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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赢家5 ...

  •   十三日深夜,窗外的夜色如同幽暗海洋,一望无尽。胤禛觉得自己颠簸的心情形同孤单漂浮在海上的一叶扁舟。已经三天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他的面颊明显凹陷下去,脸色青黄,嘴唇燎起火泡。虽然外面北风号叫,他的额头却布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在烛光下熠熠发光,显得诡秘骇人。

      他不住地拨动着手中的佛珠,抚着脑门。海洋一片宽广,而他不过是这波涛汹涌之中的一叶小舟。是放弃希望,任由小舟在狂风大浪之中上下漂泊,随时葬身海底?还是做最后的一搏,努力向前划动双桨,期冀在不远的地方有让他落脚的孤岛。

      自前几日,探子回报说在畅春园发现玲珑的身影,便再杳无音讯,心中好容易燃起火焰又灭了,他压住胸口隐隐的抽搐。国师章嘉喇嘛曾对他说:“王得大自在矣!”他不放心,进而问道:“还会有事吗?”章嘉笑容满面,伸展两手道:“还会有什么事呢?”接着,他将手从外向身内挥道:“就是有些小麻烦,也不在话下了。”天命何归?尽在心中……明明数日之前,他还自信满满,直透三关,得成正果,他立下大志向,下了大决心,有了大计划。可是真正到了事情的最后关头,他觉得心惊胆战起来。全盘计划明明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就像养心殿里那一座座精美绝伦,巧夺天工的钟表,大大小小地齿轮一个卡着一个,本该按着他的思路在悄悄地运转,可在最后要敲打报鸣的那一刻,偏偏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十年来,她的身影时而淡如烟丝般虚无缥缈,时而如同织锦上那色彩明艳的花纹。他以为她要消失不见时,她又摇摇曳曳留下一点余香;他以为她唾手可得时,她又轻巧的从指缝间溜走。便是这般你追我赶走走停停,胤禛觉得他快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了 ,他累了,他疲倦了,可有一点他牢记于心:我的东西不容任何人窥视。

      三更时分,忽然,房门“吱呀”一声。

      “谁?”胤禛霍正转身,轻喝道。

      拱卫京城与畅春园的步军统领、皇舅隆科多站立在胤禛面前。胤禛几乎扑上前去,急切问道:“舅舅深夜到此,有何消息?有何见教?”

      “出事了!”隆科多沉着道,“圣上病危,传旨召一名皇子火速入宫见驾。”康熙急于召回到自己身边的,无疑便是他选定可以传承大统的人。

      胤禛严重腾起希望的□□,急道:“圣上传召的是谁?”

      隆科多道:“圣旨在此,四爷自可观看。”

      胤禛一把抢过圣旨,只见上面赫然写道:“皇十四子胤禵速至京师。钦此。”胤禛眼中的希望之火倏地灭了。一阵头晕目眩,颓然瘫在座椅上。

      三十年的韬光养晦,三十年的一步不苟……随着一道圣旨便这样全完了?不!他不甘心,他决不能就此罢休,认命从不是他的性格。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直之死地而后生,无毒不丈夫,不能再犹豫……当这样一堆杂乱无章的想法涌入胤禛脑海中的时候,他的身形有挺然而立,他的眼中又燃起□□,而这一次的□□燃烧的更加凶惨狂热。

      一直在旁边冷眼而观的隆科多此时忽然上前,拿起圣旨轻轻放入火盆,用钳子拢起明火,红黄色的火舌“腾”地蹿了起来,在目瞪口呆的胤禛面前,舔了圣旨的边缘,圣旨渐渐化为灰烬。隆科多正冠敛衣,南面而立,高声道:“皇四子和硕雍亲王胤禛接旨!”

      胤禛一怔,随即利索地抖掉马蹄袖的盖口,双膝跪倒,俯伏在地,口称:“臣胤禛接旨!”

