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91、第九十一章

　　“高总，怎么还没下班呢？”
　　挂断刘芷婷的电话，程翕看见高蜀晋还在她自己的独立隔间，便前去寒暄两句，才发现她正与一个身材娇小的美人交谈，对方还是一副新面孔。
　　美人莞尔一笑：“高总，那你和程总先聊，我撤了。”说完，她冲着程翕微微点点头，眼睫毛弯弯又步履优雅地悄然离开。
　　这个身高勉强1.60米，声音和笑容一样甜美的女人，上身穿着香奈儿经典款短西装外套，下身微喇叭黑色长西裤和麂皮高跟鞋，一头浓密的秀发被染成深栗色，在后脑勺盘成一个一丝不苟的发髻。她叫汤美妍，于去年10月刚入职焦国维分管的证金部，被白如璋临时安排到“河”过度一段时日，以便了解产品和电影广告市场情况，计划三五个月后，再调她回到原本所属的部门。旁人根本看不出，这个身材苗条、女人味十足、气质温婉、眼神充满风情的熟女，离异单身且育有一女。和大多数新入职员工差不多，汤美妍感到自己很难融入《国际导报》的工作环境，她和高蜀晋前后脚进入“河”，相互之间的走动自然较多，渐渐相较与其他同事的关系更为熟络。
　　”一会儿有一个饭局，时间还没到，我就先在办公室待一会儿。“高蜀晋示意程翕坐下：“哎！我正在为一些破事儿有点头大呢，就找美妍发几句小牢骚。”
　　程翕用关切的眼神，让对方继续说下去：“今晚本来安排了领导和Film Power的老板吃饭，结果领导们又以临时有事为由，放人家的鸽子。”
　　从去年年底开始，高蜀晋便跟着韩运发和谭思柔拜访过不少电影制片及发行方，还有不少行业中间商，由此开始涉及与Film Power的业务协调工作。
　　“这家公司是做什么的呀？”
　　自打从事入户外广告销售工作，程翕听说了不少过往自己从未听过的名称。
　　“Film Power早期专职做贴片广告销售代理，这家公司似乎和一些大品牌客户关系不错，这些年来，华汽集团旗下的产品的贴片广告，一直都是通过Film Power购买。可最近，咱领导有意让自己的销售去搞华汽的业务，又貌似搞不动，还不能直接拒绝Film Power下单，今年就想提高单场结算价和最低结算场次门槛，这就让对方有些难受。这不，Film Power的负责人找来求情，白总把对方塞到我这里。我和他们经过初步沟通，觉得他们也都是些干实事的人，所以就同意替他们撺个局，让领导和对方一起吃个饭，把该谈的合作条件再好好谈一谈。没曾想两个领导都突然说临时有事去不了，我这还不知道该怎么和人交代。我总不能自己和他们去吃饭吧，我说了又不算数。”
　　电影在正式开场前的广告时长由院线和影片发行方平分，邻近开场的一半时段归后者，是如假包换的“贴片广告”，剩下的则属前者所有，业内称为“映前广告”。两个形态没区别的产品，在采买流程上却不同：购买“贴片广告”，甲方或其代理公司需通过影片发行方或其广告销售代理商；而购买“映前广告”，则是经由类似《国际导报》这样的相关产品运营商之手。“贴片广告”在售卖中，如客户指定广告投放区域及品牌院线，因片方大多自身没有院线及影城，所以需与不同放映渠道或其产品运营商，就广告落地的费用达成协议。可见，放映渠道或相关产品运营商，会向“贴片广告”的销售商，提供一个业内公允的落地结算价，而对前者来说，这项业务，几乎是坐等业务上门，不需额外开拓市场。
　　经高蜀晋一番讲解，程翕这才发现，后知后觉的自己折腾了一年多，才算完全搞清楚佟乐所分管的业务部门的收入构成，以及韩运发的主要工作内容。作为白如璋的嫡系，韩运发仅需按公司确定的结算价，与类似Film Power这样的交易对象签订合同、执行投放、并跟进后续的服务还有收款。她也这才恍然大悟，为何曾对内部游戏规则一无所知的自己，傻愣愣地卖一个自以为是的好给上司，建议将韩运发调至区域承销商板块时，这对合作多年，相互之间保持高度默契的老上下级，均不置可否，最后不了了之的真正原因。
　　从公司一线销售的角度出发，本质上，“贴片广告”通过这样的操作，分流了一部分市场资源，也挤压了底层销售的生存空间。这项形态极简单的业务，一年的营业额，将近占部门总收入的20%，至于单场结算价，则由二位长老和佟乐共同商议决定，韩运发作为具体经办人，只需按最低结算场次和对方签合同，白如璋就会按签约金额支付其服务佣金，这几乎是坐等订单上门的美差。
　　贴片广告结算、区域承销商代理、域外客户部分布在各地的销售、公司内部垂直独立的机电产品事业部和证金部、展览展示场地租赁部、纸媒广告部，”歌神“……还有无数一线销售知道或不知道的，类似盛威美狮之类的外围二级代理商等等，除此之外，部门内还有三个不同大区的销售团队，到底有多少人在切割这一产品的市场资源，根本无从统计。至于切割方式，则极自由奔放与随心所欲，既没有规律可循，也没有依据可遵守。在如此之多的销售渠道内部自相又无序的竞争下，必定根本谈不上和同业的市场份额争夺，也无从打造一个高度专业与进取的销售团队，因为所有人都限入内耗无法自拔。
