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沈竹心

12、潮湿的童年

　　二哥带着张星星出现在江舟的老家：凌江市曲海县渔湾村。

　　廖碧海说不上来为什么会把二哥和星星派去查这个江舟，自己现在完全没有任何证据去怀疑这个人，也许是一种直觉：这个人背后是有故事的。

　　说起来还是秦天给他的启发，让他围魏救赵，曲线救国。所以他回家一和秦天说起和江舟的交锋之后，秦天也十分赞成去查一下江舟。

　　渔湾村，是一个世代靠着打鱼为生的小渔村，村里头家家户户都是渔民。

　　有些富裕的人家会有一两艘渔船，有些穷一点的则只能出卖劳动力作帮工出海打鱼，女人们则大多在家里织渔网、晒鱼干和海菜。固定会有人上门来收海货的。

　　现在夏天，还算是在淡季，所以村民们大多在家里休息，再过些时日禁渔期过了，就又到了旺季，村里头的男人们就都要出海了。

　　村长带着二哥和星星来到江舟的小姨家，对他们说道：“江舟家里头还有个妈妈，但是他妈妈这里不太清楚”，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脑袋，又接着道：“这样啊，你们先和他小姨聊聊，再看看要不要见他妈妈。”

　　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我觉得见他妈妈也没啥子用处，话也说不清楚了，人也不认得了，问得出来个啥子呦。”

　　二哥谢过村长，就和星星一起见到了江舟的小姨。

　　那是村里头比较穷的人家，只有一间破旧的小平房，房前的空场地上，不像邻里那样多少晒着些海货，只挂着一张破破烂烂的渔网。

　　他小姨是个典型的农村妇女，兴许是常年在海边劳作的缘故，皮肤黝黑黝黑的，嗓门也很大。

　　小姨看到二哥他们出示的警察证，吓了一跳，“警察同志啊，小舟是出啥子事了么？”

　　二哥忙说：“没有没有，我们就是在调查一件案子，顺便来问问，了解些情况。

　　江舟大概多久回来一趟老家啊？”

　　“这娃娃好久没有回来了，好几年了。读了大学就没回来过。”

　　星星在一旁记录着。

　　二哥：“那就是，五年多没回家了？过年也不回来么？”

　　小姨说道：“是啊，他妈妈到现在都还在他们那破房子里守着，可这娃娃就是不回来看看，哎，不过也怪不得他喽。这娃儿也是命苦。”

　　二哥：“你能跟我们说说他家里的情况么？”

　　“我大姐嫁给我姐夫，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哟……”刚起了个头，小姨就抹起了眼泪。“我大姐，当年也是村里头的美女子哟，多少青年后生都喜欢她，可她就是眼神不好，千挑万选，选了我姐夫这个短命鬼。

　　我大姐生下娃娃没多久，姐夫就死在海上了。那天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哟，台风马上要来了，姐夫非要出海去，就好像无常勾着似的，怎么劝都不听哟，后来就真的被海王八拖了去，过了十几天才浮上来，泡的人都肿了哟……”小姨说着说着眼泪就又下来了。

　　二哥和星星对视了一眼，也不好打断，只好耐着性子听下去。

　　“我苦命的大姐哟，娃娃才一两岁，就死了男人。我妈那时候还没死，就劝她改嫁，可她就是不肯哟。她说要为我姐夫守寡，要把娃娃养大。

　　可她又出不去海上，那些男人们都忌讳女人上渔船的，都觉得女人在渔船上不吉利。我们这片，不出海哪来的吃食？不出海哪来的钱赚哟。

　　我大姐就是这脾气，选男人么要选个自己钟意的，还说什么要嫁给爱情。什么爱情哟，爱情能当饭吃？爱情能当钱使？这不就吃苦头了嘛。”

　　二哥有点忍不住了，“那后来呢？”

　　小姨继续说：“后来？后来我大姐一个人把娃娃拉扯大啊。”

