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90、第九十节

　　元旦小长假前后的这十来天，程翕主要忙于那份让她左右为难的年度框架协议。
　　德福电子投放的绝对金额的确不算高，但在品牌广告日渐式微的今天，还能在纸媒刊登半版彩色广告的跨国企业，已是凤毛麟角，更何况《国际导报》本身在传媒市场不具有很强的竞争力。魏敏智虽因该项目合作，能获取比例不低的差额利润，而这个让公司颇有面子的业务，领导们也会比较看重，所以程翕丝毫不敢怠慢。
　　1月中，她终于在三个上司的确认同意后，半耍赖半说软话地让杨溢接受，将上一年的投放额缺口，累计到下一年的条件。未来一年，德福电子的纸媒广告刊登执行工作，需要杨溢的切实配合，才能实现版面免费升级，而魏敏智所要的利润，有一部分会以这种方式操作里出来，因此，程翕不能让喜欢刷存在感的杨溢，给自己设置障碍，以各种奇葩理由影响项目的顺利运作。但即便来年的框架协议能顺利续约，这也仅仅迈出了第一步。上一年的合同周期长达14个月，到最后，程奚就算不得不将一些类似梁芃芃给自己送上门的小额订单，通过魏敏智的宏达广告签约执行，可依旧无法达到合同约定的投放金额。从今年开始，这份合同周期为一个自然年，加之上年的缺口如雪球一般累计到今年，接下来的戏该怎么唱，程翕的心里完全没底，她只知道，会越来越难，不过又想来，被逼到这份上，也就走一步算一步。
　　“亲爱的，最近生意如何？“
　　这天下午，接近下班时分，“河”办公室将近人去屋空，正当程翕打算去找白如璋，郁佩的来电暂时把她留在了自己的隔间：”我刚拜访了一个音乐播放平台的客户，他们在今年五一节前后会有一把广告投放，如果上半年的项目做得顺利，下半年肯定还会有，大概会是国庆节前后。这个客户刚拿下一大笔风投，费用充足，而且媒介大策略也初步定了，户外是主打。我把对方的联系方式给你，分别是甲方和广告代理公司的。切记，你不要安排销售去跟进，要亲自给对方打电话。”
　　跟随老上级一同创业的郁佩，在遭遇各种不适后，选择回到媒体销售行业，在一家运营户外大牌的广告公司任销售总裁。程翕快速记下对方主动提供给自己的信息，并连声道谢。等她结束通话赶到“山”门口，原本还担心已过下班时间，白如璋可能会早早离去，但出人意料的是，马芳正在上司的办公室，并且暂时还没有要结束谈话的意思。程翕只好在空荡荡的“木”会议室挑了一个能看到对面动静的位置，耐心地坐下等着。
　　至于马芳，她此时此刻的情绪，只比程翕的更感到糟心。
　　新的一年，人力资源部收到各部门负责人上报的销售指标分配方案。马芳去年接手薛阳明的全部工作，负责市场部的日常业务及管理工作，但并没有因此得到领导的认可，接替自己前任上司的职位。作为“意见领袖峰会”项目负责人的周峻茂，因与马芳所实际负责的部门合并，成了后者的新上司。今年，周峻茂被分配了将近600万的销售指标，马芳需承担其中的三分之一。这个完全没有任何销售性质工作经验的80后年轻母亲，感到前所未有的不知所措和压力，她不得不找白如璋协调这一工作安排：
　　“白总，我在入职的时候，和公司谈的是市场部的工作，内容主要是《国际导报》的品牌宣传与市场落地活动。现在周总给我分配销售指标，我哪里会做销售啊？也压根也做不出来啊！”
　　“小马啊，公司每个业务部门都会分配指标。去年年底，你们与老周的部门合并，如今，这个部门有指标很正常合理啊。”白如璋避重就轻地打着太极。
　　“可是我们部门和’意见领袖峰会’的性质完全不同，周总好歹手头有个产品可以卖一卖，我这手头什么产品都没有。市场部本就是一个纯资源消耗部门，过往公司不愿意花钱买资源进行品牌宣传和推广，不少投放的媒介都是用版面和电影广告换回来的，这已经算是给公司创造效益了吧？您让我背销售指标，可您让我拿什么东西出去卖啊？”马芳觉得一块大石压在自己头上，有点叫天天不应。
　　“公司也有不少不做销售的岗位负责人，他们也在背销售额卖广告。你看看展览展示场地租赁部的李寻，她还签了不少电影广告和LED的单子呢。指标，铁静文已经确定给你们部门了，就是那么多，至于老周怎么给你做分配，只要他完成部门年度销售指标，我也不好过问太多。”
