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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疑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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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延年家中早就已经不剩什么人,孟子衿也还小,因此丧事只能从简。一天下来,入殓的事终于忙得差不多,前来帮忙的人也大多散去了,晏清在棺木前面点上一盏油灯,方反手关了简陋的灵堂大门。
林岳似乎早就在门外等他,见他出来,又是一拱手道:“晏先生。”
晏清心知他大约是要说关于剪径强盗的事,点了点头,引他进了里屋,沏茶坐下之后才道:“林少侠请说。”
林岳摩挲了一下茶杯,道:“我与小师弟路经此地,救下那孩子,也是机缘巧合。只是……那拨剪径强盗的身手,总让我十分在意。”
晏清眼神微微一动:“少侠的意思是……”
“并不像普通的强盗。在下虽然江湖经验并不十分老道,却至少知道一件事,强盗多是求财,在能不伤人命时,不会出手如此狠毒。”林岳摇了摇头,想了想,仿佛在考虑如何说才更为合适,“普通乡野的强盗,也更不会如此难对付。我小师弟虽然年纪尚幼,但从小练武,也颇有天分,寻常武夫本是不在话下的。”他顿了一下,又自嘲地笑道:“当然,先生也可以认为是在下与小师弟学艺不精……”
晏清忙道:“不会。”他沉默一会儿,道,“墨延县虽然没有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地步,但也是向来比较太平的。忽然有强盗剪,如此径谋财害命,我也觉得很是蹊跷,简直像是……”他口一闭,将最后一个开口音吞了下去。
虽然五千两这个数目,已经值得任何人为它杀人。在墨延县这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地方,有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十两银子是什么模样,何况是这样令人心都打颤的五千两?可是,在孟延年开口告诉他之前,任何人都不知道孟延年居然有五千两。
林岳却已经明白他吞下去的原本要说的话是“杀人灭口”。他初到墨延县,对于晏清与孟延年曾经的纠葛并不完全清楚,但一天下来,多少已经知道晏清是墨延县的前县令,因着什么原因而被免了官职,而晏清又曾是一个多么清廉的好官,这是一个多么大的冤案等等。江湖中人不插手庙堂之事,因此他也不便顺着晏清的话说得太过清楚明白,沉吟一下道:
“先生也觉得奇怪,那我与小师弟的推测应当是没错了。那群人对于孟氏父子,若说是谋财害命,不如说是寻仇更像一些,刀刀要人性命。也许当真是孟氏父子曾经得罪了什么人,如今有人要花钱买他们的命。在下的疑虑便是在此,若是对方一心寻仇,只怕,并不肯轻易放过那个孩子。”
晏清一凛。孟氏父子遭此横祸,他心里也隐约有些明白其中的关系。原本他一个小小县令,实在不值得人特意设局来诬蔑他受赇而置他于死地,究竟在哪里犯了忌讳,他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明白。这半年来风平浪静,他太太平平地教他的书,养他的儿子,也曾想过,就算当真有幕后之人,大概也已经收手了,不会连已经是庶民的他都不放过。但是孟延年今日惨死,却让他觉得,原来这件事,还远远没有过去。
林岳看着他的脸色,道:“适才我让小师弟同那孩子在一起,也是因为有所顾虑,若真有万一,小师弟尚可抵挡一阵,也有法子知会我。然而……虽然这两日我们可以尽力保护,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们不能在此地耽搁太久,还有师门之事要处理。”
晏清点了点头,道:“林少侠帮我这许多,又出言提醒,晏清已经很是感激。剩下的,生死有命,终是不能强求,便看晏清与两个孩子的运气罢。”
若背后真有什么,那也定然是个庞然大物,绝非他一个庶民书生可以抵挡,也不是简单地离开墨延县便能逃脱。既然如此,也就不必再拖着林岳下水,有累他人。
林岳张了张口,他也的确想不出什么好法子,险些要脱口问晏清是否肯让两个孩子拜入自己师门,终究还是把这些话咽了下去,行侠仗义是一回事,但也绝不能让师门卷于与朝堂之间的争斗之中。最终他只是淡淡吐出两个字:“珍重。”
说再多都是没什么用的,好心与善意很多时候并不能真正帮到别人什么。
晏清微笑回答:“彼此彼此,少侠与师弟此去一路顺风。”
之后再无话,林岳正要站起告辞,却听房门被拍得啪啪作响,晏清几步过去开了门,却见晏流矮小的身影急急忙忙地冲进门来,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他赶紧扶住,晏流还没站稳便疾呼:“爹爹,子衿不见了!”
晏清脸色登时煞白,眼前只不断地晃过孟延年那只垂下的血淋淋的手。林岳道:“晏先生先莫急。若是有人前来寻仇,以那帮人的心狠手辣,绝不会特地将子衿偷出去再杀,也绝不会放过小流。”
晏清一想也对,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林岳又向着晏流的背后道:“小莲,怎么回事?”
风莲脸色不太好看,有些支吾地道:“原本我已点了他的睡穴,后来这小子也一起睡着了,我看一时也没事,便想到前面来叫你一声,没找到你,回去一看却发现那小子居然莫名其妙地不见了。”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林岳,又补充道,“我没有听到什么不对的声音。”
“先分头找一找罢。小莲陪同晏先生与阿流在这屋子里找找,我去外面。”林岳吩咐完,身形一晃便掠了出去。
晏清抱着晏流,也不知要从哪里开始找起,风莲更不会知道,一时都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爹爹爹爹……”晏流扯着他的衣袖轻声道,“子衿之前,说他想去找爹爹……”
晏清一愕,忽然想起了什么,抱着晏流快步走向灵堂,推开大门,深呼吸了一口,闭了闭眼睛,才慢慢地探头,向停放在那里的棺中看去。
棺中还是静静地躺着已经洗净换上寿衣的孟延年的遗体,而在遗体的胸口,却蜷缩着一个小小的孩子。
孟子衿在他爹的胸口睡得很踏实,胸口平稳地起起伏伏,还很惬意地打着小呼噜。
晏清简直啼笑皆非,看着那孩子满足的神情,却觉得眼眶一热,仿佛要掉下泪来。他将晏流放下地,上前去抱起孟子衿,将他平稳地托在臂弯里,才轻声道:“我们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