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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装在套子里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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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装在套子里的人
狗肉的事儿之后,下一个周六晚上女孩子们又相约去舞会,何茜有点忐忑,但最后还是被大家拽去了。有了上一次朱志高教的那些基础,何茜的舞已经跳得蛮像样子了,而且现场也没有再碰到朱志高,这让何茜很放松。
何茜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身材又高又苗条,穿着很有艺术气质,头发也稍稍留长了点,在舞池昏暗的灯光下往往被误认为美女,来请她跳舞的男生络绎不绝。滑进舞池后,随着舞步逐渐娴熟,何茜的思维也跟着活跃,加上原本就性格开朗单纯,再碰上个有趣的舞伴的话,一曲舞说说笑笑下来,何茜很快能和对方成为朋友。如果自己班里的男生也来跳舞,逢到迪斯科舞曲,何茜和擅长霹雳舞的周童搭档,模仿着电视上歌舞明星的酷热和奔放,竟能吸引众人停下自己的乱扭,围起圈子为他俩打拍子。
很快,何茜成了省师范舞场中最闪耀的群星之一,自小对自己外貌自卑的何茜终于在舞场里找到了漂亮的自己。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每逢周六夜幕降临,宿舍里的姐妹们一个个忙于装扮着出去约会的时候,何茜也会精心打扮,约上女伴一起去跳舞。自己宿舍的姐妹没空就约隔壁宿舍的或者对门的女孩子,总之,何茜爱上了跳舞。
美术系一楼是个展厅,场地很大,展览却不多,平时经常空关着。这年元旦夜,高年级学生说动老师同意,自发在这个展厅里搞了个元旦迎新舞会。展厅里没有体育馆那样闪烁着五颜六色光晕的球状顶灯,但美术系的人懂情调,大家搬来七八张长桌铺上桌布沿墙一圈摆放,围出个舞池,又关了灯在桌上的玻璃碗里点起很多蜡烛,烛火伴着音乐摇曳,别具一番风韵。
1992与1993年相交的这一夜并不是周末,组织者早几天就在校门口、系门口和食堂、宿舍区的多个海报栏里面贴出了自行设计绘制的海报做宣传,因此当晚来了很多人,除了自己系的还有别系的,甚至还有外校的年轻人们。
因为不是周末,进入大学后学习还算刻苦的何茜原本是打算像往常一样,乖乖留在教室里画画自修的。晚饭后路过展厅去教室的时候,何茜和杜若冰她们几个一起在门口张望了一下,但还是克制下欲望回到教室里。何茜的教室在二楼,展厅改成的舞场就在她脚下,随着舞会的逐渐热烈,下面传来的音乐逐渐震得何茜脚痒了,没法沉下心来。
这时,五楼教室里的杜若冰和陈芳也跑了下来。
“真真,这么吵,我们五楼都震,你们几个还坐得住啊?”陈芳在教室门口喊。
“别画了别写了,我们也去吧。”杜若冰进来拉何茜。
“走啦走啦,这会子下面肯定热闹。”陈芳拉着毛笔还没搁下的宋真真就走。
这时,原本一个班仅十个人的空旷教室已经只剩下一半人还在和楼下的音乐做抵抗了,听了这话,大家全都站起来:“算了,一起去凑凑热闹吧。”
“唉,去吧去吧,震得我的笔都抖,画不好了。”何茜拉过一张写废的毛边纸擦干净油画笔站起来。
大家一哄而出,教室的门都没锁。
展厅里面果然人头攒动。正逢迪斯科音乐,何茜一行六七个浩浩荡荡杀进舞池中心,一曲迪斯科蹦到一半,尽管没打扮,何茜仍是成了焦点。迪斯科之后是慢四步,何茜刚才蹦得很疯,后背已经冒汗,她想坐定歇口气。
“小姐,能请你跳一曲吗?”一个中等个子的男人走过来,彬彬有礼,但在昏暗的烛光下看不清面目。
“不好意思,我有点累,歇会儿再说吧。”何茜已经是舞场老手了,懂得拒绝。
男人没再多说,退走了。
因为是在自己系里,何茜有种主场的感觉,自在很多。所以缓过这一曲后,经常有两三个男生同时向她发出邀请,何茜一支连着一支舞,都选择和自己的同学们或者系里高年级的男生们跳。
一曲还没完全终了,蒋涛听错个节拍以为已经结束,放开了何茜的手。
“小姐,下一曲可以请你吗?”何茜看过去,插进来说话的是刚才那第一个被她拒绝的陌生男人。
“好的,谢谢。”何茜想想,没什么理由拒绝,就爽快地答应了。
音乐落下又响起,男人带着何茜走进舞池,他跳得一般,中规中矩。
“请你跳舞可真难啊”沉默着跳了几秒钟,那男人居然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开场白,搞得何茜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索性笑笑不接。
俩人又沉默地晃了一会儿慢四步,这曲子很长,何茜觉得尴尬,主动找话题:“以前没见过你,你不是我们美术系的吧?”
