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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锋芒
滔滔逝水,滚滚白江,人生天地,蜉蝣若寄。李杏秀的琴艺说不上多高明,但许是这曲风本自潇洒恣意,许是她确有几分难得的澄明心境,竟也让人听得不觉痴了起来。
李明秀手中素剑如练,舞出一道道光华炫目,时而遒劲如龙啸于野,时而婉转若出谷娇莺,那流动的光彩将她整个人包环在内,似是一块夺目的白玉,端的是气韵生动,光灿如星,令人击节赞赏。
花如绣很懂得这剑舞的关节所在,适时地击掌喝彩,双目莹莹,仿佛下一秒就要跃出席去与之共舞。看得上首柳媚儿喜在心间,笑上眉梢,望向自家闺女的眼神更加柔和爱怜,仿佛在看一个举世里独一无二的宝贝。李悦秀瞥瞥目不转睛傻愣愣盯着李明秀的俩小娃,一人嘴里塞过去一颗青青圆圆的小果子。
一曲终了,李明秀收剑立定,稳稳地站在堂中,无半丝气息不匀之态,可见素日倒确是用了功的。
静了两秒,花如绣叹道:“姑射仙人不过如此!”
柳媚儿眼中满是欢喜得意,抿嘴笑道:“花公子莫再夸她了,她素日里便只肯在这等事上留心,您再这般谬赞,只怕还长了她的兴,越发胡闹起来了。”
花如绣但笑不语,转眼向李明秀道:“不知四姑娘师承何派名师?”
李明秀一赧,难得不好意思地道:“有何师承,不过是平日里东学学西学学,自己琢磨出来的罢了。”
花如绣一奇,讶道:“那姑娘真是天纵英才,资质奇绝了!”顿了一下,略一沉思,又道:“在下倒是不才,识得几门师长,观姑娘用剑,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颇有飞仙门的品格风范,又兼姑娘此般才貌,实是再合适不过。只是不知姑娘是否怨怪在下多事了。”
李明秀听他提到飞仙门,心中已自惊喜,虽素闻他与柳影中私交甚笃,却不知他竟也和那飞仙门长辈有故,当下喜道:“当真么?你可引荐我去飞仙门?”
柳媚儿却蹙了眉,心中暗自嘀咕,谁会把自个儿媳妇送上山学艺去?“明儿休得胡说。好好的姑娘家,不好好在家待嫁,以后相夫教子搏个正经前程,做什么天天想着江湖上打打杀杀?成什么样子!”李大吉闻言点头,刚欲附和着柳媚儿说上那李明秀几句,却被李明秀不耐地一摆手,听她继续朝那花如绣道:“若花公子果然肯玉成小女子此事,定当不忘高义,结草衔环!”说着竟抱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柳媚儿动怒,唤道:“明儿!”李明秀却是不理她,只一双眼睛期待地望着花如绣。花如绣垂眸而笑,“花某自当尽力。”
却说那边厢李杏秀弹奏罢枯坐了半晌,见众人全然未瞧见她般,微叹了一口气,自个儿收拾好琴,起身悄悄走回席上。刚一入座,不经意间正看到那徐二郎正自朝自己瞧来,二人均是一怔,匆匆别开眼去,却又商量好似的,又朝对方望去,生生撞入各自眼中。徐二郎忽地羞赧一笑,朝她微微点头,慌得那李杏秀赶忙低下头去,脸儿红了个透彻。
李悦秀的眼光一直周游全场,便发现了二人的古怪,微牵起嘴角一笑,又复低头抚弄果果的小脸儿。果果抬起水汪汪、黑漆漆的大眼睛朝她糯糯地笑,将自个儿整个头脸揉在她怀里,伸出小手便树袋熊似地挂在她腰上。她听见周琳儿那好听得令人生厌的声音在说:“姑母,四姐姐就是不同凡响,想来定是柳姨娘平日的教导与众不同……对了,听闻柳姨娘不就是出自那什么……秦什么楼的!姑母,那秦楼是不是也是什么江湖门派?怎的柳姨娘倒不许四姐姐去了?”
