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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丧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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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观众人发出一阵唏嘘之声。晏清怔了一会儿,上前去抱那孩子。孟延年虽然已咽气,抱着儿子的那只手却兀自把儿子搂得紧紧,一时竟拉都拉不动。
晏清低叹了口气,耐心地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来,将孟子衿从他爹的遗体上抱了起来,孟子衿的手掌还死死地抓着他爹的衣襟,晏清一边将他搂在怀里,一边慢慢扯开衣襟,染了血的衣片从孩子小小的手掌中一点一点缓缓地滑落。
孟子衿也沾染得满身都是血迹,苍白的小脸上尽是一道一道的血污。晏清伸出手,一下一下轻柔地拍着他的背,却见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直愣愣地盯着父亲,眨都不眨一下。
“这孩子是他父亲舍命护下来的。”适才的慌乱使得晏清没有注意到医馆里除了胡老大夫之外的其他人,此刻有人出声,他转过身来,才看到站在一旁的一大一小。两人装束相似,背上还都背着一把剑,显然是江湖人士。那小男孩眼见着不满十岁,还不足青年的腰高,背上的那把剑像是专门为他打造一般,比寻常的剑短了一半,倒也与他非常相称。
胡老大夫连忙介绍道:“就是他们二位将人送到医馆来的。”
青年一笑,拱手道:“这位……晏大人是罢?”
晏清摇摇头道:“早已不是大人了。”
青年又是温和一笑,续道:“晏先生。在下与小师弟今日恰好路经此地,碰见强盗剪径,出手相助,却还是晚了一步,终究没能救下这位父亲。”他伸过手去,摸了摸孟子衿的头,道,“从我见到这位父亲开始,他的左手便没有换过姿势,一直这么牢牢地搂着他的儿子。”
孟子衿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他的话,黑白分明的眼睛空空落落,颈项挺得直直的,似乎一到晏清怀里,他的姿势便也再也没有变过。
晏清寻思半晌,道:“这孩子的父亲,原本与我是有些过节的。现今死者为大,他临终之时将孩子托付于我,在帮这孩子找到另外的可托之人前,这孩子的所有事,我都责无旁贷。因此,第一件事,我便是要先代子衿,谢谢少侠救命之恩。”
他说罢便要一揖到地,青年赶紧扶住,道:“先生言重,不必如此大礼。先生一诺千金,在下甚是佩服。”
晏清又道:“第二件事,便是一个不情之请。晏清如今不过一介书生,谈不上什么主持公道,然而杀人者理当偿命,子衿尚小或不懂事,不知少侠可能忆起强盗的模样,随我去报官擒拿?”
青年轻轻皱了一下眉,晏清以为他要拒绝,忙道:“若少侠另有急事……”
青年又微笑一下,道:“先生误会了。只是关于强盗,在下尚有些疑问需要跟先生商量,并不是三两句便能说清。当务之急,是先将死者敛葬,在下也可以帮忙。”
晏清一想也对,死者应当入土为安,何况子衿的母亲早已去世,现下只有他一个人能主持葬礼,确实是需要人手的时候,这青年既然肯开口帮忙,那是再好不过,便道:“如此多谢少侠了。”
青年又笑道:“不必老是少侠少侠的这么麻烦,在下姓林名岳,这是我的小师弟,名叫风莲。”他身边的男孩一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便也学着大人模样抱了一抱拳。他长得玲珑可爱,五官精致,年纪还小却已经是一副老成模样,声音还脆嫩嫩的,偏要学着大人的腔调道:“在下风莲,晏先生好。”
晏流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孟子衿的手背。
孟子衿仿若没有知觉,眼睛依然直愣愣地看着门外面来来去去脚步匆忙的大人们。
因为晏清和林岳等人都忙着操办丧葬之事,便将孟子衿与晏流放在了一起,交给风莲看管。晏流受了风寒还未痊愈,鼻子里兀自哧溜哧溜的,看着孟子衿的那个样子,虽然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由得可怜起他来。
他见孟子衿没有声响,扭头看了眼旁边的风莲。风莲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他瞧着子衿脸上的血污,父亲抱子衿回来时太匆忙,衣服没有给他换,脸也没有给他洗,便道:“我给你去拿布巾,先擦个脸罢?”
孟子衿还是不说话,晏流便蹭地一声跳下了地,小步跑去取来了布巾,像模像样地浸水搅干了,轻轻抹向孟子衿的脸。
孟子衿一直没什么反应,却在温暖湿润的布巾凑近脸时猛地清醒过来一般,急速地退了开去。晏流扑了个空,愣了一下,道:“只是擦个脸,血干在脸上,要不舒服的。”
孟子衿听到“血干在脸上”,浑身都抖了一下,却见晏流的手仍然执了布巾朝他的脸伸过来,不由得伸手狠狠一推,大声喊道:“不要你擦!”
晏流没料到他忽然伸手,本来就站在床边上,脚下一趔趄便要掉下去,风莲“噫”了一声,轻轻一伸手将他捞了起来,晏流吓得愣住了好一会儿,看看风莲,再看看孟子衿,“哇”的一声便哭了起来。
孟子衿也被自己那伸手一推险些将他推下床吓了一跳,如今看他哭得大声,怔了一怔,慢慢地,竟也不由自主地掉下眼泪来,在一旁默默无声地陪着他哭。
晏流见他哭了,呆呆地收了声,却不料他刚收了声,孟子衿的抽泣声反而越来越响亮,不久之后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他哭得无止无休,哭了一盏茶时分,哭声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大,后来变成声嘶力竭一般的大哭,哭得险些透不过气来。晏流哧溜了一下鼻子,转瞬就忘记了刚才的事,眼见他脸上血和眼泪糊成一片,就又拿布巾去擦他的脸,另一只手还搭上他的背,轻轻抚摩拍打。
孟子衿原本想再推开他的,可是哭到手足酸软,没有力气,只好任他抱着,听他嘟嘟囔囔地道:“不哭不哭了,给你吃玫瑰松子糖,好不好?”
子衿迷迷糊糊地想,谁希罕玫瑰松子糖了,我爹爹做的疙瘩汤最好吃,想着疙瘩汤,鼻子便又是一酸,原本已经稍微低下去的哭声猛地又一高,更加肆无忌惮地哭,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我要去爹爹那里去……我要去爹爹那里……”
风莲皱了皱眉,伸手拂了他的睡穴。晏流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哥哥手指一抹便让子衿睡了过去,惊讶得瞪大眼睛,却见风莲嘴角一抽,道:“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