意世人的眼光，始终心守苍生，忠君爱国。
在大周兵败，举国危难之际，只有他愿挺身而出，以一人之身，赴陈饲龙，即便是失去自由，成为阶下囚也不后悔。
这些年他为了大周不受欺压，为了巩固疆土，甘心成为暗探，活在尔虞我诈中，精于算计，攻谋于心，伤及无辜也不惜换天下诸国利益。
只要，一想到周程秋牺牲自己为代价，为大周付出的一切，老相国心中便说不尽的心疼和不忍。
不忍他失去了一切，妥协了所有，身不由己的活在世上，只是，不愿割舍所爱，只是为了一个情字。
时间一分一秒中度过，一老一小就这么对望着，彼此无声的对峙，却有一股复杂的感情翻涌在大殿内。
“镜中之月，水中之影，陛下可有想过，你与她之间即使过得了这一关，也始终是虚幻一场啊。”
“不是老臣逼着陛下做抉择，而是你们之间隔着的是灭国血仇。奉实公主生来高傲，她怎愿成为敌国的王后，更何况朝臣没人愿意……”
“陛下啊……”苍老的声音中，字字珠玑，句句恳切，无不是为了他好，无不是以大局为重。
“王权霸业，儿女情长，终究难以两全，若为大局，唯有舍去一个啊。”
“求陛下三思啊……”
白发老者颤颤巍巍的伏地长跪，咬了咬牙，一字一句地坚持劝解。
“若为大局，唯有舍去一个？”他重复着白发老者的话，冷不丁轻笑了一声。
“大局，为了大局……”年轻的君王一字一句的说道，笑的越发肆意。
明明他的表情是笑着的，是快乐的。但双眼中却尽是红血丝，一滴一滴的泪重重砸了下来，好似整个人痛不欲生，悲痛淹没了星海，坠落而逝，再无光影。
男子的眼神一瞬间仿佛老了几十岁，看的相国心如刀绞。他也曾年轻过，知道少年情有独钟，难以割舍，他明白至死不渝，他懂啊……
“陛下，自古达成霸业者，必先舍弃些珍贵，心上哪一处是软肋，就须得自己亲手剜掉，不留后患，果断利落，不容犹豫。”
顿了顿，白发老者似下定决心道：“如今境外战事已平，但国内党派之间仍需警惕，他们拥护的不仅仅只是您，还有其他有资格继位的王爷们。”
“唯有当机立断，不留后患……”
此话一出，王座上的男子立即站了起来，大步走到白发老者的面前，一脸阴沉地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人：“你若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必要你全族陪葬！”
“陛下啊，非我真心想要杀谁，也不是老臣不明白您的心意。”白发老者抬头拱手道，苦苦哀求道。
“只是，只是您居于高位，必要成为天下之主，然则，天下人的目光均落在您的身上，一举一动，行错一步，稍有不慎，便会全盘皆输，千夫所指。”
“陛下，您心中不只一个奉实公主，还有大周，大周盛世在您的肩上，千秋万代，国兴富强需要您的领导！”
“若您因此弃了满朝文武，舍了这天下大业，那殿下此前种种筹谋，您心中的宏图大志，便会化为一地泡影。”
“您不要忘记，当初甘心成为质子赴陈，为的是什么？”
“不要忘记，您在先皇面前发过的誓言！”相国强撑一口气说完。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君恩（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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