李悦秀一抬眼,正见柳媚儿黑沉了一张脸,衫袖之下隐隐颤抖,想是握紧了拳头。那李明秀也是脸上一白,竟有一丝难堪之色。李崇礼微蹙眉,看向那周琳儿。李桃秀倒是垂了头,但肩膀微微有些耸动,不知是吓是笑。
李悦秀正自暗观全场,蓦地心中一动,余光扫向那花如绣,正捕捉到他最后一丝移开的目光。
却说那周夫人听了周琳儿言语,险些惊得跳起来,忙捂住她嘴,低喝道:“不许胡说!”又怯怯地拿眼偷瞧李大吉,果见他怒容满面,甚是狰狞。
其实,李大吉对这柳媚儿的出身倒是不甚介怀的,要不也不会娶,更不会一宠多年。但是柳媚儿却不同,生平最恨人揭她这项短处。此事既是她的逆鳞,便也自然成了李大吉的逆鳞,平日里家下谁敢些微带出些不敬之意来他都要发作一通的,是以这二十年李府上下都被拘束成了习惯,连个相关字眼儿都不敢提。别说李府,便是和李大吉相熟的、不相熟的亲友旧故、生意朋友都再不敢在他面前提起的。不想今日竟被这周琳儿“一派天真”地当着花如绣这等贵客的面抖了出来,岂能不怒?
李悦秀蓦地“哎呦”了一声,将众人目光吸引过去,不好意思地笑笑,尴尬道:“失礼失礼,昨日做针线,不小心扎了手,刚又被果果划破了。”说罢一顿,顺带拢住欲待抗议的果果的小脑袋,又似斟酌般望向那周夫人:“说到针线,我倒是忽然想起当今太后微时曾寄养民家,义父一介手艺匠人,靠裁量缝补的经营将太后抚养长大,却也并不碍太后诗书礼乐、文治武功独步天下,辅佐先帝创下这大越不世基业,名动一世,垂范千秋,更是诞育了当今明主贤君,励精图治,始有我大越立国不过四十年,便有这承平岁月、盛世景象。所谓英雄不论出处,便如今日贵客花公子和徐公子,人中龙凤,不也列在商家?周姑娘为官家贵女,可这锦绣前程之所来,难不成周大人从未与她言及?远避投亲却处处含沙射影,岂不伤了亲戚情分?四妹妹谁教出来的不打紧,人才品行太后已有论定,夫人身为嫡母,应与有荣焉,他日百年,入祀的还是我李家子孙,盖棺论定,也终是记名李周氏。”
周琳儿大怒,拍案而起,狞着面孔,竖眉厉声喝道:“好个大胆的贱婢!竟敢咒我姑母死!”
李悦秀垂眸,不禁微笑,抬眼却是一片澄明,放下俩娃娃起身便跪,肃声道:“自古忠言逆耳利于行,夫人高义,将我记入名下,焉能惜一己之毁誉,令夫人有令人讥诮之虞、毁家灭身之难!”眼神轻飘飘似不经意瞟过李明秀。
李明秀心里暗赞,好一招釜底抽薪!见她看过来,马上会意,转身便朝向那周琳儿,哼声一笑道:“怎么,不装娇柔小白花儿了?”周琳儿刚欲待骂,被周夫人起身一把拽过。李明秀却没停下,“来了我家便生出诸多事端,不知道是谁着你特为此来,还是小小姑娘底子里就是坏的?只怕你这行事做派,是在家中得罪了哪个才不得已远来我家避祸的吧?也不知做下了何等恶事,不见容于父母兄弟,见弃于邻里乡邦,如个过街之鼠,还不知收敛,寄人篱下,却敢坏人婚姻、构人清白……”还未说完,那周琳儿已气疯了,只觉自出生以来再未受过此等屈辱,不顾那周夫人阻拦,一把摔开她姑母的手,上前两步指着李明秀便骂:“呸!谁构陷你了?你娘从前是做什么的谁不知道?只会在这里装清高给谁看?!要不是我爹非让我来,我怎屑……”
“够了!”李大吉暴喝。
柳媚儿咬得嘴唇发白,此刻幽幽道:“我是否清白老爷自然明白,也不屑与人争短长。只是刚刚琳儿姑娘还装作天真无邪,现下这又是怎么个说法?自打琳儿过府,我自问加意小心,不曾半点怠慢开罪。说到底琳儿也不过是个孩子,那起闲事倒是谁说与她的?她此来到底是探亲散心还是所为别个?想是我这些年僭越了,本是兢兢业业、谨小慎微,却终落个连累儿女、令老爷蒙羞,这便自请求去,愿落发为尼,永居深山,为老爷、为李家诵经念佛,以报老爷知遇搭救之恩、多年恩宠之义!”说着已是潸泪涟涟,跪在李大吉脚下。