　　二哥实在对她这不分轻重的叙事方式十分头疼，只能妥协，“我是指，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小姨白了他一眼，“我这不正说着嘛。后来哟，我大姐一个人带娃娃实在很辛苦，她就找了个相好的，隔壁村的，那人经常会帮衬我大姐一把，可谁想那人是有老婆的，人老婆家里头还有仨兄弟哟，知道我大姐和他好的事之后，就来把我大姐打了一顿。揍得我大姐脸都开了瓢，后来还是小舟这娃娃哭着喊着护着他妈，这才让那伙人走了，走的时候还说，要是再发现一次，就把我大姐做了哟。后来我大姐就疯了。”

　　二哥感慨，想不到这个叫江舟的，从小就这么坎坷。

　　小姨还在继续：“那时候我妈心疼我大姐，就把她娘俩给接到自己家里，小舟这娃娃差不多到了读书的年纪，村里头看他可怜，村小就还把娃娃读书的课本费也免了。

　　可这娃娃读书争气啊，村小毕业之后，就考去了县城里头。我妈那时候也过世了，我就帮衬着我大姐，可我也穷啊，我也负担不起小舟读书啊，也不知道后来这娃娃自己想了什么办法，把书给读下来了。

　　他在县城读书的时候，每年还会回来一两趟，来看看他妈，不过我大姐是不认得他了哟，看见她儿子就知道傻笑。

　　而且那两年上，我大姐这疯病是越来越严重了，经常光着屁股到处跑，边跑还边叫着她那死鬼男人的名字。小舟有一次看到他妈这副德行，尬的不行。后来就慢慢回来得少了。

　　最近一次应该是娃娃去念大学之前，他拿给我一笔钱，好几张红票子呢！他说他要去大城市上大学了，让我帮他照顾他妈，他会给我打钱的。”

　　说到这儿，小姨站起身来，走进屋子去摸出一本存折，“这个就是小舟说给我打钱的地方，我每个月都到县城的银行里去取点钱来花。

　　我大姐那儿，我就每天烧点东西送去给她吃。住是不让她住我这里了，她老光屁股走来走去，我屋里还有我男人在，这不是闹笑话嘛。

　　要我说呀，小舟这娃娃还是不错的，从小没让大人操心，书还念得那么好。我听村长说，他考上的可是一个很厉害的大学，是我们村子里考的最好的一个大学。

　　哎，投在我大姐肚子里，算是这娃娃可惜了。

　　不过这娃娃的良心也算是过的去了，这么多年，有爹娘生没爹娘管的，还记得打钱回来顾着他老子娘，也算可以了哟。”

　　说完，带着二哥和星星往屋子后头绕去，不过三百米开外，二哥他们便看到一栋破烂不堪的泥瓦房，屋子的门上挂着一把链条锁，里头有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坐在屋子里头发呆。

　　看到屋外有人在看她，她就咧着嘴冲着外面笑，还叫唤着“长生啊~~长生啊~~”

　　小姨解释道：“就她那死鬼男人的名字。”

　　“平时……就把她锁里头么？”二哥不忍地问道。

　　“要不然咋整嘛？！她得了这疯病，和谁住都不方便哇！”小姨顿了顿，“这不我还每天三顿给她送，也能看顾着点嘛。哎，总归是苦命的了。”
　　二哥和星星不忍再多看一眼，谢过小姨，便离开了村子。

　　接着，二哥和星星又来到了“曲海县中”，找到了江舟的初中班主任郝老师。

　　“你们说的是江舟啊？有印象有印象，是个好孩子。”郝老师快人快语。

　　二哥问道：“江舟在初中时代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异常的事件么？”

　　“异常的事件？”郝老师沉思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这个孩子吧，我印象中是非常独立非常上进的。他的原生家庭很糟糕，我记得他爸爸很早就过世了，他妈妈也病的很重，所以他的家庭条件很不好。

　　我们学校也是把住宿费、课本费之类能免的费用都给他免了，还为他发起过一次募捐，让他妈妈可以治病。江舟的伙食费是校长带着我们几个老师出的。一个孩子能吃多少啊。那三年就这么给对付过来了。

　　江舟非常努力，他应该是知道，考上好的大学，走出小渔村是他唯一能够改变人生的机会，所以他无时无刻不在学习。他的学习成绩非常好，是稳定在年级前三名的。”

　　二哥点了点头，“不容易啊，寒门贵子。”

