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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 8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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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霆轰鸣,厚重的云层黑压压地压下来,像要将地面上的一切生灵碾碎,它咆哮地发出怒吼。
嗡——
刺痛。
来自四面八方的感官将人从一片昏昏沉沉里拉起来,又投入到新一轮的炼狱里。
挣扎着,他被迫睁开眼,面对一片漆黑。
身下的床单已经被抓得满是褶皱,被子也扭曲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他周身附着着一层汗,是冷汗。
不是噩梦将他吵醒了,而是现实的东西。
人为什么生来就有感官呢?
为了生存。
上帝在创造人的时候为什么不能公平些呢?他又为什么一定要被赋予这常人难以企及的听力呢?
远方的爆炸声借助着空气这一媒介,微小的震动都被传播得极远,然后被收容。
同这糟糕的声音一起来的,还有从自己身上传来的细细密密的疼痛,像是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再次将他开膛破肚,而开膛手们挤着脑袋欣赏这个实验品的内里。
这可真是——太糟糕了。
零七在黑暗里撑着身子坐在床上,眼睛很快适应了黑暗,但视觉的形成并不能阻断那些疼痛的叨扰。
闪电在漆黑中划过,将一切照的惨白恐怖。
倾盆的大雨从天际不知疲惫地落下,石子一样的雨点敲打着地面、屋檐、窗户,像是敲门的鬼,一刻也不停歇。
哗啦啦,哗啦啦——
前线的人还在做什么呢?
暴雨或许会阻挠丧尸的行动,但这些没有意识的怪物并不害怕大雨,他们会无知觉地前进,直到自己的胃里灌入人血人肉。
暴雨对人类的影响或许更大一些,因为他们要在意的东西太多了。
有人会死在战场上
被丧尸叼走,或是被暴雨冲走——
又是一阵闪电,大地是一片肃穆的银白色。
零七微微抬头,视线看向了窗户。
雨点无畏地落在玻璃上,碎得七零八落,汇集成河流涌下来,绘成蛛网一般的脉络。
屋子外一片黑漆漆的,刚才闪电似乎还留下了一阵惨白的余韵,让人眼前发昏。
而在窗外的栏杆上,此刻却立着一个不同寻常的身影。
零七盯着看了一会儿,才辨认出——那是一只鸟,准确说是一只通体漆黑的暗鸦。
喜欢淋雨的暗鸦?
虽说是有屋檐,但是这么大的风雨,屋檐又能挡住什么?
他的屋子外,有一只落汤鸟,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这个视线不轻不重,不像研究所里的人那么的冰冷,也不同于苍旭看着他的时候那样的灼热,更像是一种无机质的,没什么质量的东西。
一人一鸟对视半晌,零七缓缓地从床上爬下来,赤着脚踩在地面上。凉意从脚心钻进来,他下意识地曲了曲脚趾。
到底想做什么,其实他自己也不是很明了。只是走到窗边,将窗户拉开,任由冷风混杂着冰雨灌进原本就没什么温度的屋子里来。
雨水落在窗边的桌子上,点湿了翻开的白页。
冷空气迎面吹过来,零七蹙了一下眉头——这张没有表情的脸上连痛苦的表情都很难捕捉。
感谢这霸道的冷空气,撕开了一些由疼痛带来的朦胧感,他神智清明了不少。
不过,他还是看向了那只特殊的暗鸦。
抽了一张纸巾摊在桌面上,零七拉了张椅子坐下后,用指尖敲了两下桌面。
暗鸦它明白吗?
他不知道,但下意识地总觉得这暗鸦很特殊——它或许真的明白也说不一定呢?
一秒,两秒……
雨还在下着,天空中时不时摩擦生成的闪电依旧狰狞,照的黑漆漆的天空像一张巨大的鬼脸。
倔强的小先生盯着暗鸦,与这只生于末世的特殊鸟类对视良久。
直到,这只暗鸦似乎终于明白——或者说是妥协了,舒展羽翼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才飞了进来,两只爪子勾住窗户的框。又踌躇了一会儿才走了进来,站在了那张纸巾上。
零七终于有机会近距离打量一下这只暗鸦了——跟普通的暗鸦没什么区别,周身的羽毛黑得格外纯正,一丝杂色都找不着。两只眼睛也是黑不溜秋的,泛着光。
唯一跟正常的暗鸦不大一样的,大概是它现在浑身湿哒哒的雨水。
表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但为什么你的行为这么奇怪呢?有点像监视;但又跟其他的监视的感觉不大一样,是因为它是个动物么……
你的主人是谁呢?——是谁都无所谓。
零七不再看它了,将视线转回窗外。
雨还在下,没有一点儿要停歇的意思。
虽然没有亲身处在战场上,但那股糟糕的血腥气好像已经飘过来了,弥漫在整个基地里,压得人惶惶不安。
事实上,没有人是热爱这样的战斗的——并非人人都是狂战士,并非人人都是亡命徒。更多的人是没有选择,如果不拿上武器,如果不参加战斗,那死掉的就是他们。
一切的一切,都在围绕着生存。
可是,生存是什么?
