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美为患》水墨灵犀

20、星海绮梦（5）

　　怎么给他想起这茬了！

　　心念电转间，她瑟瑟往后缩了缩，一双杏眸瞅着他，娇怯怯道——

　　“小昭只是一个下人，殿下冒险前来救我，如何能不受宠若惊。当时火势凶猛，我看不清，自然也不会认为那人是殿下。”

　　她答得巧妙，只说了自己不认为那人是他的情由。然而他却并没有被轻易骗过，揪住道：“我是问你喊的是谁。”

　　“我不记得了。”小姑娘说。

　　“不记得？”他显然觉得她是在糊弄不愿告知。

　　“当时情势紧急，小昭只以为自己是要死了。”她那双明媚有生气的横波美目，忽然间变得朦朦胧胧，如罩了一层寒霜轻雾，好听的声音里也带着瑟意，“火好烫。”

　　晨晓，天色还很暗，烛光倒映在她的眼底，幻梦般的光晕中是他微微睁大的眼睛——对上了她的眸，如被下了咒一般，莫名心疼得慌。

　　一滴冰珠落在床榻上，溅起的飞沫落在他的指尖。他这才发现她落泪了，情不自禁地拿手覆了上去，轻轻搭着她放在被外的手背，鬼使神差地说：“别怕，我在。”

　　想来她当时那样害怕，情急之中喊的是谁，真的有那么重要么？倒是自己偏要逼问，当真是一点也不通情达理。如此一想，他倒反而觉得愧疚起来。

　　“殿下待奴婢好，奴婢知道。其实奴婢的武功，没有殿下以为的那么好。上次能救下殿下，十有九分是占了武器的便宜。”

　　有关上次的事，他倒其实一直想问问，一直忘了问，眼下她却正好主动提起。

　　却见她微微低头，向他凑近了一点儿，取下云鬓间的那根簪子，递给他看。

　　“此簪名为‘刺花’，防身用的。我和姐姐小时候被杀手组织抓走，关起来训练，提升武功的代价是自身的寿元。后来，先太子命人将那杀手组织端了，见我们姐妹年幼而网开一面，那头目所用的武器也落在了我手里。一个是‘刺花’，另一个是‘月光斩’——我当时出手命中母豹的那把小斧头。殿下还记得吧？”

　　他点了点头，却不意她会说起这些过往。

　　“后来我和姐姐走散了，我去了晋国，她留在燕国。两年前我们重逢，她已经跟在太子身边了，就把我也带了去。那时我已经拿了令堂的玉佩，我一直在找你，得想办法在这里立好根基，才能去帮助你。”

　　她的经历，他曾猜想过，却想不到比他想的更为曲折。

　　她所说的正是莫云桑和顾小昭的经历。而这段经历，也是明昭公主选择扮演顾小昭的原因——云桑是太子的心上人，而小昭是云桑的妹妹；小昭还曾有被杀手组织训练的经历，使自己的武功可以得到解释。

　　发间一软，只见他伸手为自己重新戴上簪子。她听见他说道：“那这可是个好东西了，要好好戴着。”

　　烛火将他的侧影投在墙上，薄衫束发，玉指修长，为那卧在榻上的人儿戴簪。她歪了歪头，那丽影也跟着微微一缩，好似也跟着羞赧了。

　　“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他看她的目光温暖如盈盈烛火，早已不复最初的冷冽，浅浅落在她的脸上、肩上，又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月亮西落之时，几位将军已领人厮杀了一夜。他们追出去，誓要将四皇子抢回来。已逃出的蒙人却格外狡猾，他们留下一部分人断后，用一身形差不多的人假冒四皇子，最后将军们抢回了假的那个，真的那个却被蒙人带走了。

　　得到消息时已是第二天，晏苍鸾龙颜震怒。禁卫军里竟然混入了近三分之一的蒙人，纪寻将军当即自请降职三级，自罚五十鞭刑。

　　晏苍鸾何时又咽过这种气？他终是决定要一雪昨夜之耻，当即要向蒙国发兵。

　　另一边，三皇子晏慎文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喝得烂醉如泥。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坏的呢？

　　是从那场大火开始，还是从他给他们吃下落华珠开始？可若不吃落华珠，他们被烧伤了治不好，也成了废人。

　　那一天，顾小昭的推理，七妹不甘的神情，尤在目前。

　　但事情仿佛比想象的要复杂。一场大火烧伤了二哥和四弟，把自己牵连进来，又让二哥四弟吃了落华珠遭来蒙人觊觎。那七皇妹从来只会自怨自艾、自伤自怜，脑子就没见好使过，如何想得出来这么阴损的主意？

　　二哥仿佛也和自己想到一处去了，道是——

　　借刀杀人！

　　但是晚了。再要追究，既没有证据，也改变不了四皇子昨夜被蒙人劫走的事实。

　　是晏慎离，都是他……

　　这一切，都是他歇斯底里的报复！

　　我要杀了他！

　　他借着酒劲，抬手一擦唇角的酒渍，拿了弯刀踹开门出去，谁知却正好见到那个人。

　　晏慎离竟也恰好来找他。

　　晏慎文盯了他两秒，眼中爆发出不可抑制的怒火，弯刀直接向他捅去。对方却三两下就拆了他的招式，把他的宝贝弯刀踩在脚下。然后，拿银色小匕首抵在了他的脖颈上。

　　“我若是你，就不做只会发火的无能懦夫。”晏慎离直视着对方那满是怒火的眼睛，漂亮的桃花眸里带着一丝轻蔑。

　　“你的四弟就要被蒙人烹煮吃了，而你，除了饮酒买醉，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晏慎离！我正要去杀你！”

