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然》于轻轻

16、16、麻烦精

　　等李淡然再睁眼，只觉得仅开了两盏壁灯的小包间内的光线有点暗，他费劲得眨眨眼，伸手去推李欣然，却一不小心打翻了两人的酒杯，手机就是在这个时候狂响起来，吵得他耳朵“嗡嗡”的疼。
　　他拿起桌子上的手机岁哟“喂”了一声。
　　“你在哪儿？”手机里传出来陆远宁急切的声音，李淡然的醉意瞬间醒了三分，慌忙中他定了定神，回想起李欣然发给他的位置，这才回了陆远宁。
　　陆远宁听了，说：“好，我去接你。”
　　李淡然这下彻底醒了：“不用，我打车回去就可以。”
　　陆远宁根本听不进去他说的话：“在房间里别动。”
　　李淡然无力地合上手机，埋怨自己为什么要告诉陆远宁地址。另外，陆远宁为什么一定要坚持接他？他拍了拍太阳穴，自责说：“喝酒误事，喝酒误事。”
　　李淡然看着满桌子残羹剩饭，想着陆远宁又帮了自己这么一个大忙，要不要再点一桌请他吃一顿。
　　明明就是想了一下的功夫，等李淡然喊服务员进来收拾桌面的时候，陆远宁就到了。
　　李淡然觉得头疼，他正撑着下巴趴在桌上看服务于收拾饭桌，见了陆远宁，他强他话有点飘，明显透着几分醉意，陆远宁听了，微微皱眉。
　　他坐到李淡然旁边，李淡然能够听到他略显急促的呼吸，“怎么这么喘？”
　　陆远宁盯着他的脸看了又看，毫不遮掩自己的疲惫。良久，他调整好呼吸说道：“电梯人太满了，我走楼梯上来的。”
　　李淡然诧然，这可是在五楼，他突然很懊悔告诉陆远宁自己来这吃饭了,“不好意思啊，让你跑一趟。”
　　他双手抓了抓头发，试图掩饰紧张，随后又说，“其实我可以自己回去的，你不用接我的。”
　　“我以为你又要走了。”陆远宁回答他，语气有点气馁，“你好像很喜欢不辞而别。”
　　李淡然觉得陆远宁这句话有点矛盾，“总是”这个词用的不对，他们满打满算就分离过十三年那一次，加上昨天凌晨顶多一次半，可是，他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陆远宁，只好接受他眼神里刻意表现出来的冷漠，默默消化。
　　打不过，就加入。
　　他叹了口气，拍了拍陆远宁的肩膀说：“你放心吧，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我不会不辞而别了。”
　　陆远宁神情放松下来，补充说：“以后出门要和我打声招呼。”
　　“啊？”李淡然暗暗叫苦，“我尽量吧，毕竟没有这个习惯。”
　　十几年来他都是一个人进进出出，李淡然已经很久没有告诉某人自己的行踪了，乍一听陆远宁的要求，他浑身每个毛孔都在排斥。
　　强买强卖，别扭至极。
　　陆远宁拉开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却并没有松开，反而握着放在桌面，眼神十分不友善：“不是尽量，是必须。”
　　李淡然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欠陆远宁点什么，这辈子不得不来还债。他没回应，陆远宁握着他的手重了几分，他只好答应：“好，我出门必须和你打招呼。”
　　陆远宁这才放开他的手，“这是病句。”
　　李淡然转动了几下手腕，反问说：“这是病句吗，我的文化水平只能说出这样的话了撒，你听懂就是了喂。”
　　陆远宁听出了他夹杂着方言的口音，绵软中带有几分倔强：“好，我听懂了。”
　　陆远宁态度转变之快，远远超过了李淡然的应对能力，等他回过神，陆远宁已经在低头翻看菜单了，他还在想陆远宁怎么从冷冰冰变得温顺起来了。
