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镜》阿佈

21、第二十一章 猪大壮的狗肉

　　之后，寒假前，严粟与何茜维持着通信的频率，只是鲜少在信里谈及他自己的生活。何茜在字里行间越来越多地只看到一些空泛的誓词和一种满满的责任感，有严粟对她承诺的责任，也有严粟要她记住的她对他的责任。于是，在来来去去的一封封信里面，他们俩好像都在对彼此肯定着什么也否定着什么。可能更多的，是都在刻意对这份感情做着一番理论上的肯定吧。
　　然而，责任？这是爱情吗？十八岁的何茜给出的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何茜想要的爱情应该充满着浪漫、激情、曲折，甚至可以是苦难的。惊天动地！对，就是这个词儿，惊天动地！琼瑶的书里不就总是这么写的吗？琼瑶蛊惑了何茜对于爱情的畸形憧憬。
　　严粟也还是定期给何茜宿舍打电话，基本是在周六晚上，因为这一晚南州的夜校不上课。但现在的周六晚上何茜都很忙，所以严粟的电话往往会扑空。即便打通了，也是说不上三言两语，电话那头的何茜就会被同学们叫走。

　　现在，每周六晚上，学校的体育馆里热衷于办舞会，有时候，各个系里也会单独办舞会。那个年代的学生们没有电脑、没有手机、没有网吧也没有游戏厅，周末晚上娱乐的方式基本就限于看电影和参加舞会了。
　　谈恋爱的学生们大多会选择去看电影。
　　何茜他们的美术系大楼临着校外的振华路，一半被租了出去，和教学区域相通的地方用五夹板和石膏板钉死封住。租出去的那部分就在朝着振华路的一面墙上开了几个门，门里有小吃店、服装店、书店，还有美术系老师自己开的摄影店和录像厅，都对外营业，不过消费者大多还是出了校门一拐弯就能到的学生们。
　　录像厅的放映时间也完全契合学生们的作息；选播的片子也多是学生们爱看的；5元钱一张的票价是外面正规电影院的三分之一；座位还都是时下刚刚兴起的那种双人沙发式的情侣专座，这样符合需求的设置怎能不让一对对学生情侣趋之若鹜呢？因此，一到傍晚，录像厅门口总是会排起长队。
　　除了邹家米会常跟着伍鸿鹏去看电影外，何茜她们宿舍剩下的五个暂时还都是女单身汉，所以除了有特别吸引她们的新片外，周六晚上，校体育馆一元钱票价的舞会就更具魅力了。
　　美术系的女生们会打扮，三五成群往舞池边上一坐就能吸引众多目光，这大大满足了她们的虚荣心。美术系新来的女生们更是招别的系科高年级男生的青睐，何茜她们几个第一次走进灯光迷离的体育馆，就有几个高年级男生像嗅觉灵敏的狗发现了新鲜骨头一样围上来，发动起邀请攻势。
　　“能请你跳一曲吗？”男生们一般都这么问。
　　“抱歉，我不会。”女生们一般都这么答。
　　“没关系，我教你。”然后，女生就被男生拉进了舞池。
　　现在，正在帮何茜调整舞步的是一个高个子的男生，长相一般，身材不错，但是头大手大脚也大。一米七的何茜只能站到他胸口，就像是个小孩子一样。
　　“你是美术系新生吧？”男生问。
　　“是的。”
　　“哈，我一猜一个准。”男生很得意。
　　“你呢？哪个系的？”何茜问。
　　“体育系，三年级，朱志高。”
　　一曲终了，何茜走回座位，杜若冰陈芳她们几个也陆续回来了。下一曲音乐已经响起来，何茜刚要落座，一转身差点撞到紧随其后的朱志高。
　　“我还没有请教你的名字呢。”朱志高一鞠躬，伸出手来，把何茜带回了舞池。
　　再下一曲，“这曲还是慢四步，你刚学，得加强训练，我们继续。”朱志高不由分说，拉了何茜就走。
　　一曲接一曲，整个儿晚上，何茜都被朱志高带着满场旋转。朱志高不愧是体育系的，身体协调能力好，自己步态优美不说，几曲下来，何茜的舞姿也逐渐从笨拙走向了轻盈。
　　散场后，姑娘们回到宿舍，都在谈论刚才的舞伴们。
　　“何茜，你怎么整个儿晚上都只和一个巨人跳舞啊。”杜若冰有点不满。
　　“哈哈，是那人盯着阿茜。刚才和我跳最后一曲的是他们体育系一个班的同学，他说朱志高好像喜欢上阿茜了。”何茜还没来得及回答，宋真真抢着说。
　　“朱志高？这名字真难听。”看完电影回来的邹家米说。
　　“嗯，是难听。我看这人生得蛮壮实，以后咱管他叫猪大壮吧。”陈芳有时候很刻薄。
　　“什么以后啊，跳一晚上舞就有以后啦？我可不想。大姐你是不是想和刚才那个小四眼儿发生点什么以后啊？我看他好像也想的哦。”何茜促狭地对陈芳挤挤眼，她这么一转移话题，大家全都奔着陈芳去闹了。