　　“想杀我，你有那个本事吗？”

　　“从前，你是功夫最不好的那个。你以前都是装的！”

　　“这重要吗？”他微微一笑，“我有个主意可以救你的四弟，你要不要听？”

　　“你会有那么好心？有本事就杀了我，要不就我杀了你！”

　　“急什么，何不听完我说的话呢？

　　三哥，现在能救他的人只有你。因为你和他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长得像。就让六弟我来给你出个主意。

　　你去蒙人那里，告诉他们你才是四皇子，自愿被烹煮，条件是要把他换回来。接着，伺机杀了蒙人首领和他的王后，斩草除根，这样你的四弟和二哥就再也不用担心了。

　　四皇子现在武功全废，要自己杀了王后伺机逃出是不可能的。但如果换了你，事情就不一样了。

　　你觉得这个主意可好？”

　　“呸！你不过是想让我去送死，最好是让我和四弟一起死在蒙人那里。”

　　“我知道你会这样想。”晏慎离笑道：“反正四皇子的命就在你手里。你不救他，等他死了你就不会后悔？”

　　“……你借刀杀人、放火盗珠、嫁祸于我、借我之手让他们服下落华珠，成为蒙人的目标，全都是你。所以我听谁的，也不会听你的！”

　　“真是令人伤心呢。我不过是看你们兄弟情谊深厚，于心不忍罢了。豁不出命去救他就直说嘛，何必找这么多借口？”

　　“为了四弟和二哥，别说我这条命，便是付出尊严我也愿意！可是这一切，与你无关！”

　　晏慎离笑得瘆人。“三哥称病，一直关在这里喝酒，都不知道外面的消息吧。我可是好心告诉你，蒙人烹煮他喂王后的时间，就在三天之后呢。”

　　晏慎文的脸色一瞬间变了，随着对方这句话说出口……

　　晏慎离放开了他，转身离开。

　　四弟，他的四弟……

　　可是，他该怎么办？

　　傍晚时分，晏慎离回来了，第一件事便是去看小昭，见她恢复得尚可，就给了她一角矿区图。

　　“你没与我说过时限。我先给你一张假的，以备不时之需。”

　　她接过，十分爱惜地收好。“多谢殿下/体恤。”

　　“客气什么。”

　　他看着她，伸出的手半途又缩了回去，神色微有些不自然，“我们和蒙人之间很快将有一场恶战，到时，说不定我也会去……”

　　小昭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殿下要去打仗了吗？”

　　“蒙人潜入禁军一事，不少将领都被治了失察之罪，有的直接就被革了职。”

　　“蒙人也太过分了。”她缩了半张脸到被窝里，只露出一双大眼睛在外面。“那殿下，要不你带上我一起吧？猎鹿赛的时候你不是也带着我，没见我给你拖后腿呢？”

　　“那……那不一样。上战场和狩猎是两回事。况且战场上刀尖无眼，我未必能顾及得到你。”

　　“不嘛殿下，我什么都可以做。若要别的丫头跟着你，我也不放心。”

　　“什么别的丫头？”

　　“禾儿啊。”
　　“？”

　　——六皇子府中除了小昭和几个嬷嬷外没有别的女子，前几日，晏慎离因怕她没有同龄的姑娘作伴，特意去买了一个来。

　　“那是你的丫头，是我买给你的。”
　　“给我的？”

　　“府里就你一个女孩子，所以我买一个来陪你说话。我自己用的着吗？”

　　“原来是这样吗？”她瘪瘪嘴，又伸出水葱般的指头戳了戳他的袖子。“殿下，你的伤好些了吗？”

　　“已经无碍了。”

　　“其实，我也无碍了。”她瞅着他说，“可殿下出门前嘱咐了他们要看着我，在榻上卧着静养，不能下床……憋死我了。”

　　“哎？”他倒不记得他还下过这种命令？

　　“怎么，殿下是忘了？”

　　她掀开被子下床，“那既然现在殿下回来了，此令便可消了吧？”

　　他有些心虚，也许自己确实忘了下过这样的命令。目光追着她的身影，来到了窗前。

　　这里是六皇子府的西厢房，他还从未在这间房里认真看过雕花窗外的景色，眼下随着她的目光一道看来，却是发现外边夜色如墨，花影斑驳，煞是好看。

　　她站在窗前，他见她穿得单薄，便轻轻解下披风披在她身上，站在她身后一步的地方，映入眼帘的正是她如墨散下的青丝。

　　“想什么呢，我的小同谋？”

　　“中原有句诗，我喜欢……”

　　“什么诗？”

　　她看着月亮陷入无声的怀想。“‘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斜月沉沉藏海雾。

　　“乌夜啼”神驹正踏着雪月之色，从燕国宫门直冲向蒙人的领地。看守的士兵们不知那人的来意，倏地放出一阵箭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