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沈竹心

11、第一次交锋

　　“812特大凶杀专案组”成立的第六天。

　　廖碧海一早神清气爽地来到办公室，他决定顺着秦天昨晚给的思路再仔细看一遍所有的笔录和证据线索。

　　当他看到张星星那“吉祥里租客访谈笔录”的时候，被张星星圈出来的“京海市藏獒养殖基地”几个字吸引了。

　　昨天晚上秦天说起过让人体消失地无影无踪的几种方案，“比如《鹿鼎记》中韦小宝的化尸粉……还有比如炼钢厂把尸体往熔炉里一扔……或者剁碎了喂了狗……”

　　是的，狗！

　　他立马把张星星叫到办公室，让他把访谈的过程又复述了一遍。

　　“你是说，这个叫张师傅的租户表示，疑似江舟的车在8月12号凌晨才回到吉祥里，而哑巴则说江舟8月12号没有回吉祥里，而是和他一起在藏獒基地上班？”

　　张星星点了点头，“头儿，你也觉得有些问题么？你知道么，哑巴和江舟住的地方再往前30米，就是发现耿浩那只手臂的下水道了。我当时就在想会不会是住他们这排的人，把这人手臂当成咸猪蹄随手给扔了哦。”

　　廖碧海拍了拍星星的肩膀：“可以啊星仔，你的看法和破案高手柯南的想法不谋而合啊！走，咱们去看看藏獒！”柯南是秦天最喜欢的动漫人物。

　　“谁？哪个破案高手？嘿嘿，我真那么厉害么？谢谢头儿，我厉害在哪儿啊？您再跟我说说，或者，您下次跟我妈说说，让我妈也高兴高兴……”张星星屁颠屁颠跟着廖碧海，一路叨叨。

　　廖碧海听得有点不耐烦，“中午赏你个咸猪蹄！”

　　“谢主隆恩！”张星星嘴贫的不行。

　　车子一路开得飞快，不一会儿便到了“京海市藏獒养殖基地”门口。

　　开门的是江舟。

　　“你们是……”

　　廖碧海亮了亮警官证。

　　江舟心里一个咯噔，来的真快啊。

　　三人入院，狗栏内的藏獒闻到了陌生人的味道，狂吠不止。张星星即便不怕狗，也被这震耳欲聋的狗吠声叫的心里直发毛。

　　“不好意思，我们这儿也没个坐的地方。”江舟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尽快把这二人打发走。

　　廖碧海不答话，自顾自的把这个院子带后面的仓库走了一圈。

　　确实没坐的地儿。

　　院子连着狗舍，院子里停了一辆小本田，一看就是年岁久远。院子往里头走就是一个废旧仓库，走进仓库，一眼可以望到底，用木板隔了一间简易的房间，里面只有一张床，估计就是晚上对付着睡一宿的那种。

　　仓库的角落里立着一个冰柜，廖碧海拉开了看了看，里面有几只新鲜猪腿和几块牛肉，地上堆着一大卷PU软管，就是浇花冲洗车辆常用的那种，旁边还立着一柄斧子。

　　“这是做什么用的？”廖碧海指着斧子问道。

　　“劈肉，喂狗。”江舟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廖碧海点了点头，又道：“你和王卫峰是什么关系？”

　　江舟愣了愣，原来说的就是哑巴啊，“朋友。”

　　“认识多久了”？

　　“五六年吧。”

　　“8月11号的晚上你在哪里？”

　　江舟按着哑巴和他说过的，回答道：“在这里值班。”

　　“谁能证明？”

　　“哑巴。他和我一起值班的。”

　　廖碧海指了指隔间，“就一张床？你们平时不是轮班的么？那天为什么一起值班？”

　　江舟眼皮都懒得抬一下，“那天有客人来买狗，我和哑巴一起对付的。”

　　“买狗的客人什么时候走的？”

　　“差不多晚上七八点。”

　　“把客人的联系方式给我们写一下。”

　　江舟依言写了。

　　廖碧海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眼前这人太冷静了，好像啥事都不会引起这个人的兴趣似的。

　　他又接着问：“你是大学生？”

　　“嗯”。

　　“哪个学校毕业的？”

　　江舟沉默了一会儿，“京海大学，我没毕业，我退学了。”

　　京海大学是全国名牌大学，985成员。廖碧海有点意外，“退学？为什么？”

　　江舟依旧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学习不好，考试不及格太多。”

