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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螳螂捕蝉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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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三月,细雨霏霏。
有道是:古木阴中系短篷,杖藜扶我过桥东。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微风细雨里的江南春色,也就如此了。
清风不急,吹着雨丝细细,绵绵密密飘然而落,轻轻敲打湖面,碧波荡漾间,涟漪层层破碎,迷醉般凌乱绽开。垂柳满城摇曳,小巷深深,磨光的青石板路蜿蜒曲折,路边房舍林立,雨水沿着屋檐滴落,墙边一枝梨花开如云锦。水意迷漫在苍茫天地之间,小路上间或走过撑伞的行人。
剑花,烟雨,江南,多少人梦中的江湖。
说书人眉飞色舞间描绘的豪情侠气,百姓耳口相传中流转的传奇故事,书典里才子佳人的哀愁忧思,一个又一个传说,在江南的烟雨中悄然发生,又蓦然消散,飞鸿踏雪般,徒留看客的声声叹息,吸引着一批又一批人来到这个江湖,或为名利,或为向往。
远处看山,山高而远。山上看山,风清云淡。梦中的一切,总比现实来的美好。身在江湖,方知其中腥风血雨之残酷,但往往身陷江湖,恩恩怨怨难以了断,再也不能回头,才会恍然间怀念起江湖外的那份平凡宁静。
风起云涌,江湖潮起潮落,三月的江南依旧细雨悠悠。
城北的悬赏告示挂了月余,赏金从五千两涨到三万两,昨夜终于被人揭走了。小镇居民惊诧之余,纷纷猜测谁人竟有这般胆色,一时之间这件事传遍大街小巷,所有人对这位揭榜的英雄评价统一的出奇:
简直不知死活。
有个在京城当大官的爷爷护着,还有个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剑圣师父保着,江南一霸赵云天赵大少爷也是随便能动的?若不是畏惧剑圣之名,顾忌赵家之势,就凭他平素那般嚣张跋扈欺压良民,早就被人杀掉千百万次了。
城里的百姓原本以为敢贴出这个悬赏的傻子白安已经很英雄了,没想到这世上竟然有比傻子还英雄的人物。这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到赵云天耳朵里。
赵大少一手搂着舞姬,一手持酒杯慢酌,终于耐不住手下添油加醋啰啰嗦嗦,斥道:“别人要杀的是我,关你何事?你这么紧张,急着给我收尸不成?”
手下顿时吓得跪倒在地,忙呼不敢,身躯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枯叶。
赵云天冷哼一声:“怕什么怕?他要是敢来杀我,我就让他知道什么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区区三万两就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穷鬼真是穷疯了。”
手下连忙应道:“少爷英明。”
赵少爷冷笑,一把推开舞姬,缓缓起身,问道:“那傻子还活着么?”