不知何时起,“生”这个概念已经在这位一号执行官的意识里模糊了。
无法面对死亡,连带着对生命的思考也淡忘了。
人人都是行尸走肉,你我皆是如此。
到底该说谁更悲惨,是惶惶在人间徘徊的“走肉们”,还是自己,零七分不大清,也不想让这些无用的情感凌驾于自己的理智之上。
人类最成功的一点在于他们拥有了思想,拥有其他生灵没有的所谓七情六欲;但这也是最失败的一点,情感令人变得糊涂,丧失理智,易于冲动。
令人喟叹,一号执行官几乎将理智演绎到了极致,甚至是冷漠。但这份冷静,这份冷漠,带来的是看透这个世界的痛苦,因为剥离了那些人为赋予的热血与冲动,这儿剩下的就只有冰冷了。
一个个现实的问题让人难堪,不得不像蛆虫一样匍匐。
为什么毒|品会在末世盛行?因为他们受够了——受够了有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受够了终日的逃亡或是如乌龟一样的躲藏,受够了这个冷漠到没有一丝血色的无机质的世界。
于是他们乐忠于把自己扔进光怪陆离的扭曲世界里——原来的世界已经足够扭曲了,那就不妨让它更扭曲一些罢。
指尖传来了湿哒哒的触感,小动物附着着水珠的羽毛依旧顺滑。
零七缓缓回神,垂下视线看向了不知何时飞到他腿上的那只暗鸦,它正把头探进零七无意识地曲起的掌心里。
托它的福,原本被冷风刮进来一些雨水,零七胸前的衣裳已经有些湿润,现在连腿上也湿了一块,而这个罪魁祸首还不知好歹地把自己往他手底下送,就不怕他捏碎它的脑袋?
捏碎人的头骨于他来说已相当轻而易举,更何况是这么个小玩意儿。
不过,他到底也没有这么凶残。松开攥着的手指,掌心里印着鲜红的指甲印,倒还没到破皮的程度。
他就着这只暗鸦的动作,指尖划过鸟类的头颅、脖颈。出乎意料,这儿的毛发要比想象中的柔软,而且黑得锃亮。藏在绒毛下的皮肤传来些许温度,血管鼓动着——这是个小生灵。
活物是这样的?
零七想着,手指悬空。
只摸一下?
这暗鸦眨着它黑溜溜的眼睛,歪着头看着零七,犹豫了一下,又拿自己的脑袋去蹭了一下这位教官的手指。
零七没什么表情,大晚上啥信息也没了解到,倒好像学会了点鸟语——他甚至在这只暗鸦的眼睛里读出了几分傲娇与矜持。
有点想笑,这也太人性化了。
这次,零七顺着暗鸦,将手搭在了整只鸟身上了,而后者顺从地屈膝,窝在了他的大腿上。
零七将身子后靠,脊背贴在椅背上。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在这个本该痛苦的时候,他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少有的放松的神情。
阖上眼,黑暗里的世界依旧光怪陆离,扭曲的人、物,像怪物一样张牙舞爪,分辨不清原来的模样;但现在他可以选择睁开眼,于是他不至于迷失在虚构的妄想世界里。
耳边嗡嗡嗡地响着不知从何传来的嘈杂,这终究不是个宁静的夜晚。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用几乎难以察觉的音量,似是呢喃:“太吵了……”
太吵了,吵得人头疼。
人声,物声,有机物与无机物的碰撞——热闹非凡。
他手底下的黑色小生灵抬头,似是捕捉到了这微不可察的呢喃声,睁着黑漆漆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教官的侧脸。
这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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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守卫战似乎打得格外长久,格外艰难。
一批一批人换下来,又由新的一批人填充进去。
尸潮没完没了,黑压压的人头攒动着,一个个行尸走肉发疯地冲着基地进攻,哪怕被碾成肉沫也浑然不惧——他们本就不明白什么叫做害怕。
一直坚持到了白色的火焰燃烧起,洋洋洒洒地将丧尸群吞没。
原本在外执行任务的执行官被召了回来,两位的加入顿时缓和了形势。只不过这边的事情解决了,又孕育了个更大的麻烦——摄取了太多能量的“安娜”本身也是个不安定的角色,但好在她的监护人此刻没想着发疯。
说是劫后余生,但其实对零七来说没什么变化。
基地还不会随便放他出去,他还是那个重点监视对象,所以也就体会不到真正的生离死别。
唯一改变了一些的,大抵是名额上划掉的几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当红着眼睛的女孩子走到他跟前,抽泣着说道:“教官,大天他……”
后半句似乎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她哑着声音,却怎么也忍不住眼泪。
执着笔的教官顿了顿,低头看着这张狼狈的面孔,随后视线在名册上扫过,去寻找那位所谓的大天。
不需要说完整,他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了,只不过现在上级的死亡通知书还没批下来。
这女孩哭的这么伤心,八成是已经奄奄一息没救了,躺在病房里靠着冰冷的仪器吊着一口气呢。
半晌,零七看着名字愣了愣,这位大天,正是他这个班的班长,那个一板一眼的年轻小伙子。
对这里的人没什么留念,但也有些印象深刻的。
