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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螳螂捕蝉 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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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渐渐下大了。
茶馆老板将客人送到门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虚伪:“玉虚有此弟子,想必重振声威不是难事,都说玉虚宫十年出一人杰,如今已经间隔二十年,也该是时候了。”
紫衣客人却不领情,只笑道:“老板,你可以把这消息卖给赵云天,想必也能卖个好价钱。”
老板哈哈大笑,丝毫不掩饰自己商人本性:“这提议甚好,我正有这打算,赵云天一向大手笔,估计能卖能卖三万两。”
天色苍茫,细雨如织,真是倒霉天气,茶馆在这样的雨天,总是冷清的有些寂寥。紫衣客人见雨势渐大,只得叹息着撑开伞,敛起裙裾,走进门外的风雨中。
这人淋着雨走来,却撑着伞离开,几分淡然气度,褪去粉饰,依旧从容。
只是当天下午这女子的画像便传遍大街小巷,在一张白纸黑字的告示上,明明白白写着几个字:寻此女子,名顾轻寒,活口十万,尸体减半。
十里之内又是一片叹息,乡亲们不知详情,还以为这也是个倒霉姑娘,无意中被赵云天那个杀千刀的看上,遭此横祸,真是可怜。
顾轻寒盯着悬赏告示看了很久。画像上那女子清秀出尘,眉目之间有种清清冷冷的气质,着实生得不难看。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画中的自己,一时间呆怔住毫无反应。
手拿告示的赵家仆人见老乞丐这副痴傻样,不耐烦道:“老不死的臭乞丐你究竟有没有见过这个人,快给句话!我可没工夫陪你玩!”
顾轻寒抬手捋一捋下颌上乱成一团的胡须,紧皱眉头苦苦思索,过了半晌才下结论般坚定摆了摆手。
这姑娘此刻披件破布衣服,须发蓬乱,树皮般皱起的脸上,半是脏兮兮的头发,半是胡须,只露出一双眯着的眼,手里扶着一根木杖,身躯佝偻的不成样子,不管别人问什么,都只摇头不答话。
赵家家仆看眼前的乞丐有些眼生,又不发一语,便多问了几句,惹得乞丐烦躁起来,拿起手里的棍子作势打人。家仆一看这架势,心里害怕,想到乞丐一无所有,自然无所畏惧,打起人来只怕也不知轻重,便不敢纠缠,又怕就这么灰溜溜走会丢赵家的脸,便三步一回头恶狠狠地留下话来:“你给我等着,我这就找人来收拾你这个老混蛋!”
顾轻寒自然不理会他,待那人走远,才缓缓直起腰,长舒一口气,暗自庆幸乔装及时才躲过这么一劫,不然杀赵云天要多花很多功夫。
但这么一来,计划也要改变了。赵云天既然知道有人打算救白安,一定会派重兵把守,甚至可能把白安转移到别处,这么去救人无异于送死。顾轻寒摸摸脸上凌乱的胡须,缓缓坐到地上,背靠佛像底座思索起来。
离天黑还早,雨下个不停。
马蹄声声,踏过积水的石板路,越过层层台阶,穿过城门,一路疾驰,却在沈家酒庄急停下来。
马上那人是个捕快,大概算得上近年来朝廷最年轻有为的捕快。有些人敬佩他,叫他“青云神捕”,也有人恨他,称他“催命阎王”,但他坚称自己只是个“小小捕快”,如此谦逊的态度,就算是一向对朝廷万般挑剔的江湖名门也对他难生恶感,甚至破了朝野两不相干的规矩,请青云神捕帮忙办事。
他这种公门人物,为朝廷效力,本该很多牵绊,却有个潇洒的名字。
青云直上萧逸然。
萧逸然是个无时无刻不神气的人,无论他出现在哪里,永远是一身蓝衣,手拿宝剑,神采飞扬,令其他一切黯然失色。
他神气,是因为他有资格神气,江湖中处处有他的传说。他算是最勤奋的捕快,给自己定下严格的规定,每年至少要抓三十个罪人。自他十八岁开始,至现在五年来,总共抓了二百一十二名犯人,这成绩足以让他傲视群雄。
但他自己也承认,栽在他手下的恶人虽多,被冤枉的好人也不少。
萧逸然永远很忙,整天天南海北奔走,一年四季从不休息,忙到没时间查证犯人是不是无辜,他只享受抓犯人的乐趣。每当被他抓住的犯人高喊冤枉,他便冷冷一笑:“你若是无辜,上公堂申诉,关我这小小捕快何事?”