      “有旨意,朕躬不豫,宣皇四子和硕雍亲王胤禛即刻入宫,不得有误!南郊祀典着吴尔占恭代。钦此。”

      “臣领旨。”

      胤禛并没有即刻入宫。丑时到巳时,这中间有五个时辰,足够他调兵遣将。十三日巳时不到,京城、皇城、各亲王府以及畅春园,已均在他兵马的控制之下。

      巳时,胤禛入宫。

      康熙不动声色地看着俯伏在地的胤禛,似乎没有因为应召而来的是胤禛而不是胤禵感到意外。只是眼中出现一种复杂奇怪的神情,似悲似喜,似失望似怜悯。

      “你果然来了!”康熙道。

      这一问好似晴天霹雳,几乎将胤禛击倒。他听到的并非一个垂危病人的声音。胤禛冷汗涔然而下,忽然发现自己陷入一个危险的圈套。试探,试探!这三十年来所做的努力毁于一旦,自己将在这次试探中被铲除,为十四阿哥胤禵登记铺平道路。

      已是绝路,每个人都不愿走上绝路,然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对于绝路每时每刻无端的恐惧、忧虑足以扭曲一个人的形象乃至灵魂。既是绝路,胤禛反而感到一中轻松的快意。他洒洒脱脱地站起来,至少,他要同父亲平等的交一次手,哪怕只是一个回合;他还要从父亲的口中撬出玲珑的下落,哪怕她再也回不到他的身边。

      “我是来了,不正是皇阿玛所希望的嘛?”胤禛直视康熙的眼睛,“储位虚悬,势必引起诸子分争,优胜劣汰,当仁不让,于国于家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康熙有些意外地看着胤禛,严厉甚至流露出一丝欣赏、赞许、失落的暖意,仿佛第一次发现儿子已经长成一个魁伟而有主见的中年人。儿子都四十五岁了,自己怎能不老?“皇上久久不立储君,不过是为了百姓找寻一个真正具有雄才大略、忠孝两全的继承人罢了!”玲珑的话又在他的耳边回荡,他看着眼前的儿子不由轻叹,果然不到关键时刻看不清事物的真相。

      暖意瞬息而逝,康熙冷笑道:“你怎样来?”

      胤禛勉强笑了笑,道:“凑巧有几个朋友陪我来。”

      “他们在哪儿?”

      胤禛淡淡道:“有几位现在京城、皇城、各亲王府以及畅春园等候,还有两位……就在眼前。”

      隆科多本就站在胤禛身后,远远站在暖阁门口的侍卫赵昌此刻也悄无声息地站到了胤禛一边,原来康熙近侍赵昌静也是胤禛派来的卧底。

      咫尺之间形成了一对三的局面,康熙处在大小包围之中,空气紧绷了起来。

      康熙眼中并无惊慌之色,他朝隆科多问道:“他收买了你?”

      隆科多不语。

      康熙忽然大笑,他好久都没有这样开心地笑过,以致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痴儿!”康熙笑道:“你的朋友未必不是我的朋友!”

      胤禛眉头一皱,回顾隆科多赵昌,两人均面无表情,似套上了一幅石头面具。如果是那样,处在大小包围之中的不是康熙,而是……胤禛觉得一股凉气自后脊骨冒上来。

      康熙的笑声突然停住,脸向下一沉,将手中的念珠猛地朝胤禛抛打过去。胤禛将身一闪,伸手接过念珠,就势跪倒在地,口称:“谢皇阿玛隆恩,赐儿臣传位信物!”

      “好,好!”康熙脸色铁青,冷冷道:“来人,看茶!”

      胤禛手捧茶盏,犹豫再三。

      康熙气得呼吸急促,指尖冰冷,大怒道:“你仔细品,朕在茶里下了毒!”一面“啪”地将手中的茶摔个粉碎。

      胤禛仓皇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从内侍手中接过一盏新茶,亲自跪进康熙,然后端起自己的茶盏,悲壮地一仰而尽。

      “康熙慢慢喝了一口茶,微笑道:“毒茶的味道好极了!”