　　白如璋和着稀泥，打着太极，这让马芳觉得，不论自己怎么说，都没办法把道理给说清楚。她终于决定放弃，离开了这个在必要时总会装睡的上司的办公室。
　　趁白如璋还没来得及收拾东西下班，程翕便三步并两步地冲进去，她则是为了自己远在东区的三个下属所遭遇的不公找上司鸣不平。
　　去年年底，公司以广告资源置换了一批台式电脑。因数量有限，不可能人手一台。电影广告部整个东区销售团队将近十多号人，一共才分得四台。资源有限，粥多僧少，是人类社会永恒的主旋律。在由秦元基负责分配的情况下，归属程翕部门的苗红，刘芷婷，莫枫菱三个人，自然连一台都没有。
　　其实，这一年多以来，公司给前年下半年新入职的绝大多数员工，既没有配置台式机，更不要指望有笔记本。自十多个月前入职以来，程翕一直使着私人手提电脑，用惯用熟，所以即便自己分不到，她倒也不特别在意。可随着人手不断增加，团队成员没有基本的生产资料，不但难堪，而且影响工作效率。要求那些还拿着微薄月薪的销售，为了业务自己掏钱买笔记本，程翕觉得自己和下属实在没有这个义务，她本人更是于心不忍，也根本开不了口。秦元基的分配不均，让她感到颇为憋屈，也自然而然地认为是佟乐给自己穿小鞋。
　　“小程，这事儿，你去找找毕总吧。”
　　白如璋本就非常放松的状态，在临近下班接近饭点，显得更加闲情逸致，他慢悠悠地提出一项在对方看来有些不可思议的建议。
　　“领导，为这点鸡毛蒜皮的事情找毕总，简直就是是牛刀杀鸡。再说，我好歹挂了整个部门的副总经理的头衔，在内部，连分配电脑都受欺负，还要找领导投诉，您不觉得这实在有点滑稽吗？”程翕搞不明白上司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语气有点着急。
　　白如璋带着微妙的面部表情，回应道：“小程，你就去找他，他不会觉得麻烦，他喜欢你们直接去找他。“
　　身为大内总管，最重要的不是业务能力，而是行政能力，其核心要点与重点，就是要有修炼一身成为大领导肚子里那条蛔虫的本事。白如璋不但具备这样的道行，而且在性格上，也完全足以胜任强势和多变的毕岩的副手角色。世上能做到知行合一的人凤毛麟角，而至少在与毕岩共事的过程中，白如璋对于能做到这一点，可谓驾轻就熟。
　　和马芳一样，在上司那里没有得到任何实质帮助，反倒感觉被踢皮球的程翕，只好一无所获地灰溜溜回到“河”。她带着憋屈收拾好个人物品准备下班，离开前，拨通刘芷婷的电话，拿出了一个破釜沉舟的解决方案：“你找秦元基他们生抢！如果他们硬是不给，你就质问一句：’你们几个大男人欺负我们三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为什么将这一重任安排给刘芷婷？
　　因为每逢初一十五吃斋，每日持咒念经的莫枫菱，以笃信与人为善，不出恶语为由，拒绝替远在两千公里之外鞭长莫及的上司和自己眼前的后辈出头；苗红则是自己现成有一台被男朋友淘汰的，款式略过时的手提电脑。她俩的现有条件，使其不那么迫切需要一部不适合外勤工作的台式电脑。而如果刘芷婷不自己出动，她就无法正常开展工作，虽然那不是便携的笔记本，但总好过没有。
　　刘芷婷觉得上司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馊主意，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程总，你是说认真的吗？“在电话里，她忍不住笑出声。
　　可程翕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如果被逼急了，即便是撒泼耍赖，她也不是完全干不出来：“柿子都是捡软的捏！横竖都可能没咱们的份，就算最后抢不赢，也要在言语上数落他们一把，要不然真以为咱们好欺负！”
　　如果生活中只有岁月静好，追求体面自然是每个人的目标。不过，在一条食物链左右上下之间，不首先释放恶意，已是最大的体面。身处丛林，活下来才是第一要务，只有活着才有言行举止得体的资本。
　　两天后，刘芷婷满心欢喜地告诉程翕：”秦元基让步了，我们分到了一台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