　　最后，陆远宁叫了份羊肉汤，加了一份饼，李淡然觉得有点少：“够吃吗，要不要再点点儿其他的？”
　　“我够了，你要不要再加些菜？”
　　李淡然摇了摇头，陆远宁这才把菜单递给了服务员。
　　陆远宁又变成了那个惜字如金的陆远宁，李淡然如释重负，放松了下来。
　　陆远宁还是绷着脸比较正常，自己是见不得他有大表情的，李淡然觉得自己挺贱的，估计离受虐狂不远了。
　　放松的下场就是尿意袭来，李淡然这才想起来自己一觉睡了三个多小时，而睡前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去厕所，此刻他只觉得自己的膀胱快要炸了。
　　“我去下洗手间。”
　　说完，他匆匆起身顺着指示找到了厕所。
　　李淡然拉好拉链，感觉自己迎来了新生。然而这种轻松还没上头，他想起来屋里还有两位祖宗要伺候，瞬间愁上枝头。
　　陆远宁变了，但他又具体说不出哪里变了，好像有那么一点温柔，但温柔一下就立刻变得冷冰冰，一副“我不与世事”的模样。
　　其实陆远宁以前也不错，如果不绷着脸、多说点话、语气好些……
　　那他就不是陆远宁了！
　　李淡然洗手的时候顺便洗了把脸，感叹了一句，大城市就是不一样，洗个手都有温水，虽然捧在脸上还是有点凉。
　　人清醒了几分，他看着镜中的自己：“胡乱想些什么呢，陆远宁不就是陆远宁，他再变，能变成什么样呢。”
　　李淡然回到包间的时候，陆远宁正在掰馍，他很有耐心，面饼被他掰得都是指甲盖大小的块。
　　李淡然挨着李欣然坐下，以防他突然醒来发神经。他低头看着陆远宁慢慢掰着馍。迎着李淡然望向自己双手的眼光，陆远宁干脆拿起汤匙盛了勺羊肉汤喂到了李淡然嘴边，“你先尝一尝。”
　　合着他以为李淡然盯着他是想吃泡馍啊！李淡然觉得要不是自己眼睛太干，现在肯定能双眼笑出眼泪来，他只好解释：“我看你不是很想吃饭的样子，我才没想吃。”
　　他就是坐着太无聊了才看陆远宁掰馍玩儿，他太冤枉了。
　　就是看，就是玩儿。
　　陆远宁收回汤匙，但很快又递到了他嘴边，哄他似得说：“尝尝吧，味道闻起来真的很香。”
　　李淡然不再拒绝，毕竟香味飘到鼻子里了，不饿也得尝一下。就着陆远宁的手把饭吃到嘴里，他又厚脸皮的解释说：“是你强迫我吃的，我真的没有那么想吃。”
　　陆远宁一点也不在乎李淡然的解释，他继续掰自己的馍，掰完搅动几下，并没有着急去吃，“那你看什么？”
　　“我看……我看你好看不行吗？”
　　李淡然原本想说“我看自己太无聊了”，但转而一想开个玩笑也无妨。
　　陆远宁没有太大反应，他盯着李淡然，眼里浮起了几分笑意，语气也轻快了起来，“给你看。”
　　李淡然刚想说“不看了，看够了。”，坐在旁边的李欣然开始哼唧：“哥，我的好哥哥，你在哪儿啊，我好想见你。”
　　说着，李欣然坐起身子手开始乱动，他摸着李淡然的脸捏了捏，无意间又打翻了一个茶杯，最后李淡然塞给他一个纸巾盒，他握着抽纸盒才安静了下来，“李淡然，你就是个傻子，哈哈哈。”
　　坐在李欣然旁边的李淡然都想要掐死这混账小子了，转而一想这小子说得也不错，自己确实不太聪明的样子，这样一想反而被这小子训了。
　　陆远宁刚吃了几口热饭，听见李欣然的话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李淡然见了苦笑：“你吃你的，他撒酒疯呢，别理他。”
　　陆远宁确实没有理李欣然，他问李淡然：“你喝醉酒是什么样子。”
　　李淡然摇摇头：“不知道，我很少喝酒，也没喝醉过。”
　　其实他刚刚就喝醉了，只是他没要注意到。
　　陆远宁低头继续吃饭，没有再问什么。
　　李欣然又开始作妖：“我哥好可怜，你不准欺负他，白眼狼，离他远点。”
