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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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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沈猎户当着她的面把门重重合上,扇出来好大一阵风。
遭到当头棒喝的姜姀揉揉被吹乱的头发,狠叹了一口气。看来该吃闭门羹的时候还是得吃,有枇杷也没用。
一刻钟前,姜姀穿过竹林,来到沈猎户家院子外。
彼时她沈叔,也是她未来的师傅,正悠闲地站在院子里劈柴。一把柴刀高高举起,歘的一声挥下,一块木头就被砍成了两截。再捡起,又是歘歘两声,两截木头便成了四段。
姜姀没敢贸然打扰,在大树后安静地躲着。一直等到沈猎户把所有的柴火都劈完,整整齐齐地在屋檐下码好,这才打算现身。
一只脚迈出去的刹那,她听见了熟悉的开门声。
有人推门出来,温温的人声从屋里一路飘到了屋外:“来,娇娇,咱们去院子里晒晒太阳。”
是兰英婶的声音。她先从门里出来,走得慢悠悠的,手边还牵着一个。
姜姀瞪大了眼睛,默默收回迈出去的那条腿,呼吸都快要停滞。
兰英婶牵着的娇娇比她高出整一个头,看样貌,应与原身差不多大。她的身形像极沈猎户,个子高大,身形又宽。光论长相,是实打实的中性风。
却扎着一头当地幼童常梳的蒲桃髻,身穿对襟短衫和萝卜裤,脚踩的虎头鞋和沈猎户的差不多码数。过分稚嫩的装扮与她中性的样貌相佐,有种异样的违和感。
沈猎户拉来一张竹椅让她坐。兰英婶笑盈盈地搀着,直到娇娇在竹椅上坐好,也拉来一张坐在她身侧。
娇娇紧攥住兰英婶的手不放,口中嗫嚅不清地说着点什么。
姜姀无法分辨,眼瞅她的嘴角流出涎水,兰英婶用帕巾帮忙擦去。随后眉头一皱,目光停留在娇娇没有焦点的双眼上。
她的目光从始至终游离,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任旁人怎么说怎么做,都只是面无表情地坐着,像遗失了魂魄。
姜姀顿时觉得今天来得不是时候。想打道回府,却和电视剧里每一个打算悄悄离场的偷子一样,毫无意外地踩到了一根干脆的树枝。
咔嚓。清脆的一声响,周遭立时安静下来。
在沈猎户灼热的目光中,姜姀身上的血液一股脑地往天灵盖涌。
她整个人大跨着,欲将与脖颈抽离的身体驱使她逃避,但理智却要她站住,起码和沈猎户说几句话后再走。
院子里的沈猎户夫妇都往这处张望。兰英婶犹豫片刻,冲她笑着招手:“阿姀你来啦。”
她叫得亲切,面上表情也柔和,和一旁怒发冲冠的沈猎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出于礼貌,姜姀回了句:“沈叔、兰英婶好。我……”
她茫然地看向左手的白面和右手的盐罐子,灵机一动:“我来还陶釜。”
沈猎户的表情愈发阴沉,仿佛下一瞬就要降下雷霆暴雨。一触即发的怒意正要发作,被他手边的一阵叫唤声打断。
“姐姐……”
沈猎户一怔,错愕地看向娇娇,面上的神色瞬间阴转为晴。
“娇娇你醒了?”
娇娇的目光依旧游离。明明被看着,姜姀却觉得她这声姐姐喊的并不是自己。
可能是紧挨着的这棵树,可能是刚刚飞过的一只麻雀,也可能是自己刚迈出去的这条腿,它们才是她口中喊的“姐姐”。
但沈猎户和兰英婶却不这么认为。娇娇许久没有认人,在家连爹娘都叫不出。看到姜姀却能口齿清晰准确无误地叫出一声“姐姐”,本就是天大的进步。
兰英婶激动地抹了把泪眼,起身牵着娇娇就要往姜姀这处走。
树后的人见状自然不能傻站着。她拎着东西走到明处,见娇娇走得实在太慢,一路小跑来到几人跟前。
好不容易站定捋直了气,沈猎户却突然来了脾气,扭头就往屋内走。之后便有了开头那幕。
兰英婶看姜姀被风撩得一脸凌乱的样,忍不住捂嘴笑:“他这人就这样。你别看他凶巴巴的,这会儿指定躲在门后哭,不想让你瞧见罢。”
铁汉柔情啊这是。姜姀在心里感慨了句,想开口问问娇娇的情况,又觉得自己与她头一回碰面就说这个怪唐突。
再说这是人家的家事。那日撞破娇娇夜里哭闹,沈猎户都做那种反应。再要开口多嘴,恐怕门后哭泣的男人听见要出来提杆打人了。
她忍下好奇,与兰英婶拉了拉家常:“婶子这两日可好。”
“好,都好。”兰英婶道,“那些盐这么快就用完了?你家人多罢?”
“也不是。我就和我女儿同住。我们两个人。”
姜姀递过罐子。兰英婶顿了一瞬,适才接过。
“你女儿多大了?”