“活着!还活着,没有大少爷的吩咐,我们不敢弄死他。”
“很好,教教他什么是本分,切记不要打死,不然我未来娘子岂不是很伤心?”赵云天一边踱步,一边思索,“既然这些穷鬼这么缺钱,我就大发慈悲送些给他们,你去贴个告示,二十万两悬赏陆婉莹,提供消息便可,不准伤我未过门的媳妇。”
手下连忙领命而去,不久告示一出,又是一片哗然。
这陆婉莹真是个奇女子,堪称方圆百里之内敢于反抗赵大少的第一人。那天她不幸被赵大少爷看上,要强抢回去做小妾,这姑娘以死相迫,逼得赵云天只能上门求亲,陆家老爷不敢反抗这门亲事,原本说好了三日之后过门,谁知第二天陆婉莹就不见人影,惹得赵云天大怒,扬言要打死陆氏一家。一般儿女听此消息肯定要回来救家人,谁知那陆婉莹偏偏是个没心没肺的人物,或许也是吃准了赵云天有所顾忌,不敢拿她家人怎样,硬是没有现身,就同凭空消失一般,再也不见人影。
陆家老爷受此惊吓,一病不起,陆家人整日提心吊胆,生怕赵云天哪日心情不好,要杀他们出气。陆家在赵大少的威压下,夹着尾巴苟且偷生,谁知在这关口,白安竟然贴了个悬赏赵云天人头的告示,陆老爷知道后,一口气没提上来,归天了。
白安是个傻子,人称傻安,或许悬赏赵云天这种事,也只有这个傻子做得出来,毕竟这人好歹是名门之后,养尊处优,根本不懂人世艰难。两年前,定平白家惨遭三绝神教灭门,只有白安活了下来。陆老爷念及血缘之亲,冒着被魔教迁怒的风险,将这个侄儿接过来抚养,传为一方美谈,可谁知魔教还没找上门,陆老爷就被这个傻侄儿活活气死,真是人生无常,令人唏嘘。
城西有一间茶馆,茶馆不大,破旧冷清,每日光顾的客人很少,颇有些凄凉之意。这样普通的茶馆,却在正对门的地方悬挂着一幅十分惹眼的名家字画,上书十四字:
闲听细雨静听雪,一杯美酒半杯茶。
字画一挂,茶馆立刻非凡起来。不懂行的人会以为这只是个歇脚喝茶的地方,懂行的看到这字画就知晓,这茶馆虽不起眼,却是听雨楼分堂之一。
江湖中有诗云:一教两盟分天下,古来名门余三家。
听雨楼,既是两盟之一金银满堂名下的六大生意之首,还是江湖名门鄱阳段家的产业,有此背景做支撑,听雨楼打着酒楼茶馆的幌子,光明正大买卖各种江湖消息。
水雾迷蒙,细雨如丝。雨天的茶馆,冷清更甚,接近正午时分,才迎来今天第一位客人。
来者甚是年轻,也甚是奇怪,一袭紫衣,长发挽起,分明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却不施粉黛,全身上下只有一根玉簪算是饰品,更奇怪的是,这人怀里抱着一把油纸伞,在如此雨天却没有撑开,宁愿淋着雨小跑进来。
茶馆老板赶忙迎上去,笑眯眯道:“客官里面请,小店有热茶热饭,客官要些什么?”
那女子轻甩衣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明净如秋水一般的眸子上下打量着茶馆老板,指着那副字画,迟疑道:“店家可做其他买卖?”
茶馆老板了然,将客人引进内室,关好门窗,确保无其他人在场,方正色道:“武林七类,朝廷三种,这八方消息,一码有一码的价,不管买还是卖,江湖规矩不可违逆,金银满堂是何势力想必客官也懂,其他就不必多说了吧。”
这茶馆老板刚刚还只是个普通中年人模样,现下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内力,言语间透着武林高手的风范,浑身气势迫人,眼神紧紧盯着那年轻客人。
年轻人敛衣落座,见桌上有茶,便给自己倒了一杯,听闻老板此言,忍不住轻笑:“该懂的自然懂,不该懂的也懒得懂,但这笔买卖的规矩,恰好是懂的,而且,我只是来谈笔小买卖,老板不必这么紧张。”
这话一出,老板哈哈一笑:“错了,错了,紧张的不是我,更不该是我,而是阁下。客官也是习武的人,何必睁着眼说瞎话。”