　　李淡然不得不牵制住他胡乱挥舞的手，生怕他再起个身把手呼到陆远宁的饭碗里。
　　李欣然被人束缚住手，感到很不舒服，“别碰我，我动不了了。”
　　动不了也得忍着，李淡然想。
　　李欣然没有征兆地坐直了身，他挣脱李淡然的手，捧起他的脸看了又看，最后委屈地说：“你怎么又瘦了，我不是说不让你出海了吗？你又黑了，你这么好看，你不能黑……不能！”
　　李淡然被他捧着脸，见他没有过分的举止，就任由他捧着。
　　李欣然盯着他的脸看了又看，一副看不腻的样子。看着看着，李欣然突然落了泪，搂着李淡然的脖子大哭：“哥，你最好了，怎么就好人没好命呢，你以前要是不杀……”
　　李淡然连忙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再多说，“这倒霉孩子，怎么什么都说啊。”
　　他又连忙抬头对陆远宁解释：“李欣然撒酒疯呢，你别在意啊。”
　　“没事。”
　　陆远宁说完，继续喝自己的羊肉汤。
　　李淡然长舒了口气，他把李欣然抱在自己怀里，轻轻地给他拍背。
　　李欣然嚷嚷道：“哥，我心口闷得慌，你给我揉揉。”
　　李淡然的脸瞬间黑了下来，但还是伸手帮他揉了揉胸口。揉舒服了，李欣然又在他怀里哼唧了起来，随后磨磨蹭蹭得睡了过去，彻底入睡前，他不满地嘟嘟囔囔：“哥，你要不是我哥就好了。”
　　“你别说浑话了。”
　　李淡然语气里全是嫌弃，但他却把李欣然抱的更紧了。
　　没办法，谁让他就有这么一个亲弟弟。
　　等陆远宁吃完了饭，李欣然还抱着李淡然不撒手。李淡然只能任由他抱着，下楼的时候决定先送他回家，李欣然曾邀请他去过，但因为他是与人合租被李淡然拒绝了。扶着李欣然出了饭店大门，李淡然顿时觉得脖子一冷，但无奈李欣然送他的围脖也不知道丢在哪儿去了，他只好忍着西北风，等着陆远宁开车过来。
　　看见陆远宁的车向自己走来，李淡然心头一暖，这不只是辆车，那是他的命啊。扶着李欣然坐进后座，李淡然不好意思地说：“麻烦你了。”
　　陆远宁只是提醒他系上安全带，便按照李淡然给他的路线开车。
　　车上，李欣然一直想吐，但每次要吐出来的时候就又被他咽了过去。李淡然一边给他拍背顺气一边嫌弃地说：“你下次再敢这么喝，我就把你扔街上喂狗。”
　　“你要是早把我扔了，现在会不会过得更好啊。你会不会......和小蝴蝶姐姐都结婚生子了啊，她那么喜欢你，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她吗？反正她也离婚了，你们试试嘛。嗝。”
　　这味儿，李淡然时不时把脸转向一侧换口气。
　　李欣然只是傻兮兮地笑，他盯着后视镜中陆远宁的眼睛看了又看。
　　突然，他说：“哥，这个人我好像认识。”
　　李淡然只是说：“嗯，认识。”
　　然后他抬头对陆远宁说道：“他醉的太严重了，估计把你忘了。”
　　“嗯，我没忘就好。”陆远宁说。
　　李淡然把头靠在车座上，学着李欣然盯着陆远宁后视镜中的眼睛，“十几年了，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清了。”
　　陆远宁只是说道：“人没忘，事儿我也忘得差不多了。”
　　李淡然笑了笑，没有接话。很多事情他是真的忘了，偶尔想起来，也只是零星的几个片段，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甚至怀疑那些事情是否是真实在他身上发生过，这会不会只是自己在脑子里臆想出来的，直到与陆远宁相逢，那些存在脑子里的模糊的记忆才又有了画面感，并且一次比一次清晰。