一个敬业如斯的人,所到之处,必定不会太平。此时此刻,他来到了这座江南小城。
古城沉浸在细雨中,一片安静祥和。
萧逸然翻身下马,面带疑惑看了眼楼顶,便急匆匆拴好马走进酒庄。当他办完事出来的时候,再次向上看了眼,这次他停住脚步,抱着酒坛抬头细细凝望。
这世上总有一些奇特的人,不管旁人眼光如何,特立独行,甚至怪的不可理喻。
萧逸然就看到这么一位。
当他策马扬鞭穿过重重小巷,来到沈家酒庄时,一抬眼,正好看到了那个怪人。
沈家酒庄是城里最大的酒庄,这座酒楼是城里最高的楼,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沈家便是发迹于此。
那个怪人就坐在酒楼顶上。
雨淅沥沥落下,屋檐上的水汇聚成小溪,那怪人一身墨色衣衫湿淋淋黏在身上,虽然带着草帽,但看上去没有挡住多少雨水,也不知道这人坐了多久,才会淋得如此狼狈,就像刚从水里走出来一般。
但那人却很潇洒自得,悠然坐在屋脊上,屈着一条腿,另一条腿舒展着,手边摆着一坛酒,一手撑在屋脊上,一手拿着酒坛,时不时仰头灌下一口,即使这人行的是狂人做派,举手投足却文雅如名家公子。
萧逸然在酒楼里呆了不短的时间,他出来之后,特意看了一眼,见那人还在那里,依然保持那个姿势,便止住急匆匆的脚步,默默观望一会,才开口道:“没想到沈公子所说的人居然是这个样子。”
他说话的语气很淡,既听不出失望,也听不出满意,只是叹息着陈述一个事实。
顶上那人轻笑一声,也叹道:“有什么大惊小怪,沈静岚不是也找来了你这样的捕快?”
萧逸然隔着重重雨幕,看向那个一身狼狈却怡然自乐的怪人。
那怪人也静静看着他。
微风徐徐而过,两个本是陌路的人相视而笑。
萧逸然足尖轻点跃上楼顶,学那人的样子坐好,打开怀里抱着的酒坛,豪饮一口,见天幕高远,杨柳飘摇,霏霏细雨中,青砖红瓦格外明净,天地交界处一片苍茫,像他这样的大忙人也忍不住感叹:“果然好风光。”
那怪人依旧是一只手臂撑着身子,仰头看着天,懒洋洋道:“晴天风景也很好,应该是别有一番滋味。”
萧逸然点头称是,毕竟是好奇心重的年轻人,对怪人的兴趣明显要超过风景,忍不住偷偷转过目光打量墨衣青年,见这人瘦高身形,面容清秀细致,怎么看都是个文气公子,不禁有几分怀疑,道:“沈公子说会找个聪明绝顶的厉害人物,想来你武功应该不会差。”
那人闻言忍不住笑了,神情却有些古怪,“何以见得?”
萧逸然直起身,缓缓道:“你能上来这楼顶,至少会轻功,既然连沈公子都要承认你很厉害,恐怕你是个高手中的高手。”
那人轻轻摇头,拿着酒坛的手指了指身后,萧逸然转身看去,才发现墙上立着木梯,只是木梯不及楼墙高,不特意查看注意不到,萧逸然难免失望,那人竟然是爬梯子上来的。
怪人看到萧逸然脸上的表情,轻轻一笑,宽慰道:“厉害不厉害,和武功高低没有多少关系,武功再高也有弱点,有弱点,就能一招制敌。江湖上的顶尖高手有几个是死在武功更高的人手里的?”
萧逸然脸色稍缓,心想这人说的也有道理,既然是沈公子承认的厉害人物,应该确实有些本事。
二人素昧平生,但方才他与酒庄掌柜交谈时,酒庄掌柜只说这人是沈公子为数不多的亲友之一,沈公子眼光之高江湖皆知,能和他成为朋友,绝不可能是个简单人物。
况且掌柜提起这人时颇为尊敬,称呼他为书渊公子,有些与沈公子相提并论的意思。
闯荡江湖五年以来,萧逸然见过的人不少,看过的画像更多,听过的人名更是数不胜数,然而此人此名,他却完全没有印象,似乎不是江湖中人,倒可能是世家子弟。
只是这位世家子弟没那么好相处就是了。
不待萧逸然作答,那人突然话锋一转,有些感叹似的说道:“人这一生,并不可能事事如意,我也没想到沈静岚口中那个可以与苏明启相提并论的捕快,竟然观察力如此之——高。”
萧捕快自然能听出其中的讥讽意味,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那人凝视着他变化的脸色,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安慰道:“想开些。”
这简直是挑衅。
若在平时,年轻气盛的萧捕快早就拔剑相向,但今时非平时,何况这人之所以在这里正是为了帮自己抓人,既然要和他合作,便不能计较这种小事。萧逸然发作不得,只冷冷一笑,闷声喝酒,不再理他。
书渊看他这副样子,脸上绽开清浅的笑意,只短短几句话,就试探出了这捕快的性情,心底难得对沈静岚看人的眼光产生一丝赞赏。
青云神捕,作为这件事的合作者,实在是太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