“我是省艺美术系毕业的。”男人言简意赅。
“哦,省艺的啊!”省艺是何茜梦寐以求的高校,可惜没考上。“上周在省美术馆办的省艺85周年校庆展你去看过没有?”
“嗯,我参展了。”男人淡淡的,并没有炫耀之意。
“是吗?!”何茜不可置信,一边继续舞步一边收回目光看了一眼眼前这个人。
这人一袭褐色厚呢大衣竖着领子,一条围巾几乎围了半张脸,一顶棒球帽子压在眉上,近距离观察还是看不清面貌。
何茜继续问:“哪一幅是你画的?”她看画展可认真了,基本上所有画面都记在脑子里。
“《窗》,有印象吗?”还是淡淡的。
“《窗》?!你画的啊?” 何茜真的吃惊了,整个展览上何茜最爱的就是那幅《窗》。她很是不信:“我说的《窗》是横构图的那幅,一个穿黑皮衣裤的横卧女体背影,棕色长发披散下来,背影上是窗户的投影……”
“是的,就是那幅。”男人顿了一顿,又说:“皮裤上的高光有点难处理,我反复涂改过,还是不太满意。”男人说完这话,舞曲刚巧结束,他礼貌地添了一句“谢谢”,就放开了何茜转身离去。
何茜马上被另一个男生拉着再次开始旋转,但她的目光却始终追随着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在舞池边停留了几秒,又看一眼何茜后转身离开了展厅。何茜看着他的背影暗想:“《窗》怎么可能是这样一个人画的呢?”
观展时何茜被《窗》深深震撼过。这是件高度写实的作品,画面简洁概括,有着高级冷峻的灰色调,连人物丝缕毕现的棕色长发里都蕴含着一股冷意,唯一让人感觉有稍许温度的,是照射着人物的那缕阳光。阳光是通过描绘窗户投影来表现的,画面外的窗户应该是那种传统的木格子玻璃窗,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人物穿着的黑色皮衣上面,不仅投下窗格影子,也在人体表面折射出特别明亮的高光。尽管何茜也能看出那高光存在瑕疵,但这丝毫不影响它想表现的温度。
这幅画占据着展厅的一面独立展墙,被挂得很高,何茜站在它下面良久,盯着画中人背影,只想落泪,她感受到这幅画散发出阵阵忧伤,浓郁得化不开。
然而,刚刚离去的那个男人,帽子围巾长大衣,包裹得严严实实、眉目不清;寥寥数语也是寡淡无趣,活脱脱一个契科夫笔下的《套中人》。一个装在套子里的人怎么可能具备创作《窗》必须的纤细敏感呢?尽管他也说出了画面上的瑕疵,但何茜还是觉得不可信。观展回来后她曾经和很多同学讨论过省艺85周年校庆展,也许这人正好认识何茜的某位同学,从别人那里听到过一两句何茜对《窗》的评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