客人捧着茶杯静静听他说完,茶是好茶,入口微苦回味甘甜,可惜紫衣人从来不是个懂茶的人,只淡淡道:“错了,错了。正因为如此,才错了。既然老板自认不该紧张,又何必眼神如此犀利防范着一个小辈呢。”
老板一时无言,只得回答:“客官言之有理,恕某唐突,只是这一身江湖气是难改了。”
紫衣客人放下茶杯,言语间带着浅浅的笑意:“身在江湖,何必改江湖气?都是江湖人,不妨有话直说,我想知道赵家将白安关押在何处。”
老板略加思量,开价道:“消息本身两千两,但这可能得罪赵家,惹来额外麻烦,要附加五千两。”
紫衣人微微点头,不置可否,忽而又道:“昨天夜里,我在街上闲逛,不巧看到有人揭下悬赏赵云天的那张告示——”
老板挥手冷声道:“三百两。这消息实在不值钱,揭下告示而已,说不准那人只是想吓唬赵云天,即使那人真是杀手,若刺杀失败,这消息也毫无价值。”
真不愧金银满堂的商人,如此精明,客人心中暗叹。
“老板又错了,你忘了一点,若那人有能力杀赵云天呢?”紫衣客人清秀的眉眼舒展开,头发湿淋淋的贴在脸上,手指有意无意轻叩桌面,开始与老板讨价还价,“我卖的消息不是谁揭下告示,而是谁杀了赵云天。若将这消息卖给朝廷,或者卖给剑圣,可不止七千两吧。”
老板迟疑起来,沉思道:“能杀赵云天的数不胜数,但敢杀他的人却不多。客官如此确定,莫非那揭下悬赏的是什么名人?这江湖上,能赢剑圣的屈指可数,不怕朝廷的也不多。”
紫衣人缓缓开口,一字一顿回答:“我说的那人,你绝对想不到。”
“两千两,不能再多了。”
紫衣人没有再还价,只说:“那我便卖给你两千两的消息,三个字,顾潇筠。”
老板一听这话,哈哈一笑,面色却冷下来,“药魔顾潇筠藏身玉虚峰近二十年未出,听雨楼还未收到那人出山的消息,客官为何愚弄于我。”
紫衣人反问:“顾潇筠和剑圣,若是以命相搏,哪位胜算高?”
老板是商人,做的还是消息买卖,从来只有他问别人,别人若是问他问题,怎能不付钱,老板眯眼道:“十两。”
紫衣人嗤笑一声,这种人尽皆知的问题竟然也值十两,奸商毕竟是奸商。
“剑圣虽为当世一流高手,但四魔毕竟是传奇到神奇的前辈,武功明显要高一筹。玉虚宫有高祖赦令,还有顾潇筠镇守,其门下弟子为民除害杀个欺压良民的恶霸,想必朝廷不会怎么样。”客人一笑,乌溜溜的眸子盯着老板,眼中光华流转,“怎么,老板,这个消息可值两千两?”
老板点头,竟未再言价钱问题,反而感慨起来:“白衣执剑,斩妖除魔,玉虚风采,早已不复当年。二十年前玉虚还是九门派之首,何等风光气派。如今却只有几个挂名弟子,沦落至此也不忘除魔卫道,倒是让人钦佩。”
除魔卫道?
顾潇筠便是鼎鼎大名的血海阎王,江湖四魔之一,若玉虚宫真有那心力除魔卫道,又怎会容忍他藏身二十年。
紫衣人听罢,对此不置可否,只是调侃道:“老板一定在想,一会去查一下玉虚宫门下弟子的去向,就能确定是哪位弟子做的了。只是我不得不提醒你,此去来回,少说要五天,但那人说不定今晚就要动手,更说不准动手之前还会主动报上身份,毕竟这是个扬名天下的好机会。若那人这么做了,老板岂不是白白损失两千两?”
“客官倒是清楚得很,”老板微微眯眼,商人本性让他一眼就看穿客人的心思,想必弯弯绕绕这么久,这人也只是想拿这个消息换白安所在,“既然如此,不妨有话直说。”
紫衣人不再旁敲侧击,索性直言目的:“消息换消息,那人姓名换关押白安的地点,老板既然是商人,想必也清楚这是划算买卖。若赵云天死了,风险费自然是无稽之谈。”
老板抚掌道:“这提议甚好,正合我意,只是如何证明消息不是假的?”
紫衣人轻笑不语,眉眼弯弯尽是狡黠之色,不慌不忙从袖里拿出一个油纸包,一层一层打开来,里面正是那张告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