这个班长没什么特殊的,只是因为态度足够端正严谨被选为了班长。平时无功无过,安安分分的……
是个平庸的人。
平庸的人牺牲在了战场上。
那女孩磕磕巴巴,倔强地想要把这句话说完整,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哑掉的声音不停地跟她作对。
一场大雨,整个世界都湿哒哒的,不见天日。
垂着眼,零七在班长的名字旁打了个三角。
那姑娘依旧抽抽涕涕。
因为末世,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谁能或者谁又会死掉,一切都是未知数。于是大多人都是且行且乐,如果拖延的话,很可能就没有然后了。
这个姑娘大抵是班长的女朋友,不然也不会哭的这么伤心。
谈情说爱,真的两情相悦,那没有人会说什么的。就算是在训练营里,大多时候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人为什么总喜欢体验失去呢?如果一开始就一无所有,那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但这位教官显然没考虑到一点,人心是贪婪的,哪怕是他自己也逃脱不了这一铁律。
搁下笔,零七缓缓伸出手,揉了揉女孩的脑袋。他没有说话,不想跟人将“节哀”这样的话,这太像给人判死刑了。
这一刹那,一切故作坚强都瓦解。
这姑娘从克制的抽泣变为了嚎啕大哭,也不管这位教官平时是怎么“恐吓”他们的了,趴在他胸口上哭,蹭的满是眼泪鼻涕。
零七的身子僵硬了片刻,垂下眼皮看着这颗脑袋。
半晌,他才缓缓将悬空的手放下,任由她“误作非为”了。
人因为有了情绪,所以才需要发泄。如果情绪过度克制,那会出问题的。
有时候,发泄要比疏导更直白。
一道扎人的视线穿过人群,零七顺着看过去,就见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远远地站着。
原来他穿白大褂是这个样子。
零七的第一个想法是这个。
之前在医院里想象过,但是亲眼见到又是另一种感觉了。
洁白的大褂衬得人愈发冷白,乌黑的头发,漆黑的眼睛,里边还穿着黑色的衬衫,看着颇为清冷。
只不过这眼神就说不少有多清冷了,表情依旧似笑非笑,很是意味深长。
直到女孩子缓过劲来,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到底干了什么,连忙松开攥着人家衣服的手,睁着眼睛就看到那一块被染成深色的布料。
“对,对不起!”她哆嗦着,伸手到自己口袋里掏东西,但是颤抖的手什么也拿不住,拿出了一包纸巾又掉在了地上。
她赶忙弯腰,但被人抢了先。
她再次小声地道着歉,侧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位冷面教官的脸——还是什么也没有,他将铁面冷心贯彻到底。
零七曲着手指,抽出一张纸巾,处理着身上这块,耳边全是这姑娘的道歉声,似乎他不出声就不会停止一样,所以他应了一句:“没事。”
那姑娘抿了抿唇,低下头,将脸埋在掌心里,说:“对不起,我真的,太爱他了……大天他,虽然总是直来直去的,不会说话,整个人跟木头一样。但他也很可爱的,他总会变着花样来逗我开心,明明自己都开心不起来……我们约定过,在末世结束之后去环游世界的,世界这么大啊,埃菲尔铁塔……”
说着说着,她又吸了吸鼻子,感觉有很多很多话想说,还有很多很多话没说,怎么就,戛然而止了呢……
什么是情?什么是爱?
零七垂眉,掩去茫然。
这是他没有接触过的课题。
那姑娘恍恍惚惚,又道了好几次歉才走开了,大抵是去医院,陪着大天走完最后一段路。
零七目送她离开,倏忽又察觉到笼罩过来的气息——带着很强的侵略性。
一刹那,他汗毛立起,猛地回头对上那道过分灼热的视线。
这段日子,苍旭的表现一直不温不火,两人相敬如宾,什么出格的事情都没发生。这都快让他忘了,这个人可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正经——骨子里大概藏着冲动的魔鬼的灵魂,血管里流淌的是野兽的血液。
不然就不会发生“不打不相识”这一幕。
他的视线扫过教官的胸口,黑漆漆的眼睛让人琢磨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唇角勾着,像是笑着说的:“抱着女孩子,开心吗?”
零七蹙着眉头,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跟这个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人拉开距离。
与平日里彬彬有礼不同,此刻的苍旭更像是一头披着人皮的野兽,黑漆漆的眼睛里满是压迫,比那些上位者都要强烈几分,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没有这一说。”零七面无表情地说道。
没有开不开心这一说,刚才这一举动不过是为了体现自己的“友好”而已,这样可以告诉那些上层的人,其实他跟正常人的区别不大,不需要一直防着他。
闻言,苍旭低低地笑了声,低沉的嗓音像混着迷药的醇香美酒。
但零七心中警钟大作,浑身戒备被调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