　　郝老师接着说道：“是的，江舟是典型的寒门贵子，用知识改变命运。我记得他是被保送去了县高中，我还和他们高中的班主任，也就是我师姐沟通过呢，后来也为他争取到了所有学费杂费的减免。

　　后来这孩子也确实争气，我还关注过他当年的高考成绩，也考的很不错的，应该是考去了京海大学吧，这在我们县城都属于是考得很好的了，应该是在县里头排前十的。”

　　二哥又问道：“江舟和同学的关系怎么样？”

　　“挺好的。”郝老师口中对江舟的褒扬不断，“江舟这孩子，老师们都很喜欢的，成绩好，有礼貌，和同学关系也十分融洽。”
　　二哥见问不出什么来，便起身告辞。

　　刚走到门口，就听郝老师在身后仿佛想起什么来了似的说道：“说起他的同学关系，倒是有件事，不知道和你们查的有没有关系。”

　　二哥和星星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郝老师。

　　只见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架，说道，“江舟有个关系很好的男同学，叫陈帆，在初三开学前的暑假死了。”

　　二哥忙问道：“是怎么死的？”

　　郝老师笑着摆摆手，“别误会别误会啊，是溺水。初三快开学之前，在县中不远的塘河里头，溺水死了。当时我们县城的公安局还来我们学校调查情况呢。”

　　“一个溺水公安还来调查？”二哥不解，“是有什么蹊跷么？”

　　“我们也不清楚啊，但后来还是说是溺水身亡。江舟是他的好朋友，也给约谈了。具体情况可能得问一下县公安局。”

　　曲海县公安局。

　　二哥找到当年调查陈帆溺水案的张警官，调出了当年的笔录卷宗。

　　张警官看了会儿卷宗，才对二哥他们说：“我想起来了。这案子乍一看就是个普通溺水。可我们实地去勘察之后还真是疑窦丛生。”

　　二哥疑惑，“怎么说？”

　　“当时溺水发生的时候是在半夜里头，所以也没人路过那片，只有死者陈帆和江舟一起在塘河边。

　　那是一条县城的内河，不比村里头那种野鱼塘，或者是渔湾村这种海边，人很容易不小心就落水了。

　　塘河是有护栏的，护栏很高，轻易翻不下去，而且河堤也很宽很平缓，就算不小心翻下去了，也只会停留在河堤上，要有很大的冲力才有可能滚落到水里。

　　而且，据这个死者陈帆的父母说，当天晚上是江舟约陈帆出去的，很晚还不回来。等他们接到江舟的电话，赶到塘河边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据江舟的笔录来看，他说那晚他和陈帆坐在河边聊天，聊得忘了时间，陈帆的手机不小心掉在河堤上，就去捡手机，谁想不小心落水了，江舟也大叫救命，这才惊动了周边的人，但等救上来的时候，陈帆已经气绝多时了。”

　　二哥问道：“那你当时觉得问题出在哪里？除了你刚才所说的护栏很高、河堤平缓不容易出事之外。”

　　张警官说：“这条塘河，我就这么和你说吧，自从建国以来就没出过溺水案，这是唯一的一起，你明白吧？唯一的一起！

　　而且诡异的还有，这个江舟，是在海边长大的，水性很好，他对他的好朋友落水，并没有第一时间下水救人。

　　我们可以在塘河边做个实验，刚落水的人，只要站在河堤上伸出手去，就能捞到人，更何况他水性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救不上来？

　　据救人上岸的师傅说，但凡早个五分钟听到呼救，人就死不了。”

　　星星不停在一边记录，二哥则若有所思，“那江舟当时是怎么解释他没有去救人这事的？”

　　“你看笔录，就这儿，他说他吓坏了，而且脚抽筋了。死者的父母当时哭的那个伤心啊，家里就这么一个儿子，养到15岁了，死了，哎。

　　后来没啥别的证据，我们就还是把这案子当成普通的溺水案给结案了。陈帆的父母没多久就离婚了，听说他妈妈后来身体一直不好，没多久也死了，哎，可怜啊。”

　　二哥和星星告别了张警官，返回了京海市，把了解到的这些情况一一向廖碧海做了汇报。

　　廖碧海在一边听，一边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下了“江舟”二字，又在这两个字下面做了好几次强调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