　　没有院墙的院子里有一颗果子结的很小的柿子树，院子里有一颗枣子永远不甜的枣树，房子坐北朝南，遮掩在长满灌木丛的深山里，下雨下的大了屋顶还会漏水。冬冷夏热，没有信号，没有电源……两个人喜欢冬天坐在屋门口晒会儿短暂停留的太阳，那时候他会喋喋说个没完，陆远宁拖着脚链，闭着眼，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但每次又能一字不落的听完。
　　“要是太阳能一直停在我们头顶就好了，这样我们就不会觉得冷了。陆远宁，太阳为什么会升升落落的啊，它会不会累啊？”
　　“不是太阳在走，是我们脚下的地球在一直围绕太阳转动转动。太阳每时每刻都在升起、落下，他不会为任何人做停留。”
　　“如果能留下太阳就好了，这样我们就不会冷了。”
　　半个小时的路程，车上的人都很沉默，陆远宁专心的开车，李淡然像往常一样欣赏沿街的风景。
　　看了八九天灯红酒绿、繁荣似锦的晏城，如今再让李淡然来赏景，这座城似乎没有初来时那么惊艳了。
　　李欣然租的小区是片安置房，门口连个警卫都没有，陆远宁直接把车开到了小区楼下。
　　停下车后，陆远宁帮忙扶着李欣然上了楼。说是帮忙，其实只是在李欣然无理取闹的时候在旁边瞪他一眼。
　　还好李欣然上楼的路上还算老实，或者说他是怕陆远宁，迎着陆远宁过于冷淡的眼神，他很快就就能自己站直些，他背靠在电梯上，不再让李淡然扶他。
　　李欣然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个……应该是男生，他画着淡妆，看起来也很漂亮，不，他比李欣然看起啦还漂亮。
　　看着李欣然室友这般打扮，李淡然竟然觉得莫名觉得安心，按照李欣然玩得圈子里的说法，这应该叫做“撞号”是吧。
　　“请问李欣然是住在这里吗？”
　　“啊，是，你们进来吧。”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就不进去了，李欣然，你快进去吧。”
　　他拍了拍李欣然的头，让他赶紧进去。
　　李欣然还想说什么，但被李淡然身后的陆远宁抬眸撇了一眼，他只好老老实实地和两人作告别：“麻烦你们了，那我进去了，你们先回去吧，陆医生，你路上开车小心点。”
　　话落，他不死心地抱了一下李淡然，随后他虚弱地扶着门框，目送两人离开。
　　回去的路上，李淡然坐在副驾驶上一直没说话，他觉得胃有点不太舒服。
　　陆远宁一路都在向他这边打量，看着他靠在车门上无精打采的样子，微微蹙眉。
　　该怎么让李淡然高兴起来呢。
　　坐电梯上楼的时候，李淡然把头斜靠在电梯上，被陆远宁扳着头抵在了自己肩上，“凉。”
　　李淡然没有说话，靠在他肩膀盯着陆远宁的侧脸。眉毛不浓，但修饰的形状很好；眼睛也好看，眼仁很饱满，看什么都很专注，哪怕现在只是看着电梯上的倒影；鼻子很挺很高，嘴唇总是紧抿着，总是不太高兴……
　　明明只是五官长开了，他竟然觉得陆远宁换了个人似得。
　　李淡然真的觉得自己不认识陆远宁了，但这个不认识的陆远宁比那个熟悉的陆远宁温柔。
　　轻声细语，极具耐心。
　　陆远宁刚开开门，李淡然就冲进洗手间趴在马桶上吐了起来。
　　陆远宁站在门口看了一眼，没有进来。李淡然只是看了他一眼，又忙着吐自己的了。
　　他都把李欣然嫌弃死了，陆远宁嫌弃他也是应该的，何况陆远宁还有点轻微洁癖。
　　天道轮回，谁也不饶。
　　但是他很快感觉的一双温热的手在给自己拍背，他回头，陆远宁端着一杯水半蹲在自己身后。
　　陆远宁问：“醉了吗？”
　　李淡然接过水杯，也是温热的，他鼓着脸漱口：“下午醉了，现在醒了。”
　　陆远宁站直，说：“洗个澡吧，我去给你拿衣服。”他又紧接着问：“我能进你的房间吗。”
　　李淡然笑了笑：“当然可以。”
　　严格来说，那从来都不是他的房间，这儿的一切是陆远宁的。