　　第二天是周日，何茜接了一个家教的活儿，15元一小时，教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画儿童画。她一大早赶过去，这是她的第三堂课了。小孩子很喜欢她，何茜却一向不喜欢小孩子，她嫌他们闹腾。但在那个年代的工资水平下，一小时15元的报酬也算是高薪了，要知道其他系科的学生出来教语文数学的话，也只能挣10元钱一个小时哦。为了这份薪水，何茜就觉得该忍忍小孩子偶尔的胡闹。
　　可是让何茜不喜欢的除了小孩子外，还有那个地方。那是个远在大桥区的军区大院，每次何茜骑了一小时车满头大汗地赶到那儿，却还得在门岗处等待十来分钟。守门的卫兵要核对她的身份；要打电话进去汇报；还要让何茜填单子。这让何茜有一种即将进入监狱的被压迫感。她实在无法理解任娴，任娴曾在信里描述过她童年生活过的军区大院以及她对那个大院深深的怀恋之情。这可能就是生活高墙内外之人的不同感受吧，何茜这样想。
　　等进到小孩子家那个金碧辉煌的小楼里；看到小孩子雍容华贵的那个妈和不苟言笑的军人爷爷；吃着小保姆端来的水果拼盘，何茜更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家庭和十七年的生活阅历。这是何茜第一次近距离比对那个年代特权阶层与普通百姓的生活。这时候，何茜就不知道对于这份工作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了。

　　不过，这个周日中午回到学校后，何茜还是蛮庆幸自己一大早就出门去干活了。
　　因为她一回宿舍，邹家米就说：“呀，你可回来了，体育系那个叫猪大壮的来找过你两回啦，害我难得一个懒觉都睡不成！”
　　“哦？他有什么事吗？”
　　“能有什么事啊，还不是想追你啊。我跟他说了你中午回来，估计一会儿还得来。”
　　“阿茜阿茜，你回来啦。”正说着，宋真真和王雪梅从教室自习回来了，一进门宋真真就嚷开了：“你猜我们在楼下碰到了谁？”不等何茜回答，宋真真自己接了下去：“是那个朱志高和他同学，他问你回来没有，我还以为你没回来呢。诺，这是他让我带给你的。他还让我问你晚上有没有空，有空的话就六点半在宿舍里等他，他还来。”
　　何茜接过来一看，立刻皱了眉。
　　“追得还真紧。”王雪梅笑着，又捅了宋真真一把，悄悄说：“边上那个就是昨晚跟你跳舞的吧？那男生可没朱志高有胆量哦，我看他刚才一直在偷瞄你”。
　　这时，正巧杜若冰和陈芳也回来了，她俩也是一早出去做家教的，两家孩子住得比较近，所以她俩能相约了同去同回。
　　“谁追得紧啊？”陈芳问。其实她和杜若冰在走道里就听见了宋真真的嚷嚷。
　　“还能是谁，就大姐你说的那个猪大壮啊。难道你以为是你的小四眼儿？”宋真真这个小辣椒急着遮掩王雪梅的话题，所以乘机打趣陈芳。
　　“切，追姑娘光靠紧迫盯人可不行，让我看看他给阿茜送什么来了。”陈芳从何茜手里接过那包东西。
　　杜若冰凑过去一起看：“咦，怎么是狗肉!”
　　“狗肉好啊，大补！省城这鬼天气阴冷冷，吃了狗肉就不怕冷啦，中午咱加餐啦！”陈芳说着就想拆包装。
　　“不行！”何茜一把夺回来：“我得还他。吃狗肉太残忍了。”
　　“对！怎么能吃狗肉！”杜若冰立刻赞成。
　　“咦，居然吃狗肉，那么可爱的小动物怎么下得去嘴啊。阿茜，这人我帮你否定啦。”邹家米最喜欢小动物了，也见不得吃狗肉这回事。
　　最后，除了陈芳遗憾加不了餐外，大家一致认为拿狗肉做礼物的猪大壮及其朋友都没资格追求202室的女孩子们。此时的202宿舍还是个三观颇为一致的团结集体。
　　傍晚，等朱志高和他朋友在202窗下喊何茜和宋真真的时候，杜若冰替她俩下了楼。
　　“她俩有事出去了，何茜让我把这个还给你。”杜若冰对这个巨人朱志高没有好印象，一把将狗肉塞他怀里就想走。
　　“哎，同学，请等等。为什么啊？”朱志高挺疑惑的。
　　“什么为什么？她不吃狗肉！”杜若冰一字一顿。
　　“那，你能帮我问问她什么时候有空吗？”
　　“何茜说了，她什么时候都没空。”这拒绝够劲了吧？杜若冰想。
　　回到宿舍，女孩子们一阵嘻嘻哈哈，原来刚才都趴窗口往下看了。
　　“怎么样怎么样？我刚才够厉害吧？”杜若冰头一回帮人拒绝追求者，很兴奋。
　　何茜对她竖竖大拇指。
　　“你刚才上楼的时候我看朱志高他们两个还在原地愣了会儿才走的，好失落哦。”王雪梅心比较软，说完又悄悄地对着宋真真：“你那个真的也不要了？”
　　宋真真暗暗掐她一把让她闭嘴。
　　“唉，猪大壮的狗肉，多好的东西哦，以后再也吃不到喽。”陈芳还没说完，就被姐妹们摁倒在床上声讨，让她这辈子也不准动吃狗肉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