“六岁。”
“你……你男人呢?”兰英婶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她不像姜姀这般能收得住,想问的就都问了。
“死了。所以分家了。”
对面的人一时哑口,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总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姜姀却觉得没啥,反正男人不是自己的男人,死就死了呗,不死她还出不来陈家呢。当然,这话没说出口,怕吓坏兰英婶,只淡淡说了句:“都是过去的事了。”
兰英婶抱歉得很,忙请她进屋坐坐。
姜姀不推辞,大大方方地应下。她这趟本就是为了“登堂入室”,她师傅还在里头躲着,他不出来,那她就进去呗。
拉开门,沈猎户背身坐在桌旁,身体佝偻着,像座塌了一角的假山。
兰英婶牵着娇娇慢腾腾地进屋。姜姀也不着急,慢悠悠地跟在两人身后。
娇娇此时却不执着于拽着兰英婶的手,一个劲地扭头,冲着姜姀的脚嚷嚷:“姐姐,姐姐。”
沈猎户蓦地抬头,冷冷看着进屋的三人,咳了声:“进来做什么。”
脸上堆着笑,姜姀迎上去:“来拜师的。”
夫妇二人一样样地纳闷,几乎异口同声道:“拜师?”
按礼数,此时该跪下。但姜姀觉得太突兀,便先把拜师礼呈上前:“我想请沈叔教我打猎。”
麻袋摊开,里头露出白花花的一袋精面。
兰英婶细声惊叫了声,瞄了沈猎户一眼。
沈猎户面上神色怪异,义正词严地拒绝:“你一个弱女子,我能教你什么。你家里的男人呢,什么本事都没有,做什么都要你出面,莫不是死了不成。”
兰英婶冲着他一个劲使眼色,面上又是一阵青红相接。在两人挤眉弄眼的互动中,姜姀不紧不慢地来了句:“您说得没错,真是死了。”
被突如其来的一句噎得尴尬,沈猎户又咳了声:“那也不成。”
“您给我个不成的理由。”
“你是女子。”
“除了女子呢?”
沈猎户一时间答不上来。他从未见过女子打猎,所以能用来反驳的理由只有她是女子这一个。
要非说还有什么不成,那就是打猎这门本事是他家一代代祖传的。他阿爷传给了他爹,他爹又传给了他和兄长。
兄长早逝,膝下无子女,他那一支便没能再传下去。到他这头也是,儿子沈川因着娇娇一事与家中闹别扭,跑去京城脚下做营生几年都不回来一次。娇娇又是这样,这门家传的技艺,到他这儿就要断了。
姜姀来之前,他已经很长时间不曾考虑过这些。毕竟娇娇这样,他夫妻二人一门心思全寄挂在她身上。哪里顾得上传承不传承的事儿。
只知道靠这一门本事捉点猎物换钱贴补家用。再就是每个月抓一次药给娇娇温养着,别的也不敢多想。
如今经人提起,倒是戳中了他的痛点。
刚升起来的一丝惆怅被姜姀的争辩声打断:“您给个理由。若能说服我,我这就离开,以后再不打扰。”
场面一度僵持不下。
姜姀目光灼灼,沈猎户退避两难,兰英婶不知所措。
反倒是毫无心眼子的娇娇看够了热闹,伸手去抓姜姀,被沈猎户无意识地拿手挡开,扑了个空。
等沈猎户反应过来那是娇娇的手时,场面已经失控。片刻前还流着哈喇子嘿嘿直笑的乖女儿,在几人面前瞬间化身咆哮的猛兽。
哭声震耳,兰英婶气不打一处来,白了沈猎户一眼:“看你干的好事。”
她又是笑又是哄的逗弄了好一阵子,奈何娇娇怎么都停不下哭闹。
这种形势下,姜姀不好再追问沈猎户收徒的意愿。只目光追随着兰英婶,看她绕过帘子拿出两个拨浪鼓来,自己则是无意间瞥到了帘子后的墙根一角。
墙角堆着一捆破好的竹篾,一旁还有两个已经收尾的竹筐,但孔隙巨大,看起来做工粗糙。
她回头望去,此刻的猎户夫妇忙着站在门边安抚娇娇,完全无暇顾及她这个外来的。索性自己动手,走到墙角取了几片竹篾,也没起身,就在地上蹲着做起手工来。
但看她的手翻花似的拿着篾条左摇右扭,不一会儿功夫,一个只她拳头大,却模样精巧的竹编小球就从她手里诞生。
她擎着做好的竹编球往嘈杂的中心走,想起来方才娇娇对着自己的脚喊姐姐,灵机一动,对着小球踢了一脚。
视线随小球滚动,直到陷入一处坑洼,停在娇娇的脚边。
娇娇的目光被吸引。哭声一顿,用手拨开站在她身前挤占视线的两人走到小球跟前,发了好一会儿愣。
猎户夫妇此刻大气都不敢喘。
只见娇娇歪着脑袋,一双眼睛盯着姜姀的鞋面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又过良久,视线才渐渐拉回,落到小球上头。而后慢腾腾地蹲下身,将它从地面上拾起。
就是这么个简单的动作,看得兰英婶眼眶湿润。她捂住嘴,生怕抽泣声从嘴角溢出,打扰到娇娇的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