      胤禛惶怖叩首,道:“儿臣不敢,无毒!”

      康熙继续微笑,道:“可惜朕看不出,可惜玲珑看不出。”“看不出”这三个字还未住口,康熙的微笑忽然僵在了脸上,脸也变成了无法形容的惨碧色。

      胤禛大惊失色,颤声道:“皇阿玛,您,您……”

      康熙牙关紧闭,双目凸出,始终等着胤禛,变得灰白空洞的目光充满了悲愤和怨毒。仅一瞬间,他的眼角突然崩裂,惨碧色的血从眼角、嘴角一起流了出来。人,已经不行了。

      胤禛看着他,拽着他的手使劲摇晃,他心中焦急玲珑的下落,可看到康熙这般模样,只得松了手一步步后退,顿足号啕,声音惨切悲伤:“皇阿玛,儿臣不孝,您何苦气成这样,您何苦想不开阿!……”

      一代英主康熙大帝,竟然身亡。

      这变故实在太惊人了。奇怪的是,康熙近侍赵昌,连一点吃惊的表情都没有,他沉着道:“其实四爷大可不必如此!”

      胤禛一凛,止住哭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奉四爷之命在万岁爷处卧底的赵昌。”赵昌道,他顿了顿,接道:“这是四爷知道的,四爷不知道的是,赵昌奉四爷之命前,即已奉万岁爷之命在四爷处作卧底了。”

      “你劝我不必如此,难道你知道皇阿玛的死因?”胤禛道。

      “万岁爷一向谨慎,任何人想毒他都不容易。可这一次……”赵昌道。

      “难道这一次皇阿玛是被人毒死的?”胤禛觉着额角隐隐有青筋在跳动,手也不由自主背在了身后。

      赵昌若有所思,道:“他之所以会中毒,是因为他明知茶中无毒,杯上无毒。”

      胤禛道:“既然无毒又为何会被毒死?”

      赵昌道:“因为他忘记了一件事儿!”

      胤禛道:“他忘了何事儿?”

      赵昌盯着胤禛的眼睛,嘴角有抹似有似无的狡诘,他道:“因为万岁爷忘记了茶杯过了您的手!”

      胤禛沉默良久,轻声道:“若非如此,又将若何?”

      赵昌重复道:“其实四爷你不必如此,万岁爷本就是要将大统传于您的,之前找到四福晋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

      话还未说完,赵昌忽见一股鲜血从自己胸□□出,以截剑尖随着鲜血冒出来。他吃惊地看着剑尖,不敢相信这是真得,可口中鲜血涌出时,他终于大叫一声,向前仆倒。

      隆科多站在他的身后,手里提着滴血的剑,冷冷道:“他的话太多。”接着,南面而立,面无表情地口述康熙传位遗照:

      “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胤禛五雷轰顶,疾呼“皇阿玛”,真正哭出声来。

      两个时辰后,诸皇子同时接到康熙病危即刻进宫的谕令,奉诏赶至,然均被引到他所,等候召见。一两个皇子心急如焚,想出去打探消息,立刻被侍卫挡了回来,这岂不是被软禁了吗?皇十四子胤禵远在西线,鞭长莫及。皇八子胤禩、皇九子胤禟等隐约感觉到这其中藏着可怕的秘密。但他们又再强的势力、再大的能量、再多的党羽,此刻也无法集结、组织,也无济于事。正当他们坐立不安,扼腕叹息的时候,康熙宾天的凶信传出,接着是宣布胤禛继承大统的传位遗诏。