　　廖碧海顿了顿，“你为什么来做这份工作？”

　　江舟这才抬眼看了对方一眼。

　　廖碧海终于看清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极漂亮的眼睛，双眼皮，眼睛大而亮，眼尾微微上翘入鬓角，最绝的是眉心缀了一颗很小的痣，不经意看还很难察觉。

　　这双眼睛，有点儿像秦天啊。

　　廖碧海出了几秒的神，只听到江舟在说：“狗比人相处起来简单。”

　　这小子！怎么年纪轻轻看事情就那么透彻呢？说他什么好呢？冷静、干脆、还微微透了点厌世？

　　“这是不是你的车？”这车似乎刚冲洗干净，还滴着水。廖碧海指着院子里的车，继续切换着话题。

　　“老板的”。

　　“我看看。”廖碧海边说边起身走到了小本田旁边，一手拉开了驾驶室的门。只见里头虽然陈旧，但收拾得很干净，没有一点多余的垃圾纸屑什么的。

　　他又绕到车子尾部，打开了后备箱，一样的干净，纤尘不染，除了一沓叠放整齐的塑料薄膜之外，别无他物。

　　“这是什么？”廖碧海指着塑料薄膜。

　　“有时候拉肉，垫在车里防止弄脏。”

　　“你每天都冲洗车？”

　　“嗯，老板的车，还得接送客人。”

　　实在无懈可击。

　　“你们这儿装监控了么？”

　　江舟摇了摇头，“狗就是最好的监控，没有小偷敢靠近。”

　　廖碧海点了点头，“也是。”

　　张星星立在一旁，笔记本上寥寥几笔，好像也没啥有用的信息，哎。

　　俩人临了出门前，廖碧海回头望着江舟，一记直球：“你们那片出了命案，你知道么？”

　　江舟眨了眨眼，“听说了，警察来走访了。”

　　廖碧海紧紧盯着江舟的眼睛，斟酌了一下，他接着道：“你们住的那屋前边的下水道里，也发现了东西……”

　　张星星抬眼看了他的头儿一眼，咦？他怎么泄露案情线索啊？

　　只见江舟双眼突然睁大了，眼中出现了一丝诧异，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刚才那副“与我无关”的神情，“哦？难怪警察要走访我们那边。你们辛苦了。”

　　这回答地滴水不漏，不逾矩，很疏离，找不到一点差错。

　　可是江舟刚才那转瞬即逝的讶异表情却是完完整整地落在了廖碧海的眼睛里。

　　这小子不知道下水道抛尸的情况，但是又对出了命案的消息不惊讶。是不是说明，他知道命案在他们那边还有别的线索？所以秦天的推测没有错，抛尸的确实是两个人！

　　但这小子会是凶手么？完全没有证据。他太冷静了，甚至可以说有点冷漠，一点儿都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年轻人。

　　上车后，廖碧海对张星星说，“回去查查这个江舟。”

　　江舟关上了大铁门，有种脱力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对于警察会找到自己这一点早就做过心理建设。但是，他还有心愿未了。他不想那么早就被抓。

　　没过多久，哑巴来了。

　　他刚进门，江舟就拉着哑巴进了屋内。

　　“哑巴，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为我做了什么犯法的事？”

　　哑巴不知道江舟是指什么，睁大眼睛看着他。

　　江舟又道：“你是不是，往吉祥里的下水道，扔过什么东西？”

　　哑巴沉默良久，点了点头，他比划着：“你没处理干净的，我帮你处理掉了。”

　　江舟呆住了。

　　他以为自己都处理干净了，没想到还是有遗漏。而且他从来没想过把哑巴牵扯进来。

　　当年他身心受损，痛不欲生，是哑巴救下了自己，收留了自己，还说服他的老板给了自己一份工作，代价是哑巴自己把薪水减了一半！

　　而如今，自己犯下这滔天大罪，怎么能够把无辜的哑巴拖下水来呢？

　　“哑巴，你扔掉的是什么？”

　　哑巴回想起那白花花的一条，仍心有余悸，比划道“一条……手臂。”

　　江舟回忆着。

　　8月12号的早晨，江舟把夏明亮和耿浩连夜解决掉之后的尸块投喂到了狗栏里，可哑巴中午来交班，没来得及投喂的东西，江舟就用蛇皮袋装好放到了小本田的后备箱里，过程中还不忘包了好几层塑料薄膜防止渗漏，也防止渗味。

