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月》维斯特兰

5、不安

　　安亦告白之后，林奕安和他相处都有些不自然了。
　　他开始抗拒安亦。
　　安亦还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依旧喜欢逗他欺负他，在他快要生气不理人的时候给他道歉低声哄他，欠欠的；依旧每天给他折一个小玩意儿，在他跑完操兴致不高的时候变出来给他；依旧陪他跑步，教他调整呼吸；依旧在下课之后把他拉出走廊去吹风，告诉他要学会拒绝别人……
　　林奕安渐渐觉得，好像也不错。

　　但是他还是害怕，他对于这种未知的，带有不确定性的事物总是感到害怕。
　　这是他第一次不期待考试。
　　然而期中考很快就到了。
　　林奕安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自己一定要比安亦考高分一些，哪怕一分也行，算了，0.5分也行。

　　期中考是一次大考，不只是同校同学之间的比拼，还是学校与学校之间的较劲。
　　周日晚，班主任喜气洋洋地来开班会，也不绕圈子了，上来就说：“这次期中考大家表现得特别棒，市前一百我们学校占了三十个，而我们班就占个16个，隔壁班占了12个，还有两个在普通班。大家给自己鼓个掌！”

　　王鑫辞忍不住问：“那前二十呢老师，市前二十我们班有几个？”
　　“不急，等会就知道了。接下来我念到名字的同学上来领奖，是学校给的笔记本，算是对你们的鼓励。”
　　“市二十到一百的同学：舒梓萱，89名；赵意，78名；杨悦，66名；李华森，62名；柳月，55名……”

　　接下来是激动人心的市前二十名单，大家都两眼放光地看着老师。
　　“刘嘉杰，市二十名。”
　　“杰哥——”班里男生起哄。
　　“许佳敏，市十七名。”
　　“班长大人厉害！”女生一片“哇”声。
　　“陈雨琪，市第九名。”
　　“化学课代表恐怖如斯！”班级的氛围组依旧非常给力。
　　班主任见班里氛围这么好，也开心跟着鼓掌：“雨琪同学进步特别大，大家要向她学习哦。”
　　“林奕安，市第五名。”
　　“学神、学神——”
　　等林奕安上台领了奖之后，讨论声此起彼伏，大家不再等着老师念名单，理所当然地认为这环节已经结束了。

　　“大家怎么都低头了，我好像没说结束。”
　　“啊？”
　　“还有谁还有谁——”
　　林奕安有些不安，看向安亦，正撞见安亦也在看他，还露出了他的小虎牙，有种势在必得的意思。
　　“安亦，市第一名。”
　　“哇！”
　　“牛啊！”
　　“看来林学神地位不保了。”
　　“这就是转校生的实力吗？太强啦。”
　　……

　　班会结束之后，林奕安看都没看安亦一眼，匆匆拿去水杯去打水，一副拒绝交流的姿态。
　　他的心里慌乱极了，果然是这个结果，事情总是不如愿。他讨厌变数，非常非常讨厌。
　　下楼梯的时候险些踩空。
　　冷静冷静，要冷静。
　　等他慢悠悠打完水做好一番心里建设之后，走进教室，同桌正在看语文篇《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里的短篇小说。
　　林奕安：……
　　如果不是他一直维持一个姿势没动，连眼珠子也不带转的话，林奕安真的会认为他在看书。

　　坐回位置上，他发现桌上多了张字条：
　　同桌，球球给我个机会吧。
　　林奕安不懂，“球球”是什么鬼，于是他问了。
　　安亦：……
　　他写道：球球就是求求，是我在向你卖萌的意思。
　　林奕安无奈，但已经答应的事也不能反悔，他写道：好吧。安亦没回话，林奕安抬头看他，猝不及防地被抱住。

　　他有些不自然，想挣开，随即发现了安亦的不对劲，他好像……在发抖？他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安亦在他肩上拱了拱，是摇头否认的意思。“我没事，我只是有些开心，好吧，我太开心了，非常非常开心。”
　　林奕安明显感觉安亦在颤抖，是太兴奋了吗？得到他的应答是这么值得激动的事情吗？“你好像有些亢奋了，你，要不要冷静一下？”
　　安亦又拱了拱头，“没事，让我抱一会。”
　　他不再动，安安静静让安亦抱着。

　　林奕安没喜欢过人，他不知道，原来被喜欢的人允许一个追求的机会也会这样开心。
　　可是，这喜欢一定是真的吗？
　　他不信一见钟情，也不信有人会对他日久生情。

　　等安亦松开怀抱之后，林奕安有些不自在，眼神躲闪着低头没看安亦。安亦偏要凑近在林奕安耳边说：“男-朋-友。”
　　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他慌乱否认：“不是。”
　　安亦轻笑：“对，还不是，那……准男朋友？”
　　他佯装生气一把推开安亦，摸了摸发痒的耳廓，又瞪了安亦一眼。安亦冲他露出无辜的笑，两个小虎牙很是抢眼。