      “啪”的一声想,众人绝望地回头看去,只见一个晶莹剔透的白玉杯被皇十子胤誐狠狠摔在了地上碎的满地残骸。

      一切木已成舟。

      康熙六十一年的隆冬,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铺天盖地,不过一个晚上,地上便积了厚厚一层白雪。驿站外传来叮铃铃一串铃铛声响,冷清的街道上偶尔有几个埋头走路的行人,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这一小支马队。行在中间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朝第十四皇子、抚远大将军、固山贝子胤禵--只是如今新皇帝即位,为避名讳,他改叫允禵。在康熙死后一个月,因雍正传召,他终于赶回北京。

      允禵机械般翻身下马,麻木不仁地朝京城的方向望去没,表情看起来同一个私人没有什么区别。

      他本是举朝上下一致公认的皇位合法继承人,突然的变故,使她一瞬间失去了父亲,失去了江山,失去了一切。他只有承认:败了。

      如果雍正将他视为可怕的对手、眼中钉肉中刺而拒之京城之外,乃至命人杀了他,人们肯定会加深对雍正即位合法性的怀疑。但是现在雍正以手足亲情急迫地召他,那就不仅证明雍正光明磊落、心中不存芥蒂,因此赢得人们对他宽宏大量、顾全大局的敬佩与尊敬。

      允禵不得不承认:直到现在他才认清了这位一母同胞的四阿哥。他手握重兵,抚远大将军又如何,此刻只有这么一小队人马可以带回京城,其余的都被年羹尧死死堵在了边陲。诸皇子纷争不已,竟不知对手是何人。原来从不被人注意的四阿哥才是最狡黠、最缜密、最可怕的敌手。
      可惜晚了。

      “爷,地方已经收拾妥当了,请您进去歇着吧!”看送允禵回京的侍卫见允禵还在驿站外站着,出来催促道。

      允禵讥讽一笑,回头朝他道:“都到了这地儿了,还怕我跑了不成?”

      那侍卫一听,忙赔着笑脸道:“奴才不敢,不敢。皇上圣谕是让奴才好好伺候着爷,让爷平安回京。就是给奴才十个胆儿也不敢对爷不敬。”侍卫见他丝毫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只得退到一旁,换旁人盯着。

      风吹得他脸生疼,眼前一片模糊,雄伟壮丽的紫禁城仿佛就已在眼前,只是那儿再不属于他了。他捏紧了拳头,抹去飘落在眼帘上的雪珠子,转身走进驿站。

      “胤禵!”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唤。

      允禵回头望去,只见滚滚团团漫天洒落的大片鹅毛之中,显出一个人影来。暗色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将来人从头到脚裹个严严实实,大貂鼠的风领将脸也藏了大半,只隐约露出一双眼睛。

      允禵着实吃了一惊,待到来人走近,他拉住她的手问道:“玲珑?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八哥呢?”忽然想起曾经让阮禄带去的方子,面色一红,松开了她的手,只又问了一遍,“难道是四哥他……”

      “是皇阿玛!”玲珑解释道,“皇阿玛命我在这儿等你,一道儿回京去!”

      允禵忽然痴痴笑了起来,引起远处盯梢的侍卫注意,缓缓向两人靠近。

      允禵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全身上下像被抽干了力气一般,颓然的跌跪在地上,仰头大笑道:“皇阿玛,您到底想让儿臣演哪出戏?儿臣不明白,儿臣看不明白阿……”

      “胤禵,别这样……”玲珑跪在他的身边,抱着他安慰道,仿佛怀中的人依旧是几十年前成日缠着她玩的小十四。

      允禵泪流满面,猛地抬起头抓住玲珑的手,双眸里盛满了悲伤与绝望,他道:“玲珑,完了,一切都完了。我完了,八哥完了,你也完了……”话到最后又是难以控制的仰天长啸。冰冷的雪花落在玲珑的脸上,她抬头望向天空,黑压压的一片看不到一朵云彩。仿佛每一片雪花,每一阵吹过的寒风中都夹杂着胤禵歇斯底里的笑声,震得她耳膜生疼,心中竟也感到莫大的绝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赢家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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