　　江舟以为狗栏里头都打扫干净了，没想到还是漏下了一截。他自己都不知道，哑巴是什么时候捡起来，藏起来的。

　　只记得那天中午哑巴来了没多久，他就接到了老板的电话，让他去火车站接一个客户，一去一回，客户和老板远程完成挑狗、讨价还价的流程，客人后来又等他的朋友开了辆皮卡来运狗，一切手续完成，送走客人，已是晚上快八点了。

　　哑巴这时候扯着江舟不断比划着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说，可江舟心里挂着他车子后备箱的那包东西，没依着哑巴，而是急忙开着车走了。

　　他一路寻找着抛尸点。他知道，这个城市的监控设备天罗地网，为了筹划这次的复仇，他对于下手的地点经过反复的勘察，特地挑选了监控的盲点。他不敢盲目地将尸块抛在一个没有踩过点的地方。

　　一直把车开到城东的海港边，想把东西扔进大海里，可等了很久很久，海边一直都有情侣在幽会，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下手，他只能把车又开回到了吉祥里。这里附近的监控设备他很清楚。

　　此时后备箱因为暴晒的缘故，尸块已经散发出恶臭，即使他把空调调到最低，风力开到最大，都掩盖不住那令人作呕的臭味。
　　这一点，来买狗的客人在仓库的时候也提起了，但是江舟以藏獒犬散发的味道给掩饰了过去。

　　经过高度紧张的几天，江舟确确实实是太疲惫了，这才在8月12号的凌晨，把装着人体组织的蛇皮袋扔在了吉祥里的垃圾站。

　　他很早就观察过这一带的监控设备，知道要是把东西扔进垃圾站无法避免给监控录到，所以他很好的武装了自己，戴上棒球帽和口罩，穿上雨衣。

　　江舟扔掉了东西，没有回头再没有回到车里，也没有直接折返回吉祥里，而是继续往前，绕到了监控的盲区，这才脱掉了雨衣扔进垃圾箱，再从另一条路回到吉祥里的租屋。

　　他想过，垃圾被清运掉之后，如果是在堆积如山的垃圾场里，那么这点恶臭一定就会被巨大的垃圾所掩盖掉，过不了几天，这些腐肉就永远都找不到了。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会有遗漏。

　　江舟望着哑巴，又问：“你什么时候捡到的？”

　　哑巴比划着：“那天客人来之前。我去狗栏打扫，想让客户看起来干净点，但是在角落里看到了……”

　　江舟点了点头，是了，那天喂得有点多，狗子们应该是没来得及吃完，哑巴来的时候他忙着收拾后备箱，确实忽略了狗栏。
　　“那你……是什么时候扔掉的？”

　　哑巴老老实实一五一十地回答：“本来客人走了我就要问你，可你走得太急了，我拦也拦不住，我只能另外找机会和你说。

　　那天晚上，有这个东西在这里，我实在害怕地睡不着，我就用报纸包好，还加了塑料袋套牢，想带回去找你问个清楚。

　　我上午喂完狗，打扫完之后，中午就从基地出来，想回来找你。可你那天下午不在家里，我一直等你到晚上九点钟都没见到你来，也给你发了微信，你没有回我。可狗子们下午那顿没喂，我担心它们饿坏了会出事，又赶着要回来上班。

　　我抱着那包东西愁死了，想来想去，我是肯定不会到警察那里告发你的，那我就帮你处理掉吧，总之不能让别人发现你杀了人。

　　我就想着不能扔垃圾箱，捡破烂的会发现的。但下水道那么宽，这一条东西被污水冲到哪里都不知道，就算被发现了，也一定怀疑不到你头上来，所以，我就趁着没人注意，扔在下水道了。”

　　江舟苦笑了一下。

　　哑巴啊，真的是心如赤子啊。

　　这些年来，无怨无悔地在身边照顾自己的，只有他。如今大是大非面前，无条件不问结果只想帮自己的也是他。自己当年那一饭之恩，哪里当得起哑巴你这么赤诚的相对啊？

　　江舟狠狠抱住了哑巴，贴着他的耳朵说：“你别插手这事，你一定要好好的，我这是杀人的死罪，何况我杀了四个人了，我被抓被枪毙是迟早的事情，所以你不要为我做任何事情，你一定要好好的啊！”

　　哑巴挣脱出江舟的拥抱，无比认真地对他比划道：“你好好的，我就好好的！你也一定不要出事！我会永远陪你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