俩娃娃早在李悦秀突然跪下时便吓傻了,此刻一边一个泪眼蒙蒙地偎在姐姐两侧。李悦秀轻揽了他们,悄悄安抚,眼见当下局势竟成了周夫人处心积虑教唆侄女生事争宠,不禁感叹一回,果然是神队友……
那李大吉看到柳媚儿落泪,早便心疼得无以复加,又听她口口声声要出家求去,更是不忍,拉起她来哄道:“又不是你的错,你跪什么?快起来!”说着便一把将她拉到身边,转向那周夫人道:“你我几十年夫妻,结发一场,自问也未曾亏待于你,好好地供着养着,你无所出我也不曾责怨,还出钱给你那弟弟捐官,你还有什么不足,与你那弟弟联合起来算计我李家,弄得好好一桩喜事不能收场,如今又在贵客面前闹成这样,你是嫌我这条老命太长,想早日把我气死不成?!”
周夫人早便被这奇葩诡异的形势走向惊怔得说不出话来,此刻听李大吉言语,更是一团急火,却又心下一片慌乱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摆手摇头,讷讷道:“没有没有,老爷……我没有……”周琳儿也懊悔起来,深恨自己被激得口不择言,却也实是找不出什么开脱理由。
李大吉一摆手,“莫再说!”转头却对花如绣拱手道:“让花老弟看笑话了,实在是家门不幸!今日便……”
花如绣倒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免费大戏从头看到尾,竟一丝赧色全无,和早便坐立不安的徐二郎形成鲜明对比,此时抢过李大吉话头,诚挚道:“伯父言重!晚辈向来慕高义之士,伯父救佳人于水火,珍重发妻,泽惠妻舅,养育子女尽皆成材,花某心悦诚服!”
李悦秀闻言嘴角一抽,不可思议地看向他那异常郑重其事的面孔,险些翻出白眼来,只道无耻。那李大吉显也被惊了一怔,但很快回过神来,咳了一声,眨眨那贼溜溜的大眼,嘿嘿憨笑道:“贤侄过誉!贤侄过誉!”李悦秀险些绝倒。不想花如绣突然向她看去,道:“三姑娘一番言辞深明大义,冰心如鉴,花某佩服,”说着看向李大吉,“不知小侄可有脸面,求得伯父网开一面,饶了她顶撞之罪。”
李悦秀暗暗冷笑,他三言两语倒是先给她定了罪了。
李大吉这才注意到李悦秀还跪着,见她瘦弱的身子却是端跪得笔直笔直,两个娃娃可怜地依在她两侧,顿时不忍,急道:“什么罪过?悦儿说得对,说得好!快快起来,小心膝盖疼,走不得路!”
李悦秀微不可闻轻哼一声,只道:“谢过爹爹。”说罢正欲起身,却是被李崇礼上前搀扶了起来,但听他道:“父亲,今日宴席怕是也不能继续了,不如改日再好好邀请花公子前来补过赔罪?”
李大吉正也有此意,望向那花如绣。花如绣清朗一笑,“如此,花某便下次再来叨扰!”说罢起身行礼。徐二郎见此也赶忙起身,一同躬身拱手。
临退出厅堂之时,李悦秀见花如绣又若有似无地朝她瞥了一眼,眼角一跳,只觉他的算计过于明显了些,却怎么也思忖不出他到底是所为何来,以席间情态来看,他与李大吉也是初识,却为何多番流连于自己?
李崇礼见她若有所思,不禁轻问:“在想什么?”
还未待她答,上方李大吉见花、徐二人已走远,登时“咣当”一声掀翻了面前几案,大喝道:“来人,将周氏给我押回房去!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房,不许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