　　眼前越来越清晰又乱如麻的现状和局势，让程翕有种面对棘手问题根本无从解决的无力感，告别高蜀晋，她深吸一口气，在不愿多想又忍不住细想的矛盾中，加快行车速度，匆匆赶往位于城南的一家日本料理店。
　　早一步抵达餐厅等候的梁芃芃，看见老友便热情地向对方打招呼：“亲爱的，咱俩真是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这晚的饭局，早在两天前就约定。
　　自去年换工作后，因业务需要，按新东家的要求，梁芃芃离开了生活多年的J市，去H城常驻。这次，借回来处理公务的机会，她打算见见当地的老朋友们。这个曾经的《洋场周刊》大区销售负责人，在当了多年封疆大吏和诸侯之后，上司突然给她安排了一个与其平起平坐的销售总监，并将其原本所负责的业务进行了上下游切割。梁芃芃没能通过上司的冲突管理考验，感到自己处处受制于新人，内心的不满与日俱增，最终选择离开供职多年的时尚杂志，转会去了另一传媒集团旗下的life style magazine。
　　行业菜鸟在不断成长的过程中，必将遇到天花板，这个天花板就是自己的上司。如果这顶天花板做不到不断提升，菜鸟将面临两个选择：突破现有的天花板，抑或与紧追自己的其他菜鸟，分享领地。不论选择走那条路，都需要具备足够的能力和情商。
　　“咱们还真是有一阵子不见！我还是老样子，内部时不时出现各种考验我耐力、修养和智慧的状况。你呢？”程翕尽量让自己从办公室无解的烦恼里抽离出来，专心陪朋友吃饭聊天。
　　“我还在适应新环境，这个适应期似乎有点长，但是我的感觉也不太妙。”梁芃芃一边说，一边招手示意服务生下单：“我刚点的菜，现在可以上了，你想吃什么，继续加便是。”
　　这是一家日式烧烤料理，整个室内弥漫着淡淡的烤肉香味，让程翕这才意识到自己饿了，不过好奇心让她无暇顾及加菜，转头对服务生说：“先不加了，谢谢。”
　　见对方打算专心听自己吐槽，梁芃芃喝了一口热的玄米茶，慢悠悠地说道：“我觉得我的上司招我过去，是为了让我把她的另一个下属挤兑走，不过，这压根不是我愿意做的事！你也知道，搞业务我还行，可从来不会搞内部斗争啊。”
　　程翕瞪大眼睛，一脸困惑地表情：“你老板直接给你说了，让你搞走她看不顺眼的人？”
　　梁芃芃摇了摇头：“那她倒是还没明说，不过暗示是有的，而且非常明显。”
　　“她为什么要和自己的下属过不去？”程翕正继续发问，服务生端上来一盘铁板牛舌，两个饥肠辘辘的女人开始边吃边聊。
　　“说起来有点复杂，那个下属，是大老板不到一年前通过猎头找回来的。因为从国际大刊跳过来，虽然职位低她半级，但业务能力和专业水平都还不错，似乎越来越深得老板赏识。所以，她很担心这个下属有一天会取代自己的位置，这才动念以扩编销售团队为名再招新人。也就是因为这样，才有我现在的这个岗位。另外，她还有一个助理，是一个从来没做过销售业务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既没有客户资源，也没有写PPT和现场提案的能力。完全是因为能力太差，对她言听计从、说一不二，那个小助理几乎就成了她在团队的代言人。”梁芃芃一口气把情况大致介绍了一下，虽然自己的处境并没有因向朋友吐槽而变得更好，但她至少觉得自己的内心舒坦些了。
　　程翕对一些细节依旧有理解不了的地方，继续问道：“既然看不顺眼何不找个理由直接开了，干嘛非要借刀杀人呢？”
　　“纯属我个人判断啊：她担心自己出面直接动手，老板会对她不满。万一整不好，弄不走这个眼中钉，自己还会处于非常被动的局面。所以她通过自己的弱鸡小助理向我传递指令，要我和人家直接对着干。”梁芃芃耐心地解释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
　　梁芃芃的这番话，让程翕想起白如璋曾明示自己要与佟乐正面对着干，当时她也颇感到为难。这种明摆的炮灰角色，只有如彭峥武一般没品没德且脑子不管用的傻瓜，才会全情投入地去演绎，想到这，程翕的嘴角流露出一丝不屑。
　　梁芃芃一脸无奈地说：“我能怎么办？谁会知道内部环境是这个样子？只能先一边装傻，一边做自己的业务，走一步看一步了。说实在的，像我们这些人，都不喜欢内斗，只想着单纯做业务赚钱。可咱们毕竟不是那些新出炉的职场小白，你不可能回到这个行业最初级的岗位。随着资历和经验的累积，在不断往上走的过程中，许多内部斗争，就是你不得不去面对的，因为你已经走到了那个不得不斗争的岗位。“
　　”是啊，到了一定的岗位，不再是纯比拼技术。同等的专业功底不过是一张入场券，在此之后，你是谁的人，或者，你又不是谁在某种意义上的’自己人’，也许才是你能不能上牌桌继续玩下去的最重要因素。”程翕一边表示认同，一边想起温卉、钮茵，薄韬、冯亮，利维祯，还有被何嘉志对其转投佟乐门下表示不屑的文正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