　　整个晚自习，安亦都表现得很亢奋。
　　林奕安觉得自己的同桌从张扬的小老虎变成一只热情的狗狗，动不动就埋头进他怀里要抱抱。
　　呃，还挺可爱的其实。
　　只是，希望周围的同学们不要觉得他奇怪就好，林奕安担忧地想。

　　第二天，林奕安进教室之后发现桌上有两个包子和一杯热豆浆。
　　他看向旁边这位平时踩点到教室的同桌：“这是给我的？”
　　安亦骄傲地点点头，似乎想要求夸奖。林奕安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谢谢你。”
　　安亦用头蹭蹭他的手，眼里满是开心。他心想：真的好像萨摩耶。

　　之后，安亦每天给林奕安带早餐，有时候是包子有时候是饺子，有时候是小汤圆。
　　林奕安很喜欢。

　　跑操的时候，安亦会陪在他身边，甚至开始拉着他下午第七节课下课去跑步。
　　林奕安非常不喜欢。

　　但他渐渐发现自己可以跟上班级的速度了，跑完之后也不会再出现以前那样耳鸣，喉咙发疼的情况。
　　好吧，林奕安勉强喜欢。

　　除此之外，安亦还变得很黏人，喜欢抱他，扑他怀里；早读的时候喜欢和他并排站；平时走路也喜欢勾肩搭背；还总喜欢从后面抱着他，据说这是一种满足掌控欲的抱姿，是禁锢猎物的姿势……
　　林奕安不理解。

　　最初以为是安亦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后来发现他一直都这么黏人，一只热情的萨摩耶。
　　其实，林奕安还挺喜欢的。

　　——- ——-

　　期中考试之后，安亦和班上的人熟悉起来，大家都喊他“安学神”。
　　他们会找安亦帮忙，会拉着安亦去打篮球，课间会在安亦的位置周围围成一圈，会笑着和安亦打招呼。
　　安亦的朋友越来越多。虽然安亦总带上他，但他融不入，也不想融入。他像个透明人，在一旁看着这热闹。

　　班里的人以前也会喊林奕安“林学神”，不过那也只是偶尔拿他开开玩笑。
　　已经快两年了，他和班上的人始终熟络不起来。是他自己的问题。
　　安亦一个转校生，却可以那么快融入这个班级。
　　他莫名有些难过。
　　林奕安从小到大都没有一个要好的朋友，没人会喜欢他这样一个无趣的人。他本来觉得没什么的，已经习惯了。

　　他早就习惯自己一个人了，习惯了形单影只，习惯了遇到问题能自己解决绝不寻求帮助，习惯了什么困难都自己挨什么苦都自己咽，习惯了能忍着就绝不开口……
　　有次班里开空调，空调风正对着他吹，吹了一天，吹得他头疼，他也没开口，想着忍忍，第二天就不疼了。结果第二天还是疼，他才找那个拿着空调遥控器的人让他调一下。
　　那人和黄明一个性格，喜欢欺负林奕安，拒绝了他的请求，还对他冷嘲热讽说他怎么这么金贵。
　　林奕安心想：果然如此。

　　后来是刘嘉杰发现他身体不舒服，去帮他解决的。
　　事后刘嘉杰问他怎么不说。
　　他只是摇摇头，说麻烦。
　　刘嘉杰不解，这有什么好麻烦的，不舒服就说出来呀。
　　林奕安没说话。

　　刘嘉杰性格阳光开朗，一看就是那种在爱的浇灌下长大的孩子，对世界散发着善意，没有人不喜欢和他交朋友。
　　林奕安则刚好相反，他沉默寡言，性格无趣，遇到什么事都喜欢藏在心里，抗拒与周围的交流，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但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奇怪。世界本就是这个样子的，有开朗的人，就会有沉静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与世界相处的方式，有人喜欢拥抱世界，有人喜欢与自己独处。
　　当一个透明人没什么不好的，可以享受到很多自由和宁静。
　　但他现在开始害怕了，害怕安亦会发现他的无趣，发现他实际上并不值得喜欢，然后远离他。

　　他极其讨厌失去，也极其讨厌挽留。
　　一旦不属于自己了，林奕安就会强迫自己舍弃。
　　小时候他有个能一起上下学的朋友，那个朋友也很孤单，所以和他作伴，还经常请他吃小零食，林奕安也会教他做作业，帮他带东西……
　　直到一天，有第三个人插进来。此后，林奕安关于那个朋友的记忆就变成了背影。那个朋友和另一个人聊得很来，林奕安却不知所措，只在在一旁跟着笑，最后他落下了，他们也无知无觉。

　　记忆中那个朋友转过身，惊讶地发现林奕安默默跟在后面，问：“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最后林奕安只是摇摇头。
　　那两